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钊
20多年前,张文科20多岁,以复转军人身份分配进了邮电系统,成了一名邮递员。他说,那时到邮电系统工作很自豪,“地位高,收入高,比银行待遇还好”。
2009年,20多岁的夏洪祥通过应聘来到邮局,成了一名邮递员。他说,奔走大街小巷送信送报的工作,基本谈不上社会地位,“我只是一名进城务工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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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28日,早上8点,小雨一直下个不停,冷风裹挟着冷雨,一股脑扑向路上上班的人群。人们裹紧雨披,小心翼翼冒雨前行。
半个小时前,夏洪祥便已抵达了上班的地点。早上7点起床,收拾妥当,从租住的穿金路某单位的老式宿舍楼里出发,赶到金实投递支局,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上午9点左右,金实投递支局内一派忙碌景象,夏洪祥与同事们熟练地分拣着当日需要送达的信件、报纸、包裹等。
3年的邮递员生活,天天都要面对日常的分拣工作,夏洪祥早已驾轻就熟。经过他的手,信件、报纸被仔细归类,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忙于工作时,夏洪祥一直默不作声。他有点担心生病在家的妻子。妻子已经病了好久,身体一直虚弱,迫不得已只能赋闲在家。孩子还小,夏洪祥平时忙于工作,家里的事情只能靠孱弱的妻子支撑。
“担心肯定担心,但是又能怎样?总得有人出来挣钱啊。”在昆明租住,房租每月近千元,夏洪祥常常因此焦虑,与人说话时眉头紧蹙。
他的手机短信提示音骤然响起。他停下手中的分拣工作,掏出手机瞧了一下,又顺手塞入裤兜,继续干活。低头、抬头的瞬间,微笑洋溢在了这个26岁的年轻小伙脸上——发工资了。这意味着,在刨除房租、水电等城市高额生活成本外,下个月,一家三口的生活暂时无忧。
现实的逼仄,似乎早就推翻了这个年轻人曾经拥有的种种美丽幻想。
刚来昆明的那些年,与大多数怀揣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一样,夏洪祥总是幻想,有朝一日能靠自己的努力打开一片天地。
而今,在夏洪祥的眼中,虽说身处这个比老家昭通“要繁华得多”的城市,但是,他唯一还有自信能做到的,只有养家糊口。至于其他,“想都不敢想”。对于夏洪祥来说,繁华的昆明城带给他的感受,更多的是陌生、缺乏安全感、没有归宿感……
2012年09月27日,云南省昆明市,中国邮政金实投递支局门口,清晨送报纸和信件包裹等的邮政车。沉重的货物常常让这些师傅们挥汗如雨。
分拣工作很快就结束了,上午10点左右,夏洪祥把自己需要投递的百余封信件、报纸、包裹等,放在了门外停放着的电单车上。雨还在下着,夏洪祥并不在意。用雨披将信件、报纸、包裹严严实实遮挡好,然后骑车上路。
夏洪祥的车速较快,即便踏板与后座都堆得满满当当,他仍能自如地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间隙里畅通无阻。
小区门房、住户楼下、单位大楼、社区办公室,没有过多的寒暄,当夏洪祥把信件等物品交到对方手中时,绝大多数人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彼此之间似乎只是在完成一种程序上的简单交接。
夏洪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受到冷落。
他说,3年的邮递员工作经历让他认识到,作为一名邮递员,身份于自己不占任何优势,“说到底,其实就和上门送货的没什么两样。”
下午1点,持续2个多小时的投递工作终于结束,夏洪祥一身水淋淋地赶了回来。下午2点还得进行分拣工作,所有人员必须到岗。
天气有点冷,夏洪祥坐在椅子上,膝盖以下的裤子直到鞋跟都是泥水。他不时打着冷战,不一会儿,脚下已是一片泥水。他的午餐是路边快餐店里随便买的一份盒饭,接杯开水,就着冷菜、冷饭,大口吞咽。
下午2点到5点,重复的工作,再来一遍。
2
夏洪祥的顶头上司名叫张文科,金实投递支局局长,47岁,是一位从业20多年的老邮递员。多年的邮递员工作经历,造就了他的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讲起话来声如洪钟,干净利落。
金实投递支局的邮递员们,是10多名平均年龄20多岁的年轻人。身为局长的张文科除了日常的工作安排以外,常在休息时间听取下属们对工作的意见与看法,或者只是单纯地听他们发发牢骚,诉说各自工作中遇到的不快。
“我很护我们的邮递员,因为我知道他们的辛苦。”采访当天,因为自己的一名下属在外面受了委屈,张文科亲自跑到对方那里,据理力争。最终为下属讨回了一个公道。
遭人误解,是邮递员们“躲都躲不掉的噩梦”。
日常投递挂号、快递等邮件时,常遇到收件住户不在家中的情况。当邮件首次送不到收件人手中时,邮递员一般都会在住户楼下的单元门上张贴“通知条”,目的是告知对方邮件已到,无须担心,等到邮递员下次投送邮件时,将会再次进行邮件投递。
“总有一些闲人,看到通知后就顺手撕下来看看,然后丢掉。收件人本人没在家,又看不到通知,就会把无法按时收到邮件的责任怪罪于我们。”张文科说,比起他当年做邮递员的经历,现在投递邮件的大环境可谓“奇差”。
2012年09月27日,云南省昆明市,投递包裹和挂号信时,邮递员就必须联系到签收人,因此只能一家一家顺着联系。
张文科所说的“奇差”大概就是:物管对本小区住户的邮件爱答不理,认为这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新建的时尚住宅小区里严重缺乏信报箱等配套设施,邮递员进入小区后不知道该怎么把信件交给收件人;部分小区甚至不允许邮递员进入小区投递邮件……
在夏洪祥负责投递的金实片区里,绝大多数小区内没有设置信报箱,邮递员哪怕已经抵达收件人所在小区,却不知道该将邮件送到哪里。
“我们去小区送信,更多的时候,邮递员得恳求门卫帮忙接一下信件,然后我们自己出钱,买一些小黑板放在那里,自己写上收件人的名字,好让对方进出小区时能及时看到并留心去取。”张文科的话语中充满无奈。
3
上世纪80年代末,张文科以复转军人的身份进入邮电系统,从事邮递员工作。
“想当年,能进邮电系统工作,感觉自豪得不行。”张文科记得,他初进邮电系统时,偶尔会碰到熟人问他“在哪儿上班”,他总会自豪地回答:“邮电局。”这样一问一答后,通常情况下,问的人总是一脸艳羡。
当年,能在邮电系统里上班,是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想在邮电系统里谋得一份临时工,都需要过硬的关系。“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内部系统的熟人介绍,根本进不来。”
在张文科看来,当年,昆明大街上连骑自行车的人都很少,可他却能骑着单位配发的自行车,大街小巷地转。
张文科说,年轻时的自己只是受一种爱好攀比的心理驱使,工作本身能带给他一种优越感。他记得,当年他在邮电系统的工资收入“比银行还高”。
从工作当年的52元月工资起,张文科的工资一路上涨,“那个时候邮电局的效益很好,而且每年工资都会增加。我们邮电局职工拿的工资,比其他单位的要高出10多块钱。”这多出来的10多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年,张文科不少朋友的月工资也就20多块钱,而他自己每个月的全部花销也就19块钱左右。“那时候的19块钱足够我一个月的生活了。你想想,10多块钱是什么概念。”
2012年09月27日,云南省昆明市,邮递员正在整理报纸报刊,每天这样的动作都在不断重复。
除了收入优厚,那时日常的工作与“投递环境”也让张文科感到满足。
早上8点上班,11点左右完成邮件投递;下午2点上班,5点左右完成邮件投递。骑着配发的自行车,张文科在自己负责的片区,轻松完成着每天的工作内容。除了固定工资以外,日常投递邮件时,只要不出现投递质量上的问题,到月底一般还会有8元钱的奖励。
“那时候的信特别好送,去了院坝大喊一声收件人的名字,院坝里的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收件人,只要知道来信是给自己院坝里的人,肯定有人出来代收。”
那时候,张文科负责投递的是胜利堂片区,“我每次去一个院坝送信送报时,只要站在院坝里大喊一声,总会有人应声。”
以前,同住一个院坝的住户们,时间长了总会相互交流,进而彼此之间熟识,甚至连别人的家庭情况也清楚知晓。而如今,对门住了多年的邻居,可能连几句话都说不上。
“那时候人情味很浓,给人家送信,他们一般都会抓点瓜子、花生、板栗给我。碰上给单位送信,比如我以前送粮食局,逢年过节,他们自己单位内部发的福利还总会想着给我留一份。”到了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很难让人相信,但这却是张文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4
1999年,国家进行了邮电分营改革;一年后,张文科20多年邮递员职业生涯的低潮期到来了。
2000年刚开年,张文科察觉到,社会上开始出现做寄送、快递等业务的企业。他感觉“难以置信”,但现实分明摆在眼前。
同年,他的月工资下降到仅有往年的一半,这让他难以接受。“那时候我真的想不通,几乎看不到希望了,我想过离开。”张文科自言,收入的急剧减少令他动摇,多次想过告别这个行业,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2000年,按照单位的安排,身为邮递员的张文科和同事们开始送起了牛奶。
“你想象得到吗?我们邮递员除了送信以外还得送牛奶。”今天的张文科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我们那时候也常问自己,为什么邮局还要送牛奶?外面的用户会怎么看我们?人家要订牛奶,为什么要找你邮局来订,这还是邮局吗?”
身为邮递员,除了送信,还送过牛奶、订过报纸、卖过月饼。这些当初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如今已被张文科视为拓展邮递业务的重要渠道。类似的这些业务,利用的恰是邮局良好的渠道与平台。
按照张文科的解释,他之所以能接受“邮局送牛奶”,是因为自己想通了,在思想上发生了转变。而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自己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多做一份活,多得一份钱。”当月底的工资账户上清楚地显示出他多得的那份工资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云南省邮政公司市场部经理刘礼介绍,1999年邮电分营改革初期,云南的邮政业务收入仅仅6亿元左右。而到2011年,云南邮政的综合收入达到24.15亿元,增长了4倍多。与此同时,从2006年起,云南邮政步入了快速发展期,每年以10%以上的速度增长。
2012年8月27日,云南省企业联合会和云南省企业家协会发布了“2012年云南100强企业”排序,云南省邮政公司榜上有名,位列第80位。
“现在,我们的邮递员收入虽然还比不上社会上一些好的企业,但这几年来我们的工资一直在涨。我经历过邮政最鼎盛辉煌的时期,我们正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相信,今后会越来越好。”张文科说。
来源:网易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