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富士康突然宣布退出与印度财团韦丹塔(Vedanta)的合资企业,这家晶圆厂曾是印度半导体雄心的关键一步棋,也是富士康造芯计划中重要组成部分。
时间拨回到2021年12月,印度政府宣布为申请财政支持的芯片制造企业提供100亿美元的资金,“印度制造”的勃勃雄心指向了半导体领域。
45天申请期内,有三家企业前来报名,一家是专注于半导体投资的新加坡风投公司IGSS;一家是由芯片制造商高塔半导体技术入股的ISMC;还有一家就是韦丹塔-富士康。
从投资规模上来看,韦丹塔-富士康诚意十足。相比ISMC和IGSS各30亿美元的计划投资额,韦丹塔-富士康准备了足足195亿美元。
为了获得印度政府的补贴,韦丹塔-富士康还需要拥有28nm芯片的“生产级许可技术”,为此,他们还准备拉意法半导体入伙,以获得后者的技术授权。
在谈崩之前,韦丹塔-富士康已经为这个芯片项目筹备了快两年时间。不过,在印度的折戟并没有打乱富士康造芯的整体布局。近年来,富士康通过合资和收购等方式陆续切入芯片设计、制造和封测环节,大举进攻芯片行业。
富士康并不是唯一打算造芯的OEM企业,它的老同行歌尔股份、立讯精密、纬创等,都在芯片制造领域有所布局,而且大家都齐刷刷的瞄准了同一个方向:汽车芯片。
原因不难理解:对位于产业链底部的OEM企业来说,传统优势项目手机和PC常年需求不振,AR/VR难以打开销路。还在增长的新能源车,就成了全村的希望。
停滞的增长神话
代工厂转型造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老本行消费电子的常年萎靡不振。
2022年,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11.9亿部,跌倒了2014年的水平,最抗跌的苹果也只能勉强维持3%的增长。
甲方日子不好过,乙方只会过的更苦,尤其是话语权最低的OEM企业。全球智能机出货量在2017年见顶后就持续下滑,在2021年稍微上扬后再次掉头向下,OEM企业的毛利水平也持续下滑。
最典型的就是立讯精密,毛利率从20%一路跌倒了12%。
在这个过程中,终端品牌会不断将经营风险转嫁给上游OEM企业,比如建设厂房,购买设备这类重资产苦活。最典型的是苹果,一般来说,苹果会与OEM企业共同承担资本开支,这也是没有工厂的苹果却拥有上百亿美元资本开支的原因。
但2019年后,苹果改变了策略,表示苦一苦郭台铭,骂名我来担,对OEM的投入越来越吝啬。反映到财务数字上,2018-2022年间,苹果的固定资产投入不断下滑。而这些建厂与设备购买的成本,自然就被富士康、歌尔、立讯这些OEM企业承担了。
放在往年,厂房、设备的巨额开支还可以被越来越高的订单量摊薄。但行业整体下滑,甲方频频砍单,富士康和立讯还能靠订单规模勉强维持,行业老三纬创一算账,干脆不玩了。目前转型造芯的代工厂里,纬创也是决心最坚定的。
在这之前,纬创把利润过低的印度工厂卖给了当地财团;在中国大陆的泰州、昆山工厂,也陆续转手给同行,几乎彻底退出了苹果产业链。
面对终端不再增长,代工厂唯一的办法就是另谋出路,大家不约而同的瞄准了汽车芯片。
2020年,全球陷入芯片荒,小到PS5大到新能源车集体出货困难。两年过去,消费级芯片的供给早已恢复,反倒是不需要先进制程的汽车芯片,依然持续短缺。
汽车芯片的制程集中在14-40nm之间,一些产品甚至还在用老旧的110nm产线。但是相较于CPU、GPU等在5nm以下的先进制程领域神仙打架,汽车芯片的门槛并不高,国产化也成果喜人。
2021年,兆易创新的MCU收入暴涨225%,第一条40nm车规级MCU提上日程[9];斯达半导则在IGBT模块收入增加75%[10],很重要的推动力就是供给不足。
而在车用MCU高度紧缺的日子里,本土厂商一度成为全村的希望。专做仪表盘、雨刷、照明等领域MCU的芯旺微,2021年车规级MCU收入暴涨70倍[4],四维图新(杰发科技母公司)2021年车规级MCU出货量同比实现十倍以上增幅[5]。
大家搞不好都在一个工业园区,你说隔壁做手机的组装厂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
供不应求的阳谋
汽车芯片的短缺,有一个短期因素和一个长期因素。
疫情之前,汽车生产商大多奉行零库存理念,即所有零部件只预留一个“安全库存”,以提高整体周转效率。
疫情爆发后,车企因为销量下滑减少了芯片订单,晶圆厂就把产线安排给了消费级芯片。但疫情缓解叠加新能源车市场爆发,消失的订单又回来了。
然而,车规芯片大多动辄一年的的认证周期,就算有产能也不能立刻排上;而长期缺货又让车企对零库存产生怀疑,开始疯狂备货,造成了产能的挤兑。
这就是供需错配造成的短期因素。2022年5月25日,小鹏汽车的老板何小鹏发布了一条微博,视频里的可达鸭一手举着“急求”,另一手举着“芯片”,向大众解释了为什么两年过去了,汽车芯片依然紧缺。
长期因素则是新能源车本身芯片需求量的大幅度增加。
按何小鹏所说,一台智能汽车所需的芯片数量超过5000颗,但这些芯片又分散在包括主芯片、驱动芯片、传感器芯片在内的11个大类里,大约有1600个型号[3]。
也就是说,汽车芯片的需求总数很大,但是具体到细分领域,部分尤其是专用芯片的需求量又相对较小,且参差不齐。
这就导致汽车芯片公司很难控制产量:生产多了增加库存,生产少了供给不足。这种特点,也恰恰是头部厂商绞杀小玩家的核心武器。
以车芯荒主角MCU为例,MCU俗称单片机,负责指挥实现各种设备的功能。一直以来,瑞萨、恩智浦、英飞凌、德州仪器、微芯科技及意法半导体六大巨头(原本是七大,但赛普拉斯被英飞凌收购了),在全球汽车MCU市场中长期占据九成份额[4]。
新能源车对MCU的需求是传统燃油车的两倍,因此当产能紧张叠加新能源车需求井喷时,MCU火速成为重灾区。
由于汽车零部件繁多,头部厂商往往会依靠市场份额带来的成本优势,无限扩充自己的产品门类,并与MCU进行捆绑销售以稳定客户群体。而其他能做出同样MCU产品的厂商,却可能因为不能提供某个专用芯片,错失整个订单[11]。
另一方面,越是全行业缺货的时候,头部公司越是有意控制产量,人为加剧供应紧张[7]。
2021年缺芯严重时期,瑞萨位于茨城县的核心产线那珂工厂发生了一场火灾,被迫停工。同一时期,美国西南部遭遇寒潮,恩智浦和英飞凌顺势宣布停工躺平,进一步加剧缺芯。
因而,前六大厂商长期垄断着市场,多年来格局稳定。
作为汽车芯片带头大哥,瑞萨电子在2012年后的复苏就得益于依靠频繁收购扩充产品线,从这个角度看,瑞萨能买,富士康当然也能买。面对庞大的市场需求,也免不了OEM企业动了造芯的心思。
2021年5月,富士康与国巨成立合资企业国瀚半导体,专注于研发功率和模拟芯片;8月,鸿海集团(富士康母公司)收购旺宏电子6英寸碳化硅晶圆代工厂;11月,富士康首座晶圆级封测厂于青岛投产。2022年,鸿海集团又在马来西亚合资兴建主攻28nm和40nm制程芯片的12英寸晶圆厂。
伴随着大手笔的资本运作,富士康的造芯计划似乎已经箭在弦上。
上桌没那么容易
虽说以MCU为代表的汽车芯片技术门槛不高,那也只是相对于CPU这类消费级芯片。
实际上,不同功能的MCU,规格结构也不同。车规级MCU以8位,16位和32位为主,一般来说位数越高、性能越强,研发难度和单价也随之提升。
对于风扇、雨刷、天窗、座椅控制等基础功能来说,8位MCU就可以满足。而对于智能座舱、车身控制、辅助驾驶等高端功能来说,就需要32位MCU出马。目前国内的车用MCU企业,也大多集中在中低端市场。
由于MCU的核心不在于算力,而是需要平衡安全性、稳定性、能耗等多种因素,其设计与生产非常依赖工程师的经验和大量的隐性知识。这些壁垒的建立短则3-5年,长则10年以上。
到了2022年,低端MCU供应已经恢复,部分厂商甚至出现了供给过剩,高端MCU则成为2022年后缺芯潮核心中的核心[6]。这就导致了高端MCU依然吃紧,但本土芯片厂商的车用MCU价格已经从天堂掉进地狱。
2022年,瑞萨销售额同比增长51%,净利润同增长至2.1倍,突破历史新高。同年其他芯片厂,已经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另外,代工厂杀进车用芯片,还需要过一个车规级认证的关隘。
不同于消费级芯片可以马上投入市场,由于安全性要求高,车规级芯片通常需要2-3年时间完成车规认证,才能进入终端品牌供应链。而且一款车型所用芯片的寿命通常在10年以上,一旦选定,不会轻易更换。
因此,尽管这两年汽车需求井喷,但考虑到从研发、制造、封测、认证再到供货赚钱的长周期,代工厂现在的投资,本质上是押注的是10年以后的汽车市场。
从这个角度看,OEM企业为数不多的优势,可能就是有一批一起合作十多年的甲方爸爸。
小米造车计划离量产只差临门一脚,显然没有理由不拉上游的兄弟们一把。富士康在2021年连发三款电动汽车,与其说是发布会,不如说是给苹果办的大型验收汇报展示。
2014年,苹果启动雄心勃勃的造车计划,却在随后的9年内先后换了4名研发负责人,研发目标从“全自动驾驶”降级到“追求性价比”,发布日期又从2025年延迟至2026年,市场传言中的Apple Car也迭代了好几版[8]。
作为革命战友,富士康恐怕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代工厂的困扰在于,无论规模多大,其命运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从消费电子转向汽车领域,既可以说是未雨绸缪的前瞻布局,也许也是身不由己的某种无奈。
苹果们的造车路线可能还在摇摆,但负责干脏活累活的代工厂已经先干为敬。
来源:远川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