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小三是个技术活。
这门古老的手艺千变万化,不可控因素太多,任何教程的实操性都不太高,也很难找到一个规律。
这正是吃瓜群众的最爱,一场戏从古唱到今,精彩依旧。
今天就聊一个撕小三的故事。在它面前,任何类似故事都弱爆了,简直都称不上撕。
01
故事的主角,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熙凤。一个既能乘风破浪,又能兴风作浪的姐姐。
事情是这样的:
凤姐的老公,叫贾琏,是一台女人收割机,用贾母的话说就是,“脏的臭的,都拉了屋里去。”
贾琏一直想纳妾,但凤姐盯得紧,看得牢,一有小火苗果断掐灭。终于这一回,贾琏学聪明了,偷偷在外面找了房子,娶了尤二姐。
搁一般女人,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济,也得跑到贾母面前诉苦才对。
但这些,凤姐都没做。
短暂愤怒之后,凤姐马上调整心态。
“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是什么计,咱先不急着说,先来看看凤姐面临的困难。
首先,在封建时代,男人纳妾合情合理又合法,正房要是干涉,那就是不贤惠,不知礼,老公惹毛了是可以休妻的。
其次,贾琏和尤二姐已经在外面居住了,生米已成熟饭。最要命的是,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贾琏跟尤二姐不是普通炮友,人家有感情。
还有一点,是尤二姐的身份。她不是一般丫头,而是宁国府大奶奶尤氏的妹妹。
这关系也不算复杂:尤氏的父亲再婚,后母嫁到尤家,还带了两个跟前夫生的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就是我们俗称的“拖油瓶”。
尤二姐跟尤氏,不是亲姐妹,但多少有一些亲情。贾琏能娶到尤二姐,就是贾珍、贾蓉父子撮合的结果,尤氏是知情者。
这些是明处的困难,还有一个暗处的困难,是王熙凤此时已不能生育。不管是公婆贾赦、邢夫人,还是贾府一把手贾母,对贾琏纳妾都是鼓励的。
传宗接代续香火,比你正妻的心情重要多了。
王熙凤面对的,是一个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小三,一个恰逢其时的小三,一个撕起来风险很大的小三。
是不是很棘手?
在大多数小说里,影视剧里,尤二姐这个二房当定了,妥妥的登堂入室,人生逆袭。
可惜啊,她遇到的是王熙凤。
02
前面说王熙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什么计呢?来,让我们仰慕一下凤姐的天才手段。
第一步,麻痹敌人,请君入瓮。
凤姐打听出尤二姐的住处,带着几个人亲自登门。请注意,这是二人作为情敌关系的第一次见面,意义重大。
我第一次读到这里,赶紧把书拿开一尺,生怕溅一身血。
尤二姐那个叫鲍二媳妇的奴仆跟我有同感,见凤姐找上门,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儿。”
可是,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凤姐的手段,才没这么低级。
先看她那天的穿着,曹公写道:
“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
这句描写,千万不能忽略。
还记得凤姐第一次出场吗?
打扮得——“与众姊妹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掛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
此等奢华,高调,才是真实的凤姐。
没错,今天这身朴素的着装,是她的戏服。一场大戏即将开始。
一见到尤二姐,王熙凤就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她对尤二姐说,大家说我嫉妒,吃醋,不让老公找二房,那都是误会,是谣言。其实我一直劝老公早点娶二房的,好生个儿子。姐姐啊,我是来接你的,你这就跟我回家吧。
生怕尤二姐不信,王熙凤几乎把节操扔到了地上,不仅自称妹妹,还自称奴:
“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住,同分同列,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
这排比句用得,满分作文级别,感不感人?
“奴愿做妹子,每日服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贾琏)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一边说还一边哭,你动不动情?
反正尤二姐感动坏了。只觉得自己人品爆发,遇到了全国优秀正房。
书上写道:
“尤二姐见了这般,便认作她是个极好的人……竟把凤姐认为知己。”
还有什么好说的,豪门贾府,走起。
03
既然都“知己”了,当然还要“知彼”。
尤二姐踏入贾府大门的同时,凤姐对她的背景调查也有了结果。
原来,尤二姐以前曾有过一门亲事,男方叫张华,是个十九岁的小混混,吃喝嫖赌,败光家业。
在贾珍的恐吓下,张家收了尤家十两银子,算退婚补偿,就此两无瓜葛。
按说,这事在法律上、道德上都没有瑕疵,退个婚嘛,能有多大把柄。
但王熙凤不这么想,她是个大高手,别人看不见的,她能看见,别人想不到的,她能想到。心中有刀,到处都是武器。
第一把刀出来了,就是张华。
凤姐派人偷偷找到张华,花了二十两银子,威逼利诱,让张华告状。
可能有人不解,这构不成官司呀。凤姐说了,不要紧,有官司要打,没官司制造官司也要打。
被告人是谁?老公贾琏。
罪名是啥?凤姐又说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
当时,朝廷里刚死了老太妃,贾琏身为官员,国孝期间不能娶妻。宁国府又死了大老爷贾敬,是家孝,贾琏身为晚辈,也不能娶妻。
不仅不能娶妻,按古代官员道德标准,还要丁忧三年,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夫妻也不能同房。
况且又是私娶,违父母之命,背夫妻之情。
在王熙凤口中,贾琏一下子就是四宗罪。
当然,这些罪名更多属于官员风纪范畴,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裁决过程有很大弹性空间。
然后就是去哪儿告。
凤姐没去一般衙门,而是直奔都察院。
明清时期,都察院是最高的监察机关,相当于唐宋的御史台,主抓大案要案,以及官员的审查、弹劾。可以简单理解为,这是个有纪委性质的最高法院。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疑惑。凤姐这是要把贾琏往死里整呀,老公垮了,她的命运只会更糟,这不是鱼死网破吗?
不要担心,作为当事人,凤姐岂能想不到。
接下来,我们将看到一种神奇的诉讼操作,令人叹为观止。
在被告人名单里,除了贾琏,凤姐又加入一个人——她的心腹小厮,旺儿,罪名是调唆贾琏犯罪。
公堂之上,察院开始审案。
旺儿上来直接承认,我家主人确有此事,但我只是个跑腿儿的,要说调唆,还有其他人,你问原告就知道了。
原告张华会意,说,真正的调唆人,是贾蓉。
此时贾琏还在外出平安州办事,无法出庭。于是察院顺理成章,发了公文,传唤贾蓉。
发现没有,弄了一圈,贾琏和旺儿这两个被告,都不是真正的被告。原本不在被告名单上的贾蓉,却成了真正的被告。
难道都察院是王熙凤开的吗?这么简单?
没错,就这么简单。在递状子之前,凤姐就已经花三百两银子,买通了察院。
为保证万无一失,还动用了她娘家父辈王子腾的关系。并把事情原委和自己要的结果,和察院达成一致。
有“金陵王”和贾府的双重加持,这件事并不难办。
这样一来,所谓的都察院,这个令官员们望而胆寒的公权部门,变成了凤姐处理家事的小助手。
凤姐不怕吗?不怕。
至少当时不怕。在计划最初,张华这个小混混原本是害怕的,“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
凤姐大骂他:
“赖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若告大了,我自然能够平息。”
看,一切都在凤姐的掌控中。
04
打了官司,凤姐就拿起了法律的武器。
就在贾蓉收到都察院传话的同时,凤姐也踏入了宁国府大门,兴师问罪。
请注意,凤姐对这个时间点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
来得过早,贾珍贾蓉父子也会搞定张华,逼他撤诉。来得晚了,贾珍贾蓉就会搞定都察院,息事宁人。都察院乐意的是收钱,可不想参和贾府的家事。
最佳时机,就是贾蓉知道事情败露,而又不知内情的当口。
贾珍听说贾蓉成为被告,刚派人拿二百两银子去都察院打点,凤姐就破门而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踏着节拍来的。
书上写道,一见到尤氏,“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开始了她的表演。
那段话太长,大致意思是:
一是骂尤氏——你们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普天下男人死绝了?
劈头盖脸,先把尤氏弄懵。
二是“表明态度”——我是同意贾琏纳二房的,何况你是妹妹,亲上加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三是指出贾珍贾蓉的错,表明事态的严重性——你们不但无视国孝家孝,尤二姐竟然还跟别人有婚约!现在人家男方都告到都察院了,贾家要是名声臭了,你们难逃干系。
在当时,一个女人没有解除婚约,就跟另一个男人结婚,是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凤姐这番骂,句句如刀,刀刀见血。
“一面说,一面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
骂完尤氏,再骂贾蓉:
“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没良心的种子……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
把贾蓉吓得,只能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磕头不绝”。
尤氏、贾蓉真害怕了,宁国府众姬妾、丫鬟、媳妇也吓坏了,“乌压压跪了一地”,又是递茶赔笑,又是磕头求饶。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一个问题,作为最大主谋,尤氏的丈夫,贾蓉的老爹,贾珍去哪了?
书上交代,凤姐进门那一刻,贾珍“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这个烂摊子,现在只能让尤氏和贾蓉收拾了。
可是,这对母子已经被凤姐整蒙了,战战兢兢,只能反过来求凤姐,怎么把这事压下去。
凤姐见好就收,硬的用完来软的,当完坏人当好人。
她给尤氏说,嫂子呀,我年轻,胆小,一听要吃官司吓坏了,你可别介意哈。当务之急,咱先要把这官司压下去。
贾府的关系网,凤姐可以用,贾蓉一样可以。
他刚刚的害怕,与其说是怕都察院,怕官司,倒不如说是怕凤姐、怕贾母和太太们。尤二姐带婚约偷嫁贾府,内部阻力远大于外部阻力。
贾蓉决定,让张华撤诉。
至于方法嘛,跟凤姐一样,威逼利诱,两边买通。于是他对凤姐说,张华不过是穷疯了,咱多给他点银子,让他顶了诬告的罪,完事。
呵呵,贾蓉到底年轻。他压根就没想过,如果只是让张华撤诉,凤姐一句话的事儿,何必麻烦他。
凤姐不要撤诉,这官司,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于是,“凤姐笑道,好孩子”——看见没,态度变了,是笑道,还称贾蓉“好孩子”——你呀,太天真了,那张华既然是个无赖,咱给了银子,他花完了还会再来一波,没完没了呀。
贾蓉果然上套,说,那要不给两个方案让他挑吧,要钱就给他钱,要人呢,就把我二姨(尤二姐)还给他。
各位,按照一般的撕小三故事,到这里应该算胜利了。以凤姐的长袖善舞和贾王两家的势力,她完全能逐出尤二姐,把这锅贾琏做熟的饭,让张华再回个锅。
但是别忘了,贾琏不挑食。
只要尤二姐活着,不管嫁给张华李华,死灰都可以复燃,贾琏有的是手段。这一点,凤姐比谁都清楚。
除非,把尤二姐彻底搞臭。
一个名声臭掉的女人,是永远进不了贾府做二房的。届时,就不是她王熙凤一个人在战斗,整个贾府,为成为她的队友。
凤姐这一场大闹,是奥斯卡影后级的巅峰表演,真假莫辨,笑骂酣畅,进退自如。尤氏、贾蓉的每一个反应,早写在凤姐的剧本里。
看过这段,不敢轻易用巧舌如簧来形容别人。诸葛亮舌战群儒骂死王朗的战绩,也不过如此。
最匪夷所思的是,在那样的情绪宣泄里,凤姐还不忘虚报疏通关系的花费,她明明用了三百两银子,却给尤氏贾蓉说,“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待贾蓉补偿五百两,凤姐顺手净赚二百两。
凤姐这局碾压式的胜利,胜在信息不对称,也胜在城府比海深。
她的第三步计划,也要开场了。
05
前面说了,贾琏纳二房,在当时合情合理又合法。凤姐身为正室不能生育,更没有理由阻止。
她的态度,决定了她是不是贤妻,以及她此后在贾府的地位。
灭小三重要,贤妻的人设更重要。
在都察院官司这枪打响之后,凤姐使出了第二杆枪,这就是贾母。
凤姐很清楚,贾琏“偷娶”尤二姐,问题不在于“娶”,而在于“偷”。在于国孝家孝里“偷”,在于背着父母长辈“偷”。
事关家族声誉,贾母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所以在大闹宁国府结尾,尤氏反过来求王熙凤,我妹妹这事,要是被贾母和太太们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正中下怀。凤姐“贤惠”的说:
“如今你们只别露面,我只领了你妹妹去与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只说原是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又是亲上作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
这段话一半真,一半假,但重点只有六个字,“你们只别露面”。
是不是怪怪的?但凡亲上加亲,都是前一个亲开口,促成后一个亲。
尤二姐是尤氏的妹妹,要跟贾琏联姻,那么尤氏来向贾母、邢夫人开口是最合适的。
但凤姐让她别露面。
理由很充分,你露面了,万一偷娶的事爆发出来,你就要负责了。谁叫我王熙凤是贤妻呢,我替你说,风险替你扛,“有了不是,也寻不着你们了。”
这话说的,绝了。
书上写道,听凤姐这么说,“尤氏、贾蓉一齐笑道:到底是婶婶(凤姐)宽宏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
凤姐有多“宽宏大量”,后面再说。有多“足智多谋”,咱们继续往下讲。
一切都在按照凤姐的计划推进。
这一天,凤姐终于把尤二姐带到贾母面前,告诉贾母,老太太你看,我多贤惠,这位是尤氏的妹妹,我很喜欢,“愿意取来做二房”。厢房我都打扫好了,等出了国孝家孝,就给她和贾琏圆房。
贾母见凤姐这样贤惠,尤二姐这么漂亮,非常高兴,当场给凤姐认证了人设:
“既你这样贤良,很好。”
然后特意重审:“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
获得贾母同意后,又让尤二姐见了邢夫人、王夫人,都一个劲夸赞。夸尤二姐漂亮,夸凤姐贤良。
凤姐深谙捧杀之道,要搞臭一个人,先给她树立个好人形象,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带尤二姐见贾母和太太们,就是要先让尤二姐当好人。
然后,开始抹黑。
凤姐继续给张华施压,再给你钱,你不要撤诉,不要跟贾蓉和解,你只能有一个诉求,就是要人。
只要咬定婚约没有解除,尤二姐就是渣女一个。至于好处嘛,将来你人财两得,岂不更好。张华当然乐意。
但是,意外出现了。
凤姐步步为营的同时,贾珍贾蓉也没闲着。他们也找到了张华,打通了都察院。对张华的要求是,给你这么多钱,到哪儿不能找老婆。
忽然心疼张华了。
凤姐让他要人,贾珍让他拿钱,都察院左右逢源,两头都不得罪,只会和稀泥。
这个小混混和朝廷最高监察机关,都不过是凤姐和贾珍父子博弈的工具。
不过,双方看似焦灼,其实凤姐的阶段目标已经达到。
她“一面吓的来回贾母”,把张华起诉的事儿全交代了。在贾母面前,俨然一个可怜无辜的弱女子,老太太你看啊,我一心好意把尤二姐接回家,满心欢喜要做二房,可她竟然还有婚约。
言下之意,看贾珍贾蓉尤氏他们干的这事,坏我们贾府名声啊……
事关重大,尤氏赶紧出面解释。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
结论是,经过尤氏一番诚恳解释,贾母给事件定了性,张华就是一个难缠的刁民!凤丫头,你去料理一下吧。
凤姐万万没想到,这一路都是主动,却被贾母轻飘飘一句话,自己陷入被动。
这官司,该结束了。
毕竟,所谓带婚约另嫁,只是凤姐的一手策划。至于国孝家孝期间偷娶,凤姐也并不想让贾母知道。如开头所说,投鼠忌器,她不愿把贾琏搞臭。
同时,贾蓉也给张华发出警告,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刁难我们,“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华怕了。
这一场官司下来,他双向收费,“共得了有百金”——是一大笔钱。于是见好就收,京城是不敢待下去了,拿着钱,连夜回原籍去了。
06
事情到这个地步,肯定不是凤姐想要的。
但她得憋着、忍着,表现出一个正房的贤惠。我们有理由相信,此时的凤姐已经动了杀机。
一是杀张华。他虽然远走老家,但他知道的太多了,把柄怎能落在他人手里。
凤姐派出心腹旺儿,“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
只是人命关天,旺儿也算聪明,没有替凤姐杀人,就撒了个谎,说张华已经在外地死于非命,这事稀里糊涂就翻篇了。
二是杀尤二姐。我忙活了一大圈,就是不想看你得逞,怎么能让你登堂入室做二房?日后万一生下男孩,岂不更抢我的地位?
尤二姐必须死。
好巧不巧,有人递过来一把刀子。
外出办事的贾琏回来了。事办得漂亮,老爹贾赦高兴,就把一个叫秋桐的丫鬟赏给他做小妾。
小三未除,又来了小四,估计都有人要替凤姐抱委屈了?
别慌。先看看秋桐的成色。
这么说吧。在任何一部宫斗剧里,秋桐都活不过前两集,愚蠢,狠毒,撒泼,我怀疑这是贾赦在故意坑儿子。
仗着是贾赦和邢夫人赐婚,贾琏新宠,秋桐一时风光无二,不仅没把尤二姐当回事,连凤姐也不放在眼里。
她一定没读过《三体》,要是读过,就会知道一个道理: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秋桐傲慢。凤姐就利用她的傲慢。凤姐继续示弱扮可怜,一步一步,挑拨秋桐和尤二姐的矛盾。
比如,她私下对秋桐诉苦:
“(尤二姐)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愚蠢的人,往往被人当枪使。
秋桐马上向贾母、王夫人打小报告,说尤二姐“专会作死……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她好转正。
这招很有效。贾母听了,说:
“可知(尤二姐)心就嫉妒。凤丫头好意待她,她倒这样争风吃醋”。
还给尤二姐下了评价:“可是个贱骨头。”
此后,尤二姐名声一天天变臭,待遇更糟糕,有时候饭都吃不上。
这个柔弱的女人,就这样一天天被整、被欺负,有苦无处诉。
更麻烦的是,她还怀孕了。
三国演义告诉我们,如果一方突然憋了大招,通常会遭到两个对手的夹击。
第一击来自凤姐。
长期的折磨和心理打击,加上怀孕,尤二姐一病不起。贾琏原本是要去请王太医的,却不凑巧,王太医不在。
于是,“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
熟悉红楼梦的朋友可能看出来了,曹公又玩了一把谐音梗,姓胡,就是胡乱开药的庸医。
在五十一回里,给晴雯开虎狼药的胡庸医,就是这位。
有没有发现不寻常?
一个上过黑名单的庸医,却再次出现在贾府,他们不审查供应商的么?
只有一种可能,是凤姐让他出现的。
当然这是推测,书上并没有明确写出来,这是曹公狡猾处,悲悯处,也是红楼幽深处。
这一次,胡太医开的还是虎狼药。只一顿,就让尤二姐“腹痛不止”,“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血行不止,昏迷过去”。
尤二姐只剩半条命。
第二击随之而来,是凤姐与秋桐的联手。
贾琏屋里,凤姐不能生,平儿也不能生,好不容易尤二姐怀孕了,又出这档子事。
“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是不是注定“咱们命中无子呀!”
作为贤妻,她赶紧派人去算命打卦,结果是“属兔的阴人冲犯。”
贾琏屋里谁属兔呢?巧了,是秋桐。
火已经点起来了,凤姐再煽一点风。她对秋桐说:“你暂且到别处去,躲几个月再来。”
这显然不是秋桐的风格,一个傲慢的蠢女人,怎么会躲?
她非但没躲,还跑到尤二姐的门口破口大骂。
顺便说一句,红楼梦里的骂人是一绝,不同的人骂法也不同,各有千秋,活灵活现。
秋桐骂尤二姐是“瞎肏的”,“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是“杂种羔子”。
恶毒如此,对于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打击足以致命。
已经站在悬崖边的尤二姐,又被秋桐推了一把。她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当天夜里,“找出一块生金”吞下,无声死去。
07
尤二姐死了,死的悲惨,死的可怜,是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小三。
按照封建道统,她淫奔不才,乱了人家父子兄弟的人伦,合该一死。
可叹的是,她或许临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又是谁让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回过头,再看当初凤姐走进尤二姐的大门,一口一个奴家,一口一句妹妹,是何等可怕。
就像一头猛虎突然收起獠牙,跪倒在你脚下,又是舔又是蹭,一副Hello Kitty的模样,你什么感觉?何况你还刚刚抢了它的肉。
凤姐杀尤二姐,曹公写出的部分,是“借剑杀人之法”,但“不写之写”的那部分,或许更残酷。
尤二姐的丧事,本来贾琏要大操大办,入土为安的。凤姐不同意,偷偷告诉贾母,尤二姐有痨病。
贾母发下话来,既然有痨病,“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
她的葬礼,凤姐没有参加,贾琏要丧葬费也不给,又把贾琏放在尤二姐屋里的小金库搜罗一空。
尤二姐美梦一场,只得到一个寒酸的葬礼,棺材板还是贾琏赊欠的。
这才叫杀人。
肉体毁灭还不够,要搞臭再杀,死后继续往臭里搞,最后,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凤姐之毒辣,之隐忍,之谋略,一场撕下来全有了。
其实凤姐的为人,那个叫兴儿的小厮,提前给尤二姐说过的: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可是尤二姐没听进去啊。
善良单纯的人,永远想不到人性的复杂和幽深。
至于那个秋桐,原著八十回后丢失,我们不知道她的结局。
希望她死得没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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