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个人奋斗与历史进程

作者：张佳玮

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参考历史进程。

三国时，有个诸葛绪，琅琊阳都人。众所周知，三国时琅琊阳都姓诸葛的，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都是出将入相之才。诸葛绪仕途上，也算顺利。

公元255年，魏国名将毌丘俭叛乱，是为“淮南三叛”之一。吴大将军孙峻举兵号称十万，要渡江来趁火打劫；三国末期名将、当时兖州刺史——约等于现在的山东省委书记——邓艾，派遣时为泰山太守——约等于泰安市长——的诸葛绪，前去拒战，成功了。诸葛绪从此有了地位。

又八年后，司马昭定方略，要灭亡蜀汉了。当时派出的三路大军，有两路主将威名赫赫：一是“时人谓之子房”，张良再世的钟会，一是征战四方的姜维老对手邓艾。其中钟会十余万众，取汉中。邓艾三万人，攻蜀汉大将军姜维所在的沓中。

这就是三国末期的三杰之战：姜维vs邓艾+钟会。

——哦，还有诸葛绪。

此时的他，通过个人奋斗，已是雍州刺史，即甘肃省委书记了：他领军三万，向阴平桥头出发，配合邓艾，拦截姜维，别让姜维干扰钟会的汉中攻势。

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唱角儿，当然有风险：诸葛绪很快倒了霉。

钟会在汉中征讨顺利，邓艾在沓中阻拦姜维。本来似乎魏国计划要成功：隔断姜维，攻下蜀汉，很好。

然而姜维天纵奇才，来了个声东击西：绕道阴平西北，入北道，俨然要抄诸葛绪的后路。诸葛绪吃了个假动作，退兵三十里，姜维引军翻身，过了阴平桥，被姜维回到剑阁。如此，曹魏的正路被堵了。诸葛绪+邓艾围杀姜维的计划，就此完蛋。

这时，诸葛绪又做错了一件事：他没向邓艾靠拢，而去找钟会——不难理解嘛，邓艾是老上司，但是放牛娃出身；钟会和诸葛绪都是世家出身，还是钟会靠谱些。

可惜，诸葛绪这连续两个决策，都是错误的。

钟会年少，野心勃勃。此次出征，本就心存反意。看诸葛绪犯了错误，手里还握着三万兵，大约是眼馋了。钟会私下向司马昭告密，说诸葛绪临阵不前，治了罪，打入囚车，押回洛阳去了。三万兵，没收了，归钟会。

此后，邓艾完成了天下知名的传说：偷渡阴平，万山之中行军，占领江油，大破诸葛瞻，逼得刘阿斗出降，蜀汉灭亡。

到此为止，诸葛绪是整个故事里最倒霉的人：八年前的市长，八年后的省领导，灭蜀三大队之一。本来很光彩。可是：被姜维晃过，被钟会打小报告，错过了邓艾的不世奇功。前线在庆祝灭亡了蜀国，他自己坐着囚车回洛阳，什么命啊！

然而呢……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参考历史进程。

灭蜀之后不久，姜维投向钟会，煽动钟会谋反。钟会擒拿邓艾，自己和姜维策划造反。未遂。一日之内，邓艾、钟会、姜维三杰全都死去——这是264年正月的事。

三杰死时，成都大乱，秩序失控，军民死伤无数。到264年二月，才大致安定了。蜀汉是灭亡了，只是前后死的人，也够瞧的。参加征蜀的大部分高级军官，钟会、邓艾、师纂，都死于此役，覆巢之下无完卵。

犯了大过、错过了大功、被安进囚车里送回去的诸葛绪呢？

他很平安。他因祸得福，被送离蜀中，恰好躲开了风暴。后来追究，他也没什么大过失，而且因为坑害他的钟会自己谋了反，反而让诸葛绪变清白了：没附逆嘛。

此后：

诸葛绪官运亨通，活到了晋朝开国，担当了太常、卫尉。他儿子诸葛冲当了廷尉。

在诸葛绪被囚车送回洛阳之后十年之后的春天，他的孙女诸葛婉被红纱系臂，选进宫廷，当了晋武帝司马炎的妃子——论辈分，诸葛绪都是司马懿平辈的亲家了。

此时，曾经风云呼啸的邓艾、钟会、姜维甚至司马昭，都死去多年了。

多年后，诸葛绪回想起自己被打进囚车送回洛阳那年深秋，会做何感想呢？那一刻对他而言，自是大不幸，恨天怨人，只想手撕了姜维和钟会。但从历史角度看，那场风云凌乱的变局里，他是在远离死地，幸运地通向富贵大道。

他没像钟会、邓艾与姜维那样名动历史，但他活下来了，还飞黄腾达呢。

最微妙的是，这一系列过程中，他都是被历史风云左右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风云变幻，就这样划过了他的脖子，留了他一条富贵平安路——他在囚车里被送走时，万万想不到吧？

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参考历史进程。这意思是：历史要开一个人的玩笑，多大的英雄都没法子。历史要让你成功，你办错一堆事都能逃得性命，飞黄腾达。

这就是他娘的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啊。

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