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摄影师和视觉中国的版权争议

@樊百乐：#如何看待摄影师和视觉中国的版权争议#

某图片网站的“商业模式”，实际是钻了《著作权法》的一个巨大空子。

1、 告别人侵权，最源头的一个问题是——证明自己有权。

2、 但证明“我拥有某个东西”这件事儿并不一定容易。它取决于，这个东西本身属于什么性质。

3、 如果这个东西是一所房子，争议性会小很多。你可以拿出一个房本儿，上面写着“房屋所有权人：张三”，这个争议基本上就可以结束了。因为，房本儿是国家机关根据一系列程序、查验、认证才颁发的，虽然也可能出错，但概率非常小。

4、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在健身房，拿着自己的水壶喝私教刚刚安利卖给你的蛋白粉，旁边一个肌肉男对你说：“这个水壶是我的。”你除了懵逼，会怎么证明这个水壶其实是你的？

5、 找出淘宝记录？翻出一年前自己健身自拍时，这个水壶已经在你旁边？哦，有的精细人会很庆幸，自己在水壶上写了个名字。但这些程序既麻烦，又不能在对方极其较真儿的情况下，百分之百证明它是你的。

6、 那为什么国家没有颁布一部法律，要求每个水壶、帽子、眼镜都发一个署名的产权证？因为没必要。这样的肌肉男太少见。而且法律对这种动产（而不是房屋这样昂贵且挪不走的不动产）有个规定：占有推定。谁拿着这个水壶，就推定这是谁的，除非这个肌肉男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说这个水壶其实是肌肉男的，否则，你不用面对每个深井冰，都赶紧自证，你就踏踏实实拿着它喝蛋白粉好了。

7、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在公平和效率的平衡间，国家发现，这种简化的产权制度，能够极大地促进交易效率。确实可能中间会出现一些偏差，比如有人真的明目张胆去把别人的水壶拿在手里，泰然自若喝水。但这些都是促进交易效率的一些小概率事件，而且也不是不能找出真相，所以这些风险是必要的成本。

8、 这种必要的容错成本，成了某些商家钻的空子。就是冒名顶替正主儿，去“维权”。

9、 在知识产权法体系里，著作权（也可以不那么精确地称为“版权”）就有点类似于这个水壶。

10、 和商标权、专利权不同，商标和专利的取得，都需要一系列复杂的申请程序，并且尽量排除盗用、冒名顶替等情形。所以，商标和专利的权属证书，有点类似于房本儿。但是，著作权的确权形式，更像是水壶这样的动产，国家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给每件儿作品搞得清楚明白，然后盖个章。而是你只要发表了，能让大伙儿看见了，而且内容不属于那些例外情况，那么就推定你对这个作品有权。

11、 但国家也不是不管侵权。因为一旦你抄袭了别人，别人告了你，到法院举了证，拿出自己更早发表过这个作品的证明，拿出调色盘一条一条列举你的劣迹，法院还是会判决对方胜诉。但这些都是出了状况再管的。为什么？因为有效率。

12、 所以，某些图片网站就看到商机了。

13、 他们的“商业模式”有两种。一种是拿到真正版权人的授权后，自告奋勇各种出击，然后分利；另一种更离谱，据说有的图片网站，根本不去找最源头的作者谈合作，而是网上抓去一大堆图片，二话不说，拿相机对着这张图翻拍一张，打上自己网站logo，发表在图库里。然后，俨然以二房东（甚至大房东）身份开始去四处找租客收房租。更搞笑的是，真正的大房东根本不知道这个二房东的存在。但为什么这件事能奏效？因为很多租客自己住进房子的时候，也是从网上找的图，有人来维权，第一时间会想到自己也不占理。

14、 这就类似于我们坐火车。有时没有买到座票，站了一个多小时，旁边总算有人下车了。你坐上这个空座没两分钟，另一个人上车了，拿着一张淡蓝色车票，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你第一反应肯定是起身，顶多看一眼他的票的座位号，但你很少会去屁股一直霸着坐，让他证明这票不是他偷的、捡的、画的，对吧？

15、 但如果有个闲得蛋疼的人，撒出去五百个人（很多都是律师），地毯式在每个车厢都让坐着的人起身，肯定能搞到不少座位，但也难免会遇到一个荒谬的情况：“你丫有病吧。这是我买的座儿！你票拿我看看？！”

16、 这就是这几天热搜的真实事件。既然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因为很多商业模式的本质都一样，就是赌一个概率。

17、 顺便说一下，自己拍的照片，自己一定能用吗？

18、 倒也不尽然了。很多朋友都知道，自己创作一幅作品，除了自己拿着卖钱，还有很多都是授权给别的公司，自己吃房租。在授权的过程中，如果是“排他许可”，就是说对方是我的独家代表，别无分号，但是我作者本人仍然可以用；但如果是“独占许可”，就是连我自己都不能再用了，当然这时可能会谈一个更好的价钱。

19、 但是，通过人家摄影师这两天发的微博，和某网站赶紧下架摄影师作品的举动，我们推测，这里面不存在独占许可的情况，完全就是想钱想疯了，大水冲了龙王庙。

20、 最后，还想聊两句关于国旗、国徽的著作权问题。

21、 毫无疑问，国旗、国徽的版权，不属于任何个人。但是有一说一，不能说只要含有国旗、国徽的图片，就一定不能被个人享有著作权。比如，有的拍得非常恢弘、壮美的升旗仪式图片，这个摄影师是对这幅图片有著作权的，任何人如果截取了这幅图片中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只要它和原作品实质性相似（比如旗帜的褶皱、光影、角度与原作品高度相似），仍然可以算作侵权。但是，这件事儿不能理解为：这个摄影师对五星红旗享有著作权。别人拍另一幅宪法封面的五星红旗，这个摄影师不能跑去维权。

22、 虽然但是，这次网友曝出的情况，和上面说的摄影师情况完全不同。

23、 很多被打上某网站logo的国旗、国徽图片，根本就是它们的矢量图，跟任何印刷品上用到的不能说实质性相似，也得说一模一样了。在这种情况下，且不说有可能你们根本就没有“原创”过这几幅图，而压根儿是拿着一个现成的别人照片直接盖自己的章，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贵司找人对着国家机关大门儿的图样精心临摹的，它也不具有任何原创性、独创性。

24、 著作权法上，有个判断是否享有权利的好用公式：“接触+实质性相似-公有领域”。在国旗、国徽事件中，先不谈你前两项“接触（大概意思是发表，使得其他人有机会接触到你的作品）”和“实质性相似”的标准完成得怎么样，但贵“作品”减去“公有领域（国旗、国徽的官方图样）”之后，结果为零（你没有任何创意性添加）。所以，是谁给你的勇气，不拿自己当外人，去管别的“侵权人”要钱呢？

25、 “南孚电池”是更复杂的一个话题。因为虽然某网站某照片的主要内容，是南孚电池的产品和商标，而南孚享有这个商标权。但严格说起来，对商标权的侵权，必须是“商标性使用”，我拍了个照片卖钱，好像不能算侵犯南孚的商标权？但是，我推测，很多大公司法务部早就想到这一点，会把自己商标图样也进行著作权登记，所以你拍照，侵犯的是我南孚的版权。退一万步说，即便南孚没有主张版权，我觉得这也涉及不正当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