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皱巴巴的10元纸币是在小淇的婚礼上。那天，她沿着雪后泥泞的土路嫁进村里，成为了赵家庄的媳妇。一个红色的超大个茶盘里，堆着村里人给的喜钱，那是从60桌流水席上收来的。同行的朋友帮着整理好，一共三千块多一点。
小淇是我的闺蜜，25岁，一所著名高校的研究生，已婚。没有巩俐章子怡高圆圆汤唯那些大牌的明星脸，也没有为嫁女掷千万元当嫁妆的老爸。但她善良美丽，温柔大方，高学历，有教养，是学院里的“女神”级人物。小淇决定嫁给这个“穷小子”的时候，作为她的好朋友，我们的内心不无忧虑。
结婚的时候，他们在学校外租了一套30平方米的房子。那时天津的房价还没有涨起来，但我们知道，父母都是地地道道农民的我那闺蜜的憨厚的老公，几乎不可能拿出一套房子的首付。
好在事情是朝向好发展。结婚几个月后，他们在离市中心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两居室。首付中的三分之一是从亲戚朋友手中借的，其余来自他们的“一小丢”存款和双方家里的支持。剩下的便利用公积金贷款。
“你结婚时就没有要求过房子吗？车和房是现在很多家庭嫁女儿的‘标配’要求啊。”看着她婚后幸福的日子，我们才好意思问出这个问题。
“问题是他家确实买不起房子啊，”小淇补充道，“说实话，虽然没有房子，但我也没有焦虑过，我一直相信我们可以在要落脚的城市买得起房子。”
相比于房子、车子，她觉得“人”更重要。还有在这点上，她和母亲的观点达成了一致。母亲希望她能找一个真心对自己好、聊得来的人，而不要拿一套房子困住自己。
小淇无比赞同老妈的观点。她认为自己和老公三观基本一致，性格合适，最主要的，是对彼此的能力和未来都很有信心。“当然，单身的时候是没有这种自信的，但当你有另外一半的时候，你会觉得两个人一起奋斗肯定能行。”在她心里，选择彼此成为伴侣就意味着共同承担，“相濡以沫素来不是一句空洞的情话。”
在她看来，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有知识、有能力，如果真的特别想要一套房子提升安全感的话，并非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房子是你用钱、时间和精力支付的，不是一面埋怨挑剔，一面又安于现状不采取行动等来的。”
很多人觉得小淇是个有理想的文艺青年，其实也不是，她对生活的热爱里有很现实的一面。她说，很多家长，包括女生自己，都想嫁入豪门，嫁给“富二代”。但她认为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不同的生活环境、经济条件、学历背景会带来很多差异。小淇说自己周围不乏那种所谓“嫁得大富大贵”的例子，但最后结局都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灰姑娘变成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如果想以婚姻为赌注或跳板，那就要愿赌服输。不是说门不当户不对就一定不合适，但概率应该相对很小。”她更相信，女生该自立自强，有能力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永远不要想把自己的幸福生活与某个人绑定在一起，即便在婚姻里，没有经济实力就谈不上‘主权’问题。”她觉得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但我的另一个朋友却没有小淇幸运。不久前，她和男友两年半的恋爱因为一套房子而未能修成正果。两个人均在北京工作，经过这一轮房价的飞涨，首付100万以下的房子基本很难找了。朋友的妈妈提出，男方家里应当至少拿出一套房子的首付，然后婚后两个人共同偿还房贷。但是对于男友来说，就算父母花掉毕生积蓄、倾家荡产筹得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朋友向妈妈提议，能不能考虑双方家庭共同拿出首付，两个人的收入能力完全可以还贷。但她妈妈使用了一票否决权，她坚持认为自己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不能嫁入连首付都付不起的家庭。在这场由房子引起的“战争”中，朋友身心俱疲。最后两个人选择分手。
“妈妈会害你吗？妈妈为什么不管别人，只管你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会感激我的。”这是朋友分手后，她妈妈和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有一套房子之后才能娶爱的人吗？我在网上问。
元旦时向女友求婚成功的高墨坦言，有房不是娶爱的人的必要条件。在他看来，爱一个人最主要的是要让她觉得幸福，而幸福包含很多样，比如日常生活的关心，感情和兴趣爱好的共鸣，还有两个人对未来的规划和憧憬，当这些都满足和契合了，才能达到婚姻的要求。
在高墨看来，大城市的房子对于像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来说，是奢侈品，是短期内无法实现的条件。他觉得，女生需要房子，可能是需要一种安全感，为了女生的幸福努力工作，给她婚姻，给她对未来的信心，也是一种给予她安全感的方式。但同时他也承认，自己跟女友的情况也有特殊性，认识得比较久了，不是谈条件来结婚的。而女方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要求过这些。
“老龄化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国家鼓励年轻人生二胎，父母催年轻人结婚，可惜90后大部分还没钱买房子，所以找不到对象啊。”网友阿文说，“关键是，你没房子，你爱的人不愿和你结婚啊。”
周围的适龄男生们也有不同程度的焦虑。“主要来自未来丈母娘吧，女方会有要求。”24岁的陈凯说，“人总是会攀比的，比如和丈母娘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提起来自家女儿嫁的人家有房有车，自己女儿嫁得不好面子上过不去吧。”陈凯的妈妈也认为，就算女方最初对房子没要求，但这很可能成为日后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人家随时都可以指着你鼻子说，你结婚的时候连房子都没给我闺女买，现在还有资格说什么？”
陈凯说，从自己出生那天前，一家人都在努力挣钱，攒钱，面对飞涨的房价，父母半生的辛劳大幅缩水，现在需要更拼命了。他想让父母去旅行，去享受自己创造的美好生活，但父母肯定不会同意，自己也没有这个底气。
已经在北京工作7年的林辰笑称自己是“毕买族”——即一毕业就买了房子的人。他说自己买房那会儿房价还没这么高，而且父母认为，买房可以避免儿子搬着行李在出租间东奔西走，再也不用花高昂的房租住隔断间。在他们的观念里，最重要的一点是，儿子有了套房子，在婚姻市场的价码将立马不同！29岁的林辰婚事提上日程快一年了，但他也有自己的苦恼，女方要求把女儿的名字写到房产证上去，自己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他和女友的婚事看起来遥遥无期。
在我的澳大利亚朋友史凯特眼中，中国人很重视结婚这件事。结婚的时候，也很重视财务方面的事。她的中国朋友告诉她，作为一个男生，如果自己没车没房，就没有办法找对象，因为大部分女生不会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凯特现在清华大学读博士，曾到中国的农村去拜访一户人家，发现他们在自己房子附近盖新的房子。她询问原因，农户告诉她，因为自己的儿子已经到找老婆的年龄，但找老婆之前要有房子。
但在她的家乡澳大利亚，买房子不是男方的责任。她提到，28岁以前结婚的人常常没有房子。结了婚以后，一起存钱，一起买房子。如果两个人很努力，很有责任心，是否有资产应该不会成为结婚的障碍。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澳大利亚的最低工资比中国的平均工资水平要高，工资与房价的差距也没有那么大。”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去问老妈，想知道她的观点。得到“找个志同道合的，房子不着急”的回复。我把和妈妈的聊天截图发到群里，大家纷纷表示不屑，“你妈是丈母娘里的一股清流，没有代表性。”连我的老师都认为，“你妈太具有正能量了！”
可具有“正能量”的并非我妈妈一个人。
在所有的朋友眼中，瑶瑶一直都是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去年10月份，“小公主”出嫁了。她和老公从深圳赶回东北的老家，办了温馨的婚宴。瑶瑶说自己“是特别特别喜欢房子的人”，有自己的房子幸福感会超高，内心确实会感到更安定。“但我不觉得有房才能嫁。谁家有余力支持买房都很感恩，两个人自己努力出个小家也很有味道。”
“有个爱自己的好老公就有足够的幸福感了，有了房子就可能幸福的冒泡，”她在屏幕里一字一句地回了这样一段话，“我喜欢的是‘我们的房子’，我们家的容器，我在租的房子和有产权的房子里生活，心态就是不一样，房子带来的感受和心态很重要，所以我是一定要努力买房、换房的。至于婚前还是婚后买，买房谁家出多少钱，房本写谁名，还房贷主力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艾莜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2月17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