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8万,对于绝大多数互联网员工,只是一个极少数、被神话的薪资数据。虽然在互联网公司中,与代码打交道的程序员属于收入颇丰的那一批,“但在行业内,就算一个非常有经验的程序员,一般月薪大概就是4万-5万元”。
文 | 钟艺璇
编辑 | 周维
运营 | 月弥
入职腾讯前,何振涛在老家的一个软件公司做程序员,税前月薪只有7千元。工作半年后,他跳槽到了腾讯,工资“直接有了倍数的提升”。
不过,何振涛说,他的收入,可能还比不上刚刚入职的应届生。
腾讯内部员工将此称为“倒挂”现象。“老员工层级提升所带来的薪资涨幅,赶不上应届生月薪的上调比例。有时候,工作两三年的老员工,还没有新人拿得多。”
新人在腾讯能拿多少呢?
根据各大招聘平台数据综合统计,腾讯2022届研发岗应届生基础月薪在1.7万-2.3万之间,签字费(针对优秀人才的额外奖励)3万,股票依据不同等级从6万到20万不等。相较去年,该岗位月薪整体上调2千。如今就算是被称为最低等级的“白菜包”,年薪总包也已经超过40万元。
当然,腾讯更资深的“老人”,拿得就更多了。
根据腾讯三季度财报显示,截至2021年9月30日,腾讯员工三个月的总酬金成本为259.63亿元。以此计算,腾讯员工三季度人均月薪为8.06万元,对比去年同期的7.61万元,季度平均月薪增加4500元。
平均月薪8万,这是个令人咋舌的数据,社交平台上的讨论热度,压过腾讯十年来首次单季度利润的下降。
但相比外界的波澜,一些内部员工倒是显得平静。直到有人将平均月薪的截图发给何振涛,他才知道自己的平均月薪“又上涨了”。在他的印象里,上次,这个数据“好像还是7万多”。
“被平均的大多数人”
何振涛的月薪自然没有达到8万这个数字,他说,自己只不过是“被平均的大多数人”。
根据此前腾讯半年披露的核心高管薪酬显示,其中高管收入超800万港元以上的就有13位。
至于8万月薪是否靠谱,有匿名腾讯员工在社交平台上透露,这8万并非等于月薪,而是平摊在每一位员工身上的人力成本,包括薪水、公积金、社保以及为员工提供的各种福利花费等。但他也披露了一个数据,“(腾讯员工年薪)最低级别为30-50万,平均数位50-70万,高级别为70-120万,极少数高管大约在200-1000万。”
在美团程序员王文杰看来,月薪8万,对于绝大多数互联网员工,只是一个极少数、被神话的薪资数据。虽然在互联网公司中,与代码打交道的程序员属于收入颇丰的那一批,“但在行业内,就算一个非常有经验的程序员,一般月薪大概就是4万-5万元”。
作为一个5级工程师,何振涛的薪资由基础月薪以及年终奖构成,其他福利包括股票、房补、餐补、免费班车以及保险等。按照上述数据来看,他的收入只属于最低级别区间,“但我对现在的收入挺满意的,在刚毕业一年的学生里,已经算中等偏上的收入。”
不久前,脉脉上有一位房东问,“本人是南山区房东,听说腾讯今年房补4K?”
▲ 脉脉上关于腾讯房补的讨论。图 / 手机截图
大厂福利一有风吹草动,蠢蠢欲动的房东便嗅着金钱味道而来。今年,何振涛所在的城市房补的确由过去的2千不到涨至4千,但他和身边的同事们却不敢提及。“现在如果非必要,我们租房都不敢和房东说自己是腾讯员工,不然被黑的可能性很大。”
但腾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高额年终奖和股票。一直以来,外界对腾讯高收益部门奖金的猜测从未停歇,甚至有自媒体称王者荣耀团队年终奖高达100个月工资。
尽管腾讯游戏官方后来对此的回应是“该传言太离谱”,“但微信和游戏这些核心部门的年终奖相对其他普通部门的确会更高,这些部门的职级定档也是独立的”。
类似何振涛这样的普通程序员,到手年终奖一般是4-6个月工资。
今年2月,腾讯给做出特别贡献的员工授予了一笔同心同行奖——100股的一次性激励。以当天的收盘价来看,100股约合6.1万元人民币。消息流出后,一张图开始在腾讯员工朋友圈中流传:“这一刻我感觉我一定要给Tencent腾讯卖命。”
这并非腾讯第一次以股票形式发放员工奖励。5年前,为庆祝成立18周年,腾讯阳光普照,向所有员工每人发放300股股票,按当时股价算值5.3万元。现今,这些股票价值已超过8万元。
这样的高薪高福利,并非腾讯一家独有。去年年底,美团和滴滴的两份offer同时摆在程序员王文杰面前。他此前在一家中型互联网企业工作了三年,薪水一直不上不下。随后,这两家大厂的HR在王文杰面前上演了一场薪资博弈。
当时,美团先开了一个价,滴滴在询问后,当即顺势加了一千。他又将滴滴的开价如实报给美团HR,美团再加了一千,对方随后紧跟而上。最终,滴滴给出了高于原offer三千的价格。
除去明面的待遇外,隐性的时薪也是大厂员工们考量的一部分。“进一家公司前,我们会通过各种渠道去打听这家公司的下班时间。”在薪资差不多的情况下,自然会选择下班时间更早的公司,毕竟加班费不是次次都能拿到。有时候可能会是一个被迫加班的状态,大家都在自愿加班,你也要跟着进入这种模式,怎么好意思申请加班费呢?”
彼时美团给的官方说辞是早10点上班晚8点下班,而滴滴是早9晚9,王文杰最后选择了美团,而这份工作的薪资,是他原公司的2倍左右。从中小厂跳到互联网公司,往往意味着工资将以倍数为单位上涨。
但王文杰并不认为美团的福利有多好,“业内都叫我们白开水厂”。除去每月400-500元的餐补外,美团并没有房补,王文杰只能租住在距离公司45分钟地铁的地方,以此避开高额房租。不过,他并非特别看重补贴,“我真正在意的是年包工资。假设这个公司没有这个补贴的话,我们可以和HR沟通,希望能在年薪总包里得到一个补偿。”
人心似乎总是不知足的,不同大厂的员工们,仍会羡慕其他公司的待遇。身在腾讯的何振涛,觉得字节跳动的福利好——至少在伙食上,“我有时会看他们员工的vlog,餐品种类多,环境看起来还像个高级餐厅”。美团的王文杰,则向往腾讯的高房补,每日的通勤是他最苦恼的事。
涨薪的背后
作为公认的高收入群体,互联网员工们一样会为自己的薪资而苦恼。工资的上涨,与职级、部门地位以及领导评价相关。
“我们公司的涨薪在5%-10%,按照271的比例排比:20%的人拿到优秀绩效,会有10%的涨薪;70%的人可能是5%;而剩下10%的人可能什么都没有。”一位大厂员工告诉每日人物。
王文杰所在公司的制度大同小异。为了成为涨工资的少数人,同事们迅速拉开了一场加班赛。大家都非常在意领导对自己的评价,拼命想做最后一个下班的人。
他逐渐发现,身边同事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大家都不走,如果突然开会,你又不在的话,自然会影响领导对你的评价。”这让他入职前打听到的早下班,最终成为泡影。真正入职后才发现,“上班时间倒没错,只是经常10点甚至11点才能下班。”
在大厂,有着分明的层级与上升渠道。“以我所了解的另一家大厂为例,无论你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刚毕业进去都是P4。如果表现良好,晋升频率基本是一年一次。”
但现在,当大家争破头做竞升的那一个时,“很大程度上晋升并不完全取决于你做得有多好,而是你的人设”。王文杰讨厌这种飘荡在办公室的加班氛围,“也许会有一些人享受这种状态,但我觉得这是对我生活的一种压榨”。
这种压力,当然源于涨薪。刘静在字节跳动某运营岗工作,她所在的部门每年只有30%的人能涨薪,“涨薪幅度还控制在10%以内”。她身边有一位已经工作4年的运营,工资一直维持在13K左右。
但薪资有时候并非能直接和付出相互挂钩。刘静身边两位不同组的同事,同样做出了爆款业绩,前者领导给开出了12个月的年终奖,后者仅仅是涨薪10%。“10%也只是人家1个月的工资而已,这些都与领导的喜好有关。”
而令她疑惑的是,公司对跳槽员工的待遇却颇为丰厚。她的一位朋友跳槽过来后,工资翻倍,“从8K到15K,她当时还只是个刚工作不到一年的应届生”。
“在公司内部,员工的职级和工资是不允许相互打听的,甚至直系领导也看不到下属的工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下属从对家跳槽过来,可能会出现工资高于自己直系领导的情况。当然,低的那方肯定是不知道的。”刘静说。
近两年,王文杰已经明显发现一个趋势——校招生的收入已经逐渐赶上社招。在王文杰刚毕业时,校招的薪资待遇还远不如社招,但近几年两者的差距在逐渐缩小,校招甚至超越社招。“我知道的例子是,去年有特别优秀的应届生可以直接拿到30K的月薪,这就比我要高了。”
何振涛的收入,也比不上一些腾讯入职不久的应届生。社招在入职之后,层级的上升与具体工作年限以及项目挂钩,“如果碰到一个好项目,上升的过程可能就没有那么漫长。但如果跟了一个普通的项目。可能两三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老员工有限的层级上升所带来的薪资涨幅并不太明显,而应届生待遇每年却在稳定提高。“当层级提升所带来的薪资涨幅无法超过应届生月薪上调比例时,那么有些工作两三年的,就没有新人拿得多。”
刘静去年以社招身份进入字节跳动。她透露,在没有工作经验的情况下,社招薪资会低于校招。“起码校招会有一个最低的薪资限制,一般都是12K起,但社招就不一定了。”
当然,想进大厂,并不容易。2020年,一共有15万以上的毕业生申请了字节跳动国内3000多个岗位,平均录取比例为50:1。就算是社招,刘静当初也通过了5轮笔试面试,才跻身为大厂人。
焦虑
互联网造富神话,曾为大厂吸引了无数毕业生。在快手传出上市消息时,据快手招股书披露,快手有一个4551名员工的持股平台,截至2020年9月30日,累计认购5.24亿B类股份。按照目前快手股价,人均身家超过1165万港元;而如果按照快手曾经的股价最高点417.8港元计算,这个数字将超过4800万港元。
有快手员工告诉媒体,公司上市暴涨后,他可以根据“车价”来推算同事大概持有多少期权。每天办公室闲聊快手股价时,大家都会用“凡尔赛”式的语气感叹:“今天跌了一辆大G”,“又涨了一辆特斯拉”。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接住了大厂的造富神话。
就在前段时间,各大厂陆续取消了大小周加班制度。而久被诟病的加班,在一些大厂薪资中却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在取消大小周前一个月,字节跳动CEO梁汝波公布的一份公司调研结果显示:三分之一的员工不支持取消大小周,三分之一的人支持。
刘静发现,取消大小周后,实际工作总量并没有发生变化,工资却变少了。尽管周末不用上班,但多余工作却匀到了工作日,周一到周五几乎每天都需要加班。“取消了加班以后,听说有些程序员去掉加班费,总年包可能会少十万块。”
在毕业时,一家行业头部公司曾经向刘静抛出橄榄枝,工资甚至超过现在这家互联网大厂,但刘静选择了互联网赛道,“年轻、扁平、透明”是她选择的理由。如今,一些暗藏的不公平和不透明,却在大厂曾经引以为傲的薪资上体现出来。
在刘静看来,自己所在的部门并非核心业务,工作内容可有可无,收入、前景又并非外界所想象的美好,她时常陷入焦虑之中。“大家觉得我们好像高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薪资和福利的落差,以及一些她眼中“不公平”的工资划定,无论下午茶和小零食有多管饱,“都没办法弥补”。
大厂部门之间的落差以及业务的剧烈变动,也开始令这份曾经令人艳羡的工作开始变得人心惶惶。据《晚点》报道,就在几日前,腾讯放弃学龄前在线教育业务“开心鼠”,1500名左右的辅导、销售员工将在内部转岗。字节跳动的教育业务“瓜瓜龙”以及房地产业务“幸福里”,也在今年下半年陆续裁员。
这是大厂的另一面。一方面,在需要时,大厂会壕气地给予远超其他行业的薪水和福利;另一方面,在没有太多剩余价值时,大厂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你踢开。
11月初,一名程序员在政府网站留言:“我是一名计算机专业出身的软件开发人员,今年45岁,精通 java 的各种技术体系……而我辞职回家半年后再回来寻找工作机会的时候,却发现连个面试机会都很难得到。”
一个显著的现实是,互联网企业在变得越来越年轻。2020年,腾讯的员工人数超过8.5万人,平均年龄为29岁。快手平均年龄为28岁,拼多多和字节跳动平均年龄只有27岁。
对于大厂的员工来说,年龄越大,焦虑越深。而35岁,是一个关口。2017年,华为劝退34岁以上的交付与工程维护人员。2019年,滴滴宣布裁员2000人,主要是35岁以上的程序员。
2018年秋天,腾讯开过一个著名的会议。马化腾说,腾讯一两千个总监级干部,30岁以下的有多少?答案是,不到十个。总裁刘炽平则表示:腾讯不可以把干部变成终身制”,要把位置留给后起之秀,每年淘汰10%的干部。
“你别看现在工资高,30岁或者35岁以后,去哪里我都没想好。”王文杰说。
在互联网职业社区脉脉上,很多程序员们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生活,但大部分都是苦闷和焦虑的倾诉,集中在工作压力大、没时间谈恋爱、脱发、身体变差、薪资不如应届生等方面。
2020年以来,疫情和政策等因素,让大家见证了许多公司的迅速没落。一位程序员感慨,“身在互联网,我没有安全感。”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来源:每日人物 微信号:meiriren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