作者:Lemon(来自豆瓣)
(一)
房间挨着厨房,不足十平米,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子。我打开窗,视线被对面的大楼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犹疑了一下,跟中天置地的中介小哥说道:“我再多看几家吧。”
中介小哥西装革履,衬衫领子下藏着一条闪闪的金链子,他眼珠转了两转,操着东北话低声说道:“大妹子,只要签下你这单,我这个月任务就算完成了,要不我再给你便宜一百块钱,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我环视了一下简陋的房间,摇摇头道:“我刚看了两家房子,我总得比较比较啊。”
中介小哥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声后,表情突然变了:“啥?你这么急啊?我得帮你问问才行。”他放下电话,一脸诚恳地望向我:“有位大哥看上这间房子了,想急着租下来。要不大妹子,看在咱俩老乡的份上,我再给你便宜50块,就租你不租他了,行不?”
我天真地感慨了一句:“这地方房子这么难租啊!”
中介小哥声调立刻高了一度:“那当然!金台路附近的房子抢手的很呢!你不赶快下决定恐怕这间也没了!”
我惴惴不安地问道:“其他房间住的都什么人?”
中介小哥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只租给正经人,绝不会打扰租户的正常生活。”
我天秤座,向来不懂拒绝别人,加上我那年刚到北京工作,很傻。在这两种原因的作用下,我就这么签下了这份租房合同。
(二)
刚搬进新家没多久,我妈说要来北京看看我。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洗衣拖地,生怕生性爱挑剔的她嫌弃我脏乱差。
接到我妈后,我和她打车回到了我的住所。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上了老旧的楼梯。“这楼也太破了吧,晚上安全吗?”她在楼道里东张西望,还没进门,抱怨就拉开了序幕。
“楼是旧了点,但都有监控的。”我用钥匙扭开了门。
“这么小的房子住这么多人?”
“还好啦,反正大家平日里互不干扰。”
我妈在我的床上坐下,小羊皮手套、挺括的风衣还有名牌手包在我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局促不安。她问我洗手间在哪儿,我告诉她在主卧对面。
不大一会儿,我妈受惊了似的跑回了我的房间:“这洗手间也太恶心了吧?平时没人收拾吗?还有厨房,比三无小饭馆还脏!”
我耸耸肩:“我收拾过几次,第二天又恢复原样了,后来我也懒得打扫了。”
我妈叹了口气,语气异常严肃:“跟我回家吧,有轻松的工作,还有属于你自己的大房子,多舒服。”
“我在这儿挺习惯的。”
“那你就搬去一个好点的房子,我帮你交房租。”
我摇摇头:“我不想毕业了还花你的钱。”
公寓是一厅三室,我的房间是最小的那一间,可是房间里却摆了一张硕大的双人床。中介小哥说房东不让乱动家具,所以没法帮我换成单人床。我只好把不常穿的衣服叠好,堆到双人床靠墙的那一侧,节省下衣柜的一部分空间放鞋子和杂物。房间里只有一张电脑桌,没有地方放书架,我就找了一个纸箱立在墙角,把书一本本摆进去码好,书脊露在外面,看上去也像是一个简易小书柜了。洗手间和厨房是几户人共用的,洗手间的地上永远都是清理不干净的头发,厨房洗碗池里永远都堆着没刷干净的碗。
我毕业前一直住在家里,拥有一间自己的小卧室,墙壁是粉色的,窗帘是粉色的,床垫软软的,枕头旁堆着毛茸茸的玩具。床边有一个白色的小书架,书架上除了书,还摆着穿蕾丝裙的洋娃娃。我妈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喜欢粉色,女孩子的床就应该是软乎乎毛茸茸的。我妈还觉得,她进我房间是不需要敲门的,我在屋子做什么也不应该关门。
当时初尝了独立与自由的味道,我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我的破合租屋内。从那以后,我妈再也没来北京看过我,哪怕我后来已经有能力租下舒适整洁的独立住所。
听亲戚们说,我妈每每跟人谈起我那间出租屋时,她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三)
住在主卧的女孩儿身上一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职业色彩,她总是晚上六七点带着浓妆出门上班,早上七八点回来。因为作息时间不同,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也只是和她打过几个照面。本来我们过着各自的生活,相安无事,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下班时间突然提前了。
从此之后,每天凌晨四五点我都会被“咚”的关门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时间,再继续蒙头大睡。我一向适应能力很强,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适应这“咚”的一声,却不知道,这“咚”的一声后,还有层层考验在等着我。
女孩儿偶尔下班后会带一些朋友来家里做客。这些男男女女吵吵嚷嚷地路过我的房门,吵吵嚷嚷地进了女孩儿的房间。他们把音箱音量开到最大,开心地聊着什么,笑声和音乐声一浪接一浪地涌进了我的房间。我试图敲门提醒他们,但不知道是我敲门声太小,还是音乐声太大,从未有人给我开过门。在换了好几对耳塞都无法入睡后,我愤愤地洗脸刷牙,穿好衣服出门吃早餐去了。
还有一次凌晨四点,我被一阵急促又剧烈的敲门声惊醒。睡梦中我隐约听见女孩儿起身去开门。一个充满醉意的男人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墙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女孩儿不耐烦地说道:“我要睡觉了,你能不能先回去。”男人继续吼道:“我不能!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穿着睡衣冲了出去,还没开口说话,就先被酒气熏得晕头转向。我努力保持平静道:“这位先生,我们都还在睡觉呢,你能不能小声点。”
男人把头扭向我,双眼血红。“你谁呀!关你屁事儿!滚回你屋去!”
我“腾”地燃起一把怒火:“你打扰到别人了你不知道吗!”
男人跨进门来,抬起拳头就要揍我。女孩儿挡在我和男人之间,抓住男人的胳膊劝道:“你听话,先回家,明天我去找你。”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醉酒的男人终于被哄出了门。
(四)
我的隔壁还住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他们平日里很安静,从不打扰别人,但对其他人的事也不闻不问。比如我试图劝阻女孩儿房间的派对时,或者差一点要被醉酒的男人揍时,这对小夫妻平静地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我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直到搬离这栋房子。哪知某一天深夜,隔壁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回忆起,在此之前,年轻妻子的小腹一直是隆起的。但想象力贫乏如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这狭窄的出租屋内生孩子!
“搬家!必须搬家!”我受惊了般地自言自语,一如我妈当时被洗手间吓到了的模样。
第二天我找到了租给我房子的中介小哥,提出想要退租。
中介小哥懒懒地说道:“退租可以,当月房租不退,押金不退,水电网费不退。”
租了大半年房子,已经不傻不天真的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我堆起一副笑脸,甜甜地说道:“大哥,别这样,看在都是老乡的份上,帮个忙呗。”
中介小哥抬眼看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怎么就不住了呢?这么好的地段和房子上哪儿找去啊。”
我装出一副百般不舍的样子道:“换工作了,想离公司近点。”
“劝你最好住满租期,我们从来不给退钱的。”
我收起笑脸,把租房合同“啪”地摔在桌上:“退不退押金你们说了不算,合同说了算。”
中介小哥的脸沉了下来:“退租可以,我们得先检查一下房子。”
“好,我等你过来。”说罢,我扬长而去。
当天下午,中介小哥带了两个彪形大汉来到我的房间,他们东看看,西望望,嘴里念念有词道:“哎呀,这墙都变色了,让我怎么跟房东交代。还有这厨房怎么这么脏啊。”
我不慌不忙地翻出手机照片:“我刚租下房子时墙壁就是这个颜色,照片可以作证。至于厨房,我从不做饭,变成什么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另外两户人可以作证。”
中介小哥看栽赃不成,立刻改变了应对策略:“我最近有点忙,你过两天再去找我办退租手续吧。”
当然,我再也没见过中介小哥,每次给他打电话也都被直接挂断。后来我干脆一副泼妇做派,每晚下班后都赖在中介网点不走,点名道姓地喊中介小哥出来。中介小妹、中介大叔们自然是护着中介小哥的,他们时而对我辱骂,时而将我当做空气不予理会,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把我推出了门。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来了那句“有困难找警察”的名言,于是我冒着被揍的危险对中介网点的主管言语相激,待他怒不可遏准备操家伙时,我逃到人多的街上,拨通了110。
大概是从没见过为了一千块钱而如此坚韧不拔的主儿,跟中介斗智斗勇了一个星期后,他们终于不胜其烦,把押金和没用完的水电费退给了我。我接过那一叠现金,昂首挺胸地走出门,走上了铺满阳光的街道。
(五)
后来我搬到了传媒大学附近,找了一间窗子很大,而且没有高楼遮挡视线的房间。同我合租的是一个女孩儿和一对小情侣,他们年纪与我相仿,又做得一手好菜。我们很快成了朋友,生活轻松而愉悦。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冒出,比如厨房水管断裂,大水一直淹到客厅;比如阳台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
再后来我又搬家了,和男朋友麦师傅住进了两室一厅。客厅很大,足够我们的狗狗撒娇打滚追跑玩闹;卧室采光充足,晴朗的早上我会被阳光吻醒。一转眼一年过去了,房子到期了,房东主动带着合同前来续约,房租还维持着原来的价格。来京四年,一共搬过五次家,这竟然是第一次租约期满的时候不用再心烦找房子搬家的事。
我妈还是不肯来北京看我,却也不再唠叨着让我回老家工作了。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看看总有一天会到期的租房合同,再看看大城市神经病一样的房价,我心里仍有隐隐不安,似乎一切又都在走向一个未知。
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