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我的吃土女友

我的吃土女友

大家平时都把吃土挂在嘴边,尤其是在购物节前后,但谁也不会真的去吃土。而我的女友不一样,她从小就习惯吃土,已经完全不能摆脱了。她一直隐瞒着我偷偷吃,担心我觉得她精神有问题。除了吃土之外,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喜欢追星,也爱逛街的上班族白领。

记得我发现之前,我俩交往一段时间想同居,找房子找了很久,她养了一些盆栽,对阳光的要求高。她不喜欢花卉市场的那些妖艳夺目的花,就很随便地看到公园的野花野草都会挪回来养。有一次连狗尾巴草都不放过,每次出门上班时都要摸一下才走。她的花盆都不是很小,偶尔会察觉到花盆里的土少了一些,隔天又多了一些。有一天提早下班,还看到她拿叉子在那鼓捣,旁边的盘子上还装了一些土。她说是在给花盆松土,在盘子上摊开可以吸收更多阳光和空气,还能挑出害虫。当时我下班累得不行就没在意。

还有一次我下班路过公园的时候,发现她正在角落里挖土,我偷偷过去把她吓了一跳。她解释说是要给家里的植物换土,不然营养会越来越少。我的生物从来没及格过,任她怎么说都觉得挺有道理的,就蹲下来帮她一起挖。我指着旁边一堆狗屎的地方,开玩笑说,“那不是更有营养嘛?”

她倒严肃地解释说,“城市里的宠物狗吃的不好,拉的也不好,所以那些土不好吃。”

我愣了下,她赶紧补了句,“我是说对于那些植物来说不好吃。”

之后的一天周末,她临时出去一趟,我收了个快递,没看名字就随手拆了,发现里面是一塑料灌装的土,地址是从她老家寄来给她的。里面还有一纸条说,“有空常回家吃。”

我拿着这罐土,纳闷着等她回来。她受不了我的一再质问,才坦诚自己喜欢吃土。我这才明白了过来,首先想到的是异食癖,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类似的报道,吃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有,汽油、沙发、肥皂甚至玻璃,吃土的也有。

但她否定了这个病,讲起了她很少提起的老家的情况。

她来自一个非常偏僻原始的山村,有着非常茂密的森林,那里的人们不信任何已知的宗教,只信奉树神,就是一棵山里的千年古树。那棵古树每年都会结一些果实,每个新生的婴儿都要吃掉一个,在体内埋下树神的种子。他们坚信自己的身体死亡后会变成树,所以需要在一生中不断给自己喂土,积攒更多土中的灵,才能唤醒在自己身体里的树神种子,在死后埋葬在森林里就会生长成树,成为神的孩子,灵魂才有最美好的归宿。

后来外人在那发现了非常丰富的煤矿资源,就开通了公路进行开采,他们一族人才跟外界有了更多的交流。但吃土的行为却被人嘲笑鄙弃,以为精神不正常。当时她才十二岁,就被要求到乡镇的寄宿学校上学。因为吃土被同学看到,取了很难听的昵称,还被欺凌孤立。之后她就一直小心掩饰着吃土的秘密,尽力融入普通人群中。因为尝到老家之外的土,感觉挺新鲜,她就向往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好吃的各种口味的土,还好不笨,顺利地考上大学,来到大城市,就留在这里工作。

还记得一开始购物节身边有朋友说要吃土时,她还以为他们的信仰已经流传开了,终于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吃土了,就认真地约朋友一块去挖土,结果被人说她认真开玩笑的样子很可爱。她知道吃土的意思后就很无奈,为了解气就在购物节时买了一堆各个地方的盆栽,把植物扔到公园角落自生自灭,只把盆里的土倒在盘里吃。尝遍各种口味的土后,她就发现多肉的土最难吃,可能是把土里的灵都给储藏在自己体内了,非常自私。大部分植物在吸收养分的同时都会给土注入一些东西,这些就会酝酿成土的灵,每个地方气候环境不一样,孕育的植物也不一样,所以土灵的口味都不一样。

她说她现在体内已经攒了不少土,所以不能轻易让植物的种子进去,就对吃的东西会比较挑剔。比如吃西瓜的时候一定要认认真真把每个西瓜籽都给挑出来,不然就会在肚子里生长,除非关在黑屋子里不见阳光。他们那曾有个男的吃过西瓜籽,结果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得又圆又大,只好刻苦锻炼腹肌,努力把西瓜压碎,那种甜味飘到嘴里让他回味无穷,他说那肯定是他吃过最甜的西瓜。之后也有人暗中故意吃一些种子,听说在里面结出的果实是非常美味的,不过她家比较严厉,不允许这么做。

对于她的吃土,我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只要不影响她的健康和我们的日常生活,都还能接受,毕竟吃土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虔诚的事。她很少生病,也不像那些异食癖的患者有一些心理疾病。而且尊重他人的信仰也是应该的吧,比起烧香拜佛投硬币祈福什么的,这样的信仰更让人舒心,因为渴求的不是天降的幸福,而是为了成为一棵树而努力活着。除了吃土外也并无大碍,反而让她性格纯真坦然,很少生气和吵架的时候,也更让我有保护她的欲望,不能让她因为吃土被外界伤害。

有一天她突然在床上哈哈笑着滚起来,好像有人在挠她肚子一样,她说可能不小心把蚯蚓的卵也吃进去了,现在长大了在松土,弄得她肚子痒痒的。我以为她又在开玩笑,结果隔几天又说感觉不像,但肚子还不时会痒痒的,在公司开会的时候没忍住还被领导训了一顿。我就问她要不要去看医生,她对医生一直很反感,因为他们族人都相信体内的树神种子会帮他们治愈各种疾病,医生的治疗反而会让他们体内积攒的土灵流失掉。她的表妹就是因为有次肚子疼被老师拉去医院,医生治得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回到家休养才好起来的。我听着有点玄乎,又担心她的身体。

晚上睡觉时还会被她笑着挥拳砸醒,我受不了,想强制带她去医院,她不肯就吵了起来,我只好去睡沙发。冷战了一天,她变得沮丧了些,痒也消停了,难道是心理作用吗?但我仔细注意才发现,她是在强忍着,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也有点心疼,就不再提医院的事了。很快她就完全不痒了。没想到隔几天后的早晨,醒来发现卧室里多了一只蝴蝶,我很纳闷,晚上是关窗开空调睡的,蝴蝶是进不来的。但她很惊喜,还说原来之前是蝴蝶的幼虫在捣鬼。我以为她又是在开玩笑恶作剧,故意放一只蝴蝶进来的,但看到蝴蝶飞到她手上停下来,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说蝴蝶、蜜蜂还有鸟之类的生物对他们族人都很亲近,体内的土散发的气息会让它们安心停靠,就像靠在树上一样。隔天看到一只麻雀飞落在她肩膀上时,我居然有点相信她说的了。

之后的一天,她淘了一些云南的土,比较湿润,她闻着味道不错,没怎么处理就忍不住开吃了。几个小时后她就开始闹肚子,然后拿着伞蹲在卧室墙角里,嘴里念叨着要下雨了。天还晴着,不一会却乌云飘过下起大雨来。我想夺过雨伞,她却死死抓住,让我心里有点慌。雨很快停了,但她还是紧抓住不放,眼神放空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急着想拉她去医院,她好像听到医院又被刺激到,回过神来跟我说可能是肚子里长蘑菇了,需要用树神的叶子泡水喝掉才能赶走它们,现在让家里寄太慢,时间久了会长得更多,把土里的灵都给分解掉,所以现在必须得赶紧回老家一趟。我听得稀里糊涂,只好赶紧收拾好行李拉着她出发了。路上她又变回呆滞的模样,还老是要找伞撑,看到路边的人拿着伞就想去夺,我只好把伞还回给她,在车里还打开撑着,让司机有点发慌。

我犹豫着要把她送去急诊洗胃还是去精神病院,考虑到云南有致幻蘑菇,说不定她吃的那些土可能被孢子污染过。刚好路过精神病院,就想拉她进去,结果她拼命挣扎,在门口死活不想进去。保卫见状问我情况后就一块帮忙,还有护士紧急打了一针镇定剂。她稍微平静下来后,哭着苦苦哀求我不要逼她治疗,送她回老家就会好起来的。看着她打针挣扎着流出的鲜血,我心一软还是带她离开了。

经过几番转车后终于到了她的老家,电话联系过了,她爸已经泡好树叶给她喝。她喝完就吐了起来,居然吐出了好几个完整的小蘑菇,颜色还很鲜艳。自从认识她后,就从来没见她吃过蘑菇,我也不喜欢吃,所以从来不买,在外面吃也从来不点。她爸说那是毒蘑菇,虽然在肚子里生长不会主动释放毒素,但攻击性比较强,会主导人的意识,让她以为自己是蘑菇,撑伞就是其中一种症状,而普通蘑菇只会让你冒出想撑伞的想法,并不会强制。我听懵了。

他还让我背她到树神那里,吃点树神根部的土会好得更快一些。我亲手挖了一些土捧着给她,那一瞬间我忍不住用鼻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新的气息一下渗入进来,让我的嘴蠢蠢欲动,被她碰了下才回过神来。她用舌头舔食着我手中的土,吃得很惬意。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陷入了茫然的宁静中。这棵树古老得每个褶皱都好像被时光吹过很久,树下的土和花草都像是在簇拥着它那盘虬卧龙的根部,而不是它在扎根于土中。注视着古树时,它好像有话想说,就晃动它那错落有致的枝叶,朝我扇起了微风。我好像听到了却听不懂。有那么一瞬间女友说过的一切我全都想相信,但经过理工科训练的我一下又抽离出来,这已经不是信仰那么简单了吧。

周围有很多大树,守护在树神旁边的据说是这边最早的居民变成的,看上去也经历了不少岁月,依旧高傲地冲向天空。她说那一片都是他们的祖宗,后人都埋在前辈的外边上,围绕着树神,一辈子积攒的一切都汇聚在土里茁壮成长着,有时还能听到他们细细碎碎缥缈说话的声音。

不过最近煤矿的开采机逐渐靠近这边,让他们感到不安,害怕惊扰到树神。还有外人在打那些大树的主意,尤其是那棵树神古树,能值不少钱。有一天晚上有人偷偷砍倒了这片森林的一棵大树,那棵树的家人在睡梦中好像听到了一声惨叫,就连忙赶过去,但树已经倒在那里无法挽回了。他们愤怒地抗议,但阻挡不了资本的步伐,只好组织族人,安排24小时的巡逻,那天刚好是她爸刚熬夜巡逻完,虽然疲倦不已,还是义正言辞地跟我抱怨起这些。

她爸本来一开始不接受我这个外人的,看我俩确实很相爱,她的态度也很坚定,就只好允许了,把家里的情况都跟我说了遍,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这让我有点为难,因为连我都很难相信他们那一套信仰,更别说那些只盯着资源钱财的人了。

她康复后拉我去散步,刚好有户人家生了婴儿,就去树神那里摘下果实。那果实长得平淡无奇,像杨梅一样大小。奇怪的是,在族人的一个婴儿即将出生时就会结出一个果实,而且不需要开花就直接结果,好像树神能感应到婴儿的出生一样。我亲眼看到那个母亲直接就把果子塞进婴儿的嘴里,婴儿呛得大哭,母亲只是拍拍婴儿的后背,我看着有点惊讶,“为什么要这么过分?”

她解释说,“这是传统,谁都不能违背。”

婴儿呛了一会才咽下去,很快哭声就停了,还开始笑了起来。我在一旁看呆了。

她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吃的哦,要成为树神的孩子。”

我甩开她的手,摇了摇头,“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吃那个果实,更不想让孩子一辈子吃土,会被人嘲笑的。”

“你还是像那些人一样觉得我们吃土,精神有问题是不是!”

我们又争吵起来,各自的立场都很坚定。我受不了,就自己先回城市,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再说。分别时,她的眼神又浮现出那种可怜,在那一刻我想到的竟是她很擅长展现出那样的表情让我投降。之后一个礼拜也没通过电话发过信息。

我开始怀念她,要是她不吃土,一切就近乎完美了。两个人即使不说话,用眼神都能交流,做什么都很合拍,彼此都很容易猜到对方心思,也懂得互相体谅,很难再遇到像她那样的女孩了吧。

看着过往的照片,我和她的笑好像在彼此共鸣。我怀疑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我又想起当时在树神旁边想吃土的欲望,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还是决定回去找她,和她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见到她时,她也有些懊悔,说不该那样争吵让我生气离开的。我也跟她道歉,正要说起孩子的事时,她却拉我去树神那边,指着新结出的果实,说最近并没有族人怀孕,很奇怪会多长出一颗,平时不会这样的。我盯着那颗果子,似乎它也在盯着我。树神用枝叶朝我脸上扇起微风,呼呼地诉说着什么。在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把果子摘下塞进嘴里,牙齿没敢咬就吞了下去。

忽然间,我的鼻子变得特别通透,味蕾一下全都打开,贪婪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气息。被树神根部的土深深吸引着,捧着一把就吃了下去,好像干涸的瀑布突然又有江河涌过一样。肚子好像成了一片空阔的地方,一片冬天刚过的草地,不,是一座空旷的花园,想往里填进整个世界的土,种上整个世界的花草树木,春来秋往,花开花落,流逝而去的是时间,沉淀下来的是美好。我好像明白了他们一心想成为树的心情,重点并不是表面的吃土,而是在心中沉淀积攒更多美好的土灵,这样就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能养花,能种西瓜,能让蚕安心化蝶,能给我们的心温柔的暖流……

我恍惚间能听懂树神用枝叶呼呼说的话,“I am Groot!”

我也跟着念了一遍,“I am Groot!” 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麻雀也飞到了我的肩膀上叽叽喳喳的。她说这句话是他们族人摆脱肉体变成树后说的唯一一句,能在超意识维度里完美表达各种意思,是比人类语言高级很多的宇宙通用语种,也就是能通过这句话跟外星人交流无任何障碍,这是树神对他们的恩赐。

就这样我加入了他们的族群,帮他们上诉,设置监控摄像头,一起守护那片森林。我和女友顺利结婚,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虽然生活在大城市,也会经常回老家看看,顺便到处旅游,到处吃土,目标是吃遍全球。

这就是我和我的吃土女友的故事,还有我们树人一族的故事。虽然不像吸血鬼一族那么出名,本来吃土跟吸血相比就一点都不酷好嘛,不能这么比,我们还是继续低调吃土吧。

对了,吃土是如此神圣,拜托你们就不要剁完手再吃了。

作者:萤木C(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28742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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