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可先生:青蒿素和中医是什么关系,屠呦呦真正的贡献是什么呢?
很多人说屠呦呦是看了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就找到治疟疾的方法了,说那里面明明白白写着“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能治疟疾。
好,要看大家都看,这条博末尾的星号部分就是《肘后备急方》第三卷,“治寒热诸疟方第十六”的全部治疟病方——潮虫、蜘蛛、豆豉、独头蒜、巴豆、常山、日出时候向东方跪拜、舌头上写丹书、张着嘴用绳子量嘴、大豆去皮分两半写个“日月”……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简直欢乐死了,看一遍都能笑出来。
所以谁说是中医找到了治疟疾的方发,那请他告诉我,屠呦呦为什么不用让虐疾患者朝着太阳跪拜,叉手,憋住气,再往耳朵里灌七注墨水呢?
显然,屠呦呦得鉴定一下哪个方子有用,哪个方子没用。于是,光是这本《肘后备急方》里的老祖宗智慧,就有27/28不能用。
那要是没有屠呦呦,没有人鉴定过呢?中医要是拿着这本经书让疟疾患者吃巴豆,吃蜘蛛,吃潮虫,吃竹筒烤大蒜呢?是不是27/28的疟疾患者就活该等死啦?
所以屠呦呦的第一件大功,当然不是翻了中医书——中医大夫个个都会翻——而是她不迷信医书,决定验药。
那她验了多少药呢?
当然不能是28个这么轻松:寻找抗疟药是举全国之力的浩大科研工程,数十个科研单位500多个一线专家拉开茫茫人海战术像篦子似的挨个检验所有已知的可能的抗疟药方。屠呦呦的课题组验了808个,而同时的云南课题组验了4300多个,整个工程耗时5年验了4万个药方。
结果没有一个能上临床的。
等一下,《肘后备急方》不是说了青蒿水渍吗,怎么就不能上临床呢?
首先最大的一道坎,“青蒿”是什么东西,中医说不清——因为中医没有学名系统,叫青蒿的植物一个地方一个样,一个时代一个样。实际上,今天统一叫做青蒿的那个物种,Artemisia carvifolia,根本不含青蒿素,屠呦呦是从黄花蒿(Artemisia annua)里发现青蒿素的。
其次同样棘手的,青蒿素在黄花蒿里的含量很不稳定,再加上“一握”、“二升”这样粗糙的量词,根本不能保证青蒿素的剂量,而疟原虫在人体内又有显著的繁殖周期,如此低的剂量下去,能治好的运气占了一大半。也是亏得屠呦呦眼尖,竟能发现黄花蒿的效果。
那么屠呦呦的第二件大功,就是抛弃中医那一套,用现代科学的放法,萃取、对照、实验、提纯、分析、合成。
1972年,屠呦呦先后用乙醇、乙醚和汽油萃取了黄花蒿中的有机成分,经过多组对照,发现萃取液的中性成分对鼠疟疾有显著的抑制功效,随后用色谱柱分离浓缩获得了纯的青蒿素,测定了熔点和分子量。1975年,又由上海有机化学所确定了化学结构,明确了青蒿素是一种含有过氧桥的倍半萜内酯类化合物,由此铺平了青蒿素化工全合成的道路——1982年,瑞士的罗氏制药(Hoffmann-La Roche)率先找到了以薄荷醇为原料的青蒿素全合成方法,上海有机化学所则用香草醛实现了同样的课题。
到此为止,用青蒿素抗疟的实践,才终于铺平了道路。
好,你说说,这一整套研究历程,有哪一项是中医的思路、中医的方法?这些方法,有多少甚至是被中医信徒唾弃的?如果按照阴阳五行色味气血那套乱来,就算再过500年,青蒿素能问世吗?
所以谁要问屠呦呦对中医做了些啥,四个字:验药废医。
大自然给人类留下了无穷的宝藏,那是要人类用不畏艰险的创新精神去探索发现的,而不是要我们坐在故纸堆里闭目塞听念着经书意淫的,更不是要我们等着别人从探索的征程中满载而归,自己上去揩一手油,再来狐假虎威邀功的。
当然,如果是我在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供职,如果是我在政府直勾勾的注视之下面摄像机的镜头,我也会说“中医药是一个伟大的宝藏”,然后在心里小声叨咕一句“因为整个大自然都是中医药。”
*屠呦呦的课题组最先尝试的是常山,因为常山在医书里是常见的治疟药,也成功提取了具有抗疟活性的常山碱,然后发现,在疟疾治好之前,患者更可能被这东西毒死。
*《肘后备急方》第三卷,治寒热诸疟方第十六
治疟病方:鼠妇,豆豉二七枚,合捣令相和。未发时服二丸,欲发时服一丸。
又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又方:用独父蒜于白炭上烧之,末。服方寸匕。
又方:五月五日,蒜一片(去皮,中破之,刀割),合容巴豆一枚(去心皮,纳蒜中,令合)。以竹挟以火炙之,取可热,捣为三丸。未发前服一丸。不止,复与一丸。
又方:取蜘蛛一枚,芦管中密塞,管中以绾颈,过发时乃解去也。
又方:日始出时,东向日再拜,毕正长跪,向日叉手,当闭气,以书墨注其管两耳中,各七注,又丹书舌上,言子日死,毕,复再拜,还去勿顾,安卧勿食,过发时断,即瘥。
又方:多煮豉汤,饮数升,令得大吐,便瘥。
又方:取蜘蛛一枚,著饭中合丸吞之。
又方:临发时,捣大附子下筛,以苦酒和之,涂背上。
又方:鼠妇虫子四枚各一,以饴糖裹之,丸服,便断,即瘥。
又方:常山(捣,下筛成末)三两,真丹一两。白蜜和,捣百杵,丸如梧子。先发服三丸,中服三丸,临卧服三丸,无不断者。常用,效。
又方:大开口,度上下唇,以绳度心头,灸此度下头百壮,又灸脊中央五十壮,过发时,灸二十壮。
又方:破一大豆(去皮),书一片作“日”字,一片作“月”字,左手持“日”,右手持“月”,吞之立愈。向日服之,勿令人知也。
又方:皂荚三两(去皮,炙),巴豆一两(去心皮)。捣,丸如大豆大。一服一枚。
又方:巴豆一枚(去心皮),射 如巴豆大,枣一枚(去皮)。合捣成丸。先发各服一丸如梧子大也。
又方:常山、知母、甘草、麻黄等分。捣蜜和丸如大豆。服三丸,比发时令过毕。
又方:常山三两,甘草半两。水酒各半升,合煮取半升。先发时一服,比发令三服尽。
又方:常山三两(锉)。以酒三升,渍二三日,平旦作三合服。欲呕之,临发又服二合,便断。旧酒亦佳,急亦可煮。
又方:常山三两,秫米三百粒。以水六升,煮取三升。分之服,至发时令尽。
又方:若发作无常,心下烦热。取常山二两,甘草一两半。合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分再服,当快吐,仍断,勿饮食。
老疟久不断者。常山三两,鳖甲一两(炙),升麻一两,附子一两,乌贼骨一两。以酒六升,渍之,小令近火,一宿成。服一合,比发可数作。
又方:藜芦、皂荚各一两(炙),巴豆二十五枚。并捣,熬令黄,依法捣蜜丸如小豆。空心服一丸,未发时一丸,临发时又一丸,勿饮食。
又方:牛膝茎叶一把(切)。以酒三升服,令微有酒气,不即断。更作,不过三服而止。
又方:末龙骨方寸匕。先发一时,以酒一升半,煮三沸。及热尽服,温覆取汗,便即效。
又方:常山三两,甘草半两,知母一两。捣蜜丸。至先发时,服如梧子大十丸,次服减七丸八丸,后五六丸,即瘥。
又方:先发二时,以炭火床下,令脊脚极暖被覆,过时乃止。此治先寒后热者。
又方:先炙鳖甲(捣末)方寸匕。至时令三服尽,用火炙,无不断。
又方:常山三两。捣,筛,鸡子白和之丸。空腹三十丸,去发食久三十丸,发时三十丸,或吐或否也,从服药至过发时,勿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