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55系列(41):你很有气质,这些年职业的熏陶吧?
他说:是啊,现在开开饭店,与各种人打交道,不文雅点不行的。
他眉飞色舞起来依旧残留着童年时的几分邪恶和流氓腔。他说起在天南海北跑会的经历,如何胡吃海喝,如何赚钱数钞票,如何在船上赌博一夜变穷光蛋。一阵大声叙述惊动周围一片,还好,我们在露天咖啡馆聊天。
我说:你曾经是我们班里一些同学的恶梦。比如我,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躲你,怕你盯上我。
他豪放地笑:我印象里没有欺负过你,因为你是排长。
我笑:那时候,你为何要做小恶霸?
他认真地说:整个70年代初期,不是流行打群架吗?我只是一点点小坏而已,没有碰过三角铁棍哦!
我笑了起来:我们班至少有三个同学因为你的罪恶而转学,有一个语文老师还在班上失控地大哭过,因为你不做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子上,屁股对着黑板。
他立刻说:唐老师啊!我到现在还经常去看她的。
我激动地说:你在再赎罪一次,带我去见我最尊敬的唐老师。
他说:应该的应该的。
男人55系列(42):小时候,我们叫他大头。古灵精怪的他善于出鬼点子,每次,只要老师虎着脸说这是谁干的?全班齐刷刷回头看着高头大马的大头。大头总是一脸委屈轻声说:不是我干的,你们看着我干嘛?
念高中时,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学霸,同学们羡慕地看着他进入年级最好的班级,高考后,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考入医学院的学生。
1995年,他在上海浦西的三甲医院做外科医生,因没守住自己的嘴巴,在一起医生之间的纠纷中,他仗义地挺正义的一方,还出鬼点子让另一方落入陷阱。那时,他是外科的后起之秀,快快乐乐地就能写出几篇论文,那段时间,医院里每年的庆祝活动,他总是被人推上台说一段脱口秀,笑声一片,年年如此。
2003年,失败的一方医生重整旗鼓而得势,将他收取红包时的照片交给了院长。于是,他被贬到郊区的小医院。
在小医院,他剃光头以示对自己的警醒,2008年,由于外科手术的逐渐出名,他被浦东某医院积极争取到一个调入名额。从此,他努力闭紧嘴巴,不听,不说,不相信任何人。
现在,他55岁,属牛,仍然是主治医生,他说:我的这张嘴巴让我永不得翻身,永不会成为主任医生,专家别提了。当然,我的医术,很多人知道。
男人55系列(43):饭店门口,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没认出他。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大红的户外服,背着相机,像个旅人。他也在焦急地看着路口。我拨他的手机号码,他听见铃声立刻判断我是他的同学。
他张开双臂拥抱我,然后无声地看着我笑。他的上海话已经不太流利了。
感谢上午与我见面的光头医生,他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我们便立刻决定晚上在绿杨村聚会。
选择绿杨村酒家,是因为1979年,他离开上海跟随父母赴北京生活前的一次聚会就在绿杨村酒家。看来,他还记得绿杨村酒家的那顿晚餐,我俩酩酊大醉,这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次喝酒,有重要的纪念意义,标志着成年了。
他告诉我,在北京做领导人翻译的父母相继去世后,他远走他乡,在洛杉矶定居后又回到北京生活。
他一生未娶,父母从没给过他婚姻方面的压力,他说:我不娶,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喜欢独自旅行,希望自己无牵无挂地在路上。当然,单身的我最后一个人照顾父母的晚年生活有点累。
他说:有得有失,父母没抱上孙子,却在晚年得到了足够的照顾。
很奇怪,我们一直没有谈到从小学到高中的情意,更没有一丝怀旧,只是淡淡地说那些没见面的几十年里走过的路程。这一次,我又成了倾听者。
男人55系列(44):1988年8月,我在行长室办完辞职手续刚出门就被他拉住:我要随行长一同去海南开发房地产了,或许下个月就走了,你到了澳洲给我写信直接寄到我家里。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自己即将远赴悉尼的幸福又多了一份快乐。当晚,我和他喝酒聊天,憧憬的气氛至今难以忘怀。
可是,到了1994年的某个春日,当我们终于再次见面时,他和我一样,一脸的颓废和迷惘。一个是发现了外国的月亮没那么圆,混了几年漂泊的日子回到了上海;一个在海南经历了房产业的泡沫后,背着银行负债累累的罪名回到了上海。
依旧喝酒,还是那家淮海路的餐厅,我们渺茫地看着对方,他说:我们开一家服装厂吧?
很简单地开了服装厂,生意出奇地好。
1999年,他追随女友去了加拿大,然后我们就将服装厂关闭了。
2010年,他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上海。他说:你要庆幸,不是我出国,我们还在服装厂辛劳,一定已经亏本,输得很惨。
我说:海南房产的失败改变了你的思维,当HM快速服装来临前,你嗅出了味道。
他抢着我的话说:在加拿大满是中国人时,我拿好了绿卡回到上海买了几套房子,你看,这房价。
男人55系列(45):
1969年,17岁的姐姐去贵州插队落户了,他只能在自己8岁的年龄照顾瘫痪重病的母亲。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了两年后,母亲去世。
有一天,老师叫我去他家看看,因为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来上课了。
到了他家一看,房门紧闭,邻居阿姨说:他被她的姐姐接到贵州去了。
班主任老师十分善良,他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他的姐姐在贵州的地址,于是,班主任命令我与他通信。每次,他总是聊聊数语地回复我的去信,并且,总是过好几个月才回信,从不谈他和姐姐在贵州的生活。通信大约两年左右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最近,小学同学群里有人说看见他在北京某个大饭店里衣冠楚楚地吃饭,前呼后拥地被手下的一群人围着。然后,我在度娘上找他,看到一个某市十大青年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很想见到他。不过,如果他被前呼后拥宠坏了,还是不见的好。
男人55系列(46):1998年,遇见他时,我正在关岛的海边拍照片,当时黑云压境,海水已经变得乌黑,这兵临城下的场景令我兴奋。一场暴雨来临前,已经落荒而逃的人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他还背着行囊站在岩石上望着大海与乌云滚滚,一动不动的样子,许是与大海对话着。
等我拍完照片已接近中午,骑上摩托离开的时候,雨开始倾盆起来,我快速往村子里逃,然而,我的眼前总是出现那个站在岩石上的男人的样子,猛然感到一丝不详的预感。我调转车头往海边去。
他仍然一动不动看着乌黑的大海,长长的卷发已经披挂在脸上,四方的脸,细长的眼睛,一副痛苦的样子。我说:你是韩国人吧?我们去喝酒!
他坐在摩托后面一语不发。
我们在韩国人开的烤肉店脱下外套,喝起酒来。几杯清酒下肚,他开始滔滔不绝。
“ 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我活到这样的境地?她离我而去,我净身出户来到这里,想在这里结束我的生命。可是,我没有死的胆量,没有啊!”
“我曾经是一个不错的杂志社的编辑,年轻时,虽然清苦地活着,却不愁温饱。她和我从潮湿的地下室搬到了宽敞明亮的公寓后,就再也不愿意看到我一成不变的编辑生活,她说:不能再这样等死了。”
我和他喝了不少酒,一个小时后,他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忍放下这个苦痛的中年人,架着他来到宾馆。等他醒来已经是黄昏。
我们开始聊天,还互相留了电话和地址。
2001年,我去首尔出差,顺便去了他家里拜访。他独身,住在不错的公寓里。
在首尔的一周,每天晚上我们喝酒,喝到深夜,相处愉快。那时,我知道他与我同龄,生日仅差一天。
男人55系列(47):他说:上海的中年男人总是亮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似乎都活的轻松,其实,未必吧!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说,就看看自己工作的压力就已经不轻松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很多早就呆在家里等着退休后领退休金了。
我说:你的职业和地位在同龄中已是佼佼者了。
他笑笑:只是看起来很美,不是吗?
我:怎么讲?
他站起来靠在阳台的窗前,夕阳映照在他的脸上,一副养尊处优的脸上神情凝重。他说:我更愿意在家等着退休的日子,我正在办理待退休手续。哎!工作压力太大了,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倒下,不再回到呆了一辈子的办公室。一个人一辈子只呆在同一地方工作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我:不轻松是因为尔虞我诈,或是攀附拍马的职场现状吧?
他说:也是,也不是。对于我来说,一切已经麻木了。
我说:应该是你的妻儿已经定居海外得的缘故吧?
他警觉地看着我:你是说我是裸官?呵呵,我们双方的父母都留在了上海啊!
我掩饰地说:那倒也是。
男人55系列(48):昨晚,微信一位诗人:请告诉我你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事件活或者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事情。
诗人回了一个笑脸。
今天,我收到他的回复:
我走进一家烤鱼店,
点了一条团鱼,
面对墙上大镜子里的我。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镜中人,
我问:辛苦吗?
镜中人带着几分愁容,
好像在说:怎会不辛苦?
我完全知道他的诗的含义,我回复:谁不辛苦?
他立马回复:镜子里的人嘲笑我,大家都一样,别装模作样好吗?
与诗人沟通,你要准备着好场景,气氛,还要恰到好处在他心境良好的时候。下次吧!
男人55系列(49):十年前,认识了一位知名报社的摄影记者,他的摄影作品小有名气,我一直认为他为作品配的作品名称很有意境,有时候是一首短诗,有时候会是一句令人回味的问句,总之,他不会给照片写上“无题”的名称。
不过,他是个神出鬼没的人,你要了解他的人生轨迹几乎不可能,他寡言少语,惜言如金。他说:明年你去看我的摄影展览。
第一次看他在美术馆的展览,西藏组图,宏大的作品,我大惊,杰作配上古意一片的作品名称和“这里是天堂吗?”的问句,人们久久站在作品前。
我在展览馆逗留了很久,因为喜欢和作为朋友的欣喜,临出门时,看他正眉飞色舞地在几个人面前说着什么。那时,我知道,他喜欢在自己的作品前说话,声音浑厚,很有气概和张力。
有一次他电话我说要去远方,我说,好!去吧,你选择目的地。
结果,他还是说要去西藏,我第一次去,他已是第十一次去。
抵达,一下飞机我就神魂颠倒起来,剧烈的头疼。我坚持在拉萨的旅店呆了三天,他早出晚归,依旧惜言如金。
第四天,我强打精神和他去了纳木错湖。那一次,我才知道什么是摄影师,他思想高度集中,聚精会神地等待光线最好的时间,整一天。我累得差不多要趴下了,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等待。
回到上海后,他给我发来西藏的摄影作品,很多照片,的确精美和拥有宏大气场。
他是为摄影而活的人,他的老婆常常这样提醒他周围的朋友。
其实,我连他的年龄都不知道,但我记得他曾经说,在他14岁时在文化广场看过一场《卖画姑娘》。那是1975年,一定与我同龄。
男人55系列(50):1983年,他在大学里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每次,他与我谈起它,总是说: 小说开头不满意。我总是说:单刀直入就好了。
等到《长恨歌》出版后,他对我说:你看人家王安忆的开头多么厉害,我一字不漏读了几十遍,还是觉得这个开头意义非凡。
我说:你的长篇再不完成就变成个人自传了。
他笑了起来:真的,越来越像自传了。
1999年,偶尔在书店看到了这本书,大喜翻阅,洋洋洒洒的开头15页我坚持看完了。实话说:开头的文字很有吸引力,叙述的街景画面也很美,却怎么看都不像小说。
电话他:我看到你的新书了。
他急忙忙地问:是不是开头写得像散文诗?
我说:是你纠结太久的缘故吧!
2005年,他将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寄给我。我翻开第一页,呵呵,真的单刀直入了:她向我走来,脚步声重重的,地板发出奇异的声音……
我立马电话他:收到大作了。
他急忙忙地问:是不是开头太直接了?
我大笑:你的结尾悬念迭起,继续写下半部吧!
历史文章:男人55系列《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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