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变化的中国制造

上周末见到一位朋友，见面就给我展示他们公司的新产品。一个漂亮的插线板，能插电，能接USB数据线，设计得很玲珑；一款乳白色耳机，精巧好看；还有个音乐闹钟，没有复杂功能，放在床头，如同艺术品一般。

为避免打广告的嫌疑，我不说这家公司的名称。如果朋友没说这是他们的产品，我更相信这是日本货。坚固、耐用，富有设计美感，讲究“人体工学”，照顾使用者感受，这不就是日本产品给人的印象吗？这种现象在中国市场，尤其新科技领域，正越来越多出现。

前段时间，两家公司因一条毛巾打起嘴架。官司的细节不多说，只说其中一位创业者，他说自家毛巾品质如何优越，棉花千挑万选，设计做工如何精细，等等。另一家企业，则一直以挑选上品好货而著称，售卖的产品简洁大方，富有设计感，口碑一直很好。这种情形在中国企业身上越来越多见。中国制造一路走过来，终于走到这一步。

过去多年，中国制造一直是价格低廉，品质低劣的代名词。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精良的德国和日本产品。很多人分析，中国企业目光短浅，想赚快钱，不重视产品质量。甚至上升到国民性问题，说中国人缺乏工匠精神，对待职业，缺乏严谨态度，等等。对于这种批评，我一直很不以为然。市场条件下大谈民族性，是没有意义的。

任何企业想在市场立足，当然想着提高品质，好讨消费者欢心，扩大市场份额。可是，几乎所有国家的工业发展史，都有“粗制滥造”的历史。包括日本，这个被奉为具有工匠精神的国家，“日本制造”一度也不是什么好词。

二十世纪初，日本工业刚起步，很多有识之士就痛感于日货的粗制滥造。“日本制造”这个标签，成了劣等商品代名词，俄国货都比不上。陆军大臣荒木贞夫曾发表“告全日本国民书”，提到日本产品质量低劣，衬衫用力一抻就裂开，居然满世界销售。丰田汽车公司最早做织布机生意的，后来才学造汽车，一开始走的也是山寨路，欧美流行什么车型，他们就买车回来拆解，测绘，仿制零部件。很难想象，日本制造也有不堪的时代吧。

相同情形发生在德国。19世纪末德国人大量仿造英国货，其中有不少粗制滥造产品。英国人为保障本国产品的声誉，通过商标法条款，规定从德国进口产品都须注明“Made in Germany”（德国制造）。这个标签与伪劣产品无异。谁能想到，仅仅几十年过去，“德国制造”就成品质可靠的代名词了。

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美国、德国、意大利，他们都曾走过一条相似的逆袭路。一开始产品被歧视，企业家被视为黑商，小偷。英国人一度制定法律，惩罚泄露工业秘密。德国人总能快速地仿造英国产品，英国人就认为他们安插“经济间谍”，窃取技术，才学得那么快。

这不就是过去多年中国人经历的事情么？事实上，这是工业国发展的必经之途。

一个国家发展之初，民众还不富裕，消费肯定是先满足迫切的实用需求。很多所谓粗制滥造，通常意味着成本更低，价格低廉，能最大程度满足消费者需求。倘若每件产品高质量，即使能做到，代价是成本高昂，产品往往无法在市场立足。在贫穷国家搞“工匠精神”，赋予产品过多设计和美学成本，无异于自杀。

市场上的产品进步都是竞争的结果。竞争是学习借鉴的过程。抄袭、模仿、山寨，这些都是后进国家跨步前进的方法。舍去具体途径，空谈创新精神，流于虚无缥缈。因此，我看到有人谴责山寨货，我通常不会感到生气，而是觉得好玩，可能会看到希望。

模仿也是学习，这是企业创新能力的基础。沉迷山寨的企业迟早会被淘汰出局；有进取心的企业，只要无师可学，就会自主创新，这是形势在逼迫。这一点可以看中国手机产业。国产手机哪一家没有“模仿”的黑历史？

现在，喧嚣的山寨机市场走入沉寂，中国手机物美价廉，品质可靠，逐渐成为共识。“中国制造”这个词语的含义，大概已经到了重写时候，手机只是一个开始。

来源：本文首发在人文经济学会（微信：Hes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