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健去世后,当天网上赞美他的文章非常多。到第二天,对褚时健不以为然的文字也出现很多——誉满天下者,往往谤亦随之。作为上世纪末的风云人物,褚时健入狱在当时就引起巨大争议,时至今日,非议之声依然盛行,并且增加了新内容。这些观点需要剖开解析,才能看到褚时健更大的价值。
第一种质疑是,褚时健算真正的企业家吗?很多人(包括其支持者)都抱这样的疑问:褚时健任职云南红塔集团,最多算职业经理人,怎么能算企业家?他把云南红塔打造成「烟草帝国」,不是靠烟草专卖体制吗?国企经理人也算企业家,这名号也太不值钱了吧?
事实上,褚时健接手的云南玉溪卷烟厂,是一间破败的、濒临倒闭的国营小厂。褚时健接手一片残墟,经过十几年改造,交出了亚洲第一的烟草帝国。褚时健是怎么做到的呢?和所有企业家一样,褚时健做出了创造性贡献。
褚时健力排众议,用当时厂里不多的资金,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改进制烟工艺,推动中国过滤香烟的进步。他指导农民种植烟草,用高价收购和种植方法改进,提高烟草原料品质。
云南红塔崛起当然有「烟草专营」因素,更多还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当时国内卷烟厂有上百家之多,竞争可谓激烈,褚时健率先铺开数量众多的网点,使红塔香烟行销全国。
作为国企经营者,褚时健受到的羁绊更大——无论玉溪卷烟厂还是后来红塔集团,都是国有企业,受地方政府控制很深。全云南都视红塔集团为摇钱树,各种工程建设,往往都找红塔集团要钱。幸运的是,当时国企改革「放权让利」已经成形,褚时健得以施展拳脚。
大象公会的黄章晋谈云南烟草说,过去流传「云南的环境适合种烟草」的说法,其实是很晚近才出现的。传统中国烟草种植的重心是黄淮地区,云南烟草卖到全国,成为云南的一张名片,是红塔山崛起后的事情。为此黄章晋称,云南烟草的传说是个人力量的绝佳证明。
也就是说,褚时健对云南红塔的作用,甚至对整个云南烟草的贡献,再怎样高估也不为过。
褚时健的悲剧在于:红塔集团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却是「养子」,而非「亲生」。产权的先天不足,使创业者无法充分享受企业成长红利。褚时健铤而走险,私分一大笔钱——100多万美元在当时也是巨款,只是相对红塔集团创造的巨额财富,微不足道。褚时健伸手了,然后被捉,以70岁高龄从巅峰跌落谷底。
这样的事情并非孤例。褚时健之外有李经纬,没出事的张瑞敏和柳传志战战兢兢。从创业艰难的过程看,他们表现出卓越的企业家才能,创造出巨大财富。然而他们的功绩不被尊重,每月只领几千块钱工资,他们的作为受到诋毁,很多人无视他们创业的贡献。产权不明晰,再有才华的企业家也如履薄冰。
褚时健案推动了中国国企改革步伐。褚时健案还在审时,管理层收购(MBO)成为国企改革的潮流。很多体制内的企业家保住身家性命,获得应有的回报。接任的云南红塔集团新掌门人,一年收入比褚时健一辈子的收入还高。
这个过程其实是产权明晰的过程,只是率先得利的是国企管理层。不撬开一个口子,此后的国企改革将很难进行。改革从来都是渐进式发展,迂回中演进。褚时健以个人悲剧加速了时代进程。
幸好褚时健的悲剧只是一个段落;几年之后,他以强悍的方式回归。他在哀牢山包了几千亩地,种了大片橙子,并把「褚橙」卖向全国。有些人说:嘿,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他那些企业家朋友帮衬,换别人能起来吗?
这话恰恰表明,褚时健是得人心的。他的过往功业没有随法庭判决而烟消云散,相反而是植入人心,成为褚时健一辈子用不完的资源。种橙子这事也不简单,不是靠几人吆喝就能卖到全国。从昨天起我看他的传记,一个深刻的印象是:这个人天生有经营天赋,不甘平庸,哪怕70多岁,也不着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褚时健是很好的注脚。
张维迎教授是研究企业家精神的。在他看来,国企职业经理人没有产权激励,接手企业是受行政委派,他们无须讨好消费者,更多是对上负责,日常偏向于虚以委施。这样的人最多称「企业官僚」,不好说是企业家。
然而改革开放后的特殊阶段,大量国企事实已经瘫痪,国企改革第一阶段是承包制,落实自主经营。褚时健就这样崛起,创造财富奇迹,也背负争议。绝妙的是,褚时健在耄耋高龄,重新证明了自己。因此,张维迎教授也称赞褚时健是「真正的企业家」。
褚时健身上有值得解读的东西。很多人读到触底反弹,有的人读到自强不息。我的想法是,企业家精神真的很宝贵。褚时健不算运气最坏,至少他还有两次大展宏图的机会。改革开放前的几十年,还有很多聪明的头脑白白被荒废。既往矣,以后这样的悲剧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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