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他才是网红界的祖师爷

他才是网红界的祖师爷

1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说来惭愧,打小儿上了那么多年学,读了那么多唐诗宋词,背得最顺溜儿的,居然是这么一段儿,怕是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还熟练些。

更惭愧的是,语文课上压根儿没教我过这些,倒是从评书和相声里听来了不少。

记得牢靠,纯粹是因为内容直白到不需要动脑子,而且念起来实在太过瘾,欲罢不能。

写这话的人叫李仙侣,后来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洋气,改名儿叫李渔,号笠翁。

腻味他的人,说他是登徒浪子,“性龌龊,善逢迎”。

追捧他的人,睡觉都要搂着他的书,不小心弄丢了,就跟娃儿断了奶一般难受。

恨的恨死,爱的爱死。

老李头儿俨然成了清朝初年坊间的“头号网红”,上至王侯贵胄,下到平头百姓,吸粉无数。

今儿的大小“网红”们,要是得见笠翁本尊,得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祖师爷”。
2

从前的文人有个习惯,但凡遇见不顺心的事儿,或者碰上兵荒马乱的世道儿,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儿,就是隐居。

要么一头扎进山水里,再也不肯露面儿。

要么拖家带口儿奔回老家,从此不问世事。

三十岁之前他叫李仙侣,考试拿第一,文豪土豪朋友一大堆。县太爷逮了两只老虎,愣是要送一只给他玩儿玩儿,他二话不说,领着老虎就往家走。

简直,风生水起,神仙眷顾。

可一过三十,日日不顺,事事窝心。

头一次去杭州乡试,落榜不说,路上还被山贼洗劫,差点儿丢了小命儿。

好容易缓过神儿来,已经是遍地饥荒,处处打仗。两年之后再赴杭州,李大才子连考场的门儿都没摸着,就卷铺盖卷儿回了家。

没多久,老母亲驾鹤西游。

一晃三十六七岁,搁在那时候,半辈子算是活完了。

皇帝换了,朝代变了,头发也剃了,索性把名字一改,求个“渔隐”之意,回浙江兰溪老家种地去了。

花了两年时间,李渔买下一块儿荒地,在伊山边儿给自己造了个园子。怎么看,都是一副终老乡野,了此一生的架势。

可大鱼终归是大鱼,小水沟儿里实在扑腾不开。

名字随便改,可天性抹不掉。

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人,任谁也圈不住,身子在这儿,心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3

这一年,李渔四十岁,抛了祖屋舍了园子,带上妻妾儿女再闯杭州。

一大家子人,衣食用度不是个小数目,老本儿总有吃空的时候,不找个营生糊口,全家手拉手去喝西北风。

可怜咱老李,当官儿没门路,种地没天赋,做工匠没技术,干点儿小本儿生意银子又不够。

士农工商,哪个也沾不上边儿。

跑了几趟书铺子,又把杭州城的大小歌舞场摸了个门儿清。

老李发现,像《四书》《五经》之类,板着脸教做人的圣贤书,根本不受百姓待见。倒是那些“不入流”又“不正经”的话本小说,和稗官野史,卖到断货。

可巧,正是老李的最爱。

没的说,化爱好为生计,提笔上阵,编戏剧,卖小说,讲讲传奇故事,写写爆款文章。

谁成想,一发不可收拾。

老李的第一篇“网红”剧叫《怜香伴》,讲的是两个女子的爱情故事。

没错儿,就是两个女子。

那个年代,连《西厢记》都算是黄色小说,更别提“同性恋”这事儿,不是没有,是没人敢说,更没人敢写。

即便是今天,《西厢记》早成了古典文学,同性相恋,还是个敏感话题。

李渔敢写,不仅写了,而且句句扎心,谁看谁都动情。

脑洞开得大,老百姓喜欢,“正人君子”可不买账。

有人说他儿女情长,误国误民,也有人说他为了出名早没了节操。

可笠翁笔下,尽是小人物的事儿,笑里带点儿心酸。不说教,不矫情,不装不作,不捧臭脚,也不蹭热点。

倒是那些“假道学”,嘴上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私底下,看得比谁都带劲。

就这么着,老李红了。

红到什么程度?

刚一动笔,门口儿就挤满了戏班子,眼巴巴的等着更新。

一部作品才脱稿几个月,就能传到三千里之外。要知道,那时候儿,没汽车,没飞机,没广播,没电视,没互联网,更没有微信微博。

而且,一红就是二十年。
4

没出名的时候发愁,成了“网红”,老李还是很愁。

愁什么?盗版!

怎么写,你说了算。怎么刻,怎么卖,就由不得你了。

没有版权保护,销售商和印刷厂两相勾结,卖了书,你连个银子响儿也听不见。

被人卖了不说,帮忙数钱的权利都没有。

偏还赶上杭州城里不太平,结交的“大V”朋友们纷纷落马,约谈的约谈,双规的双规,让人心惊肉跳。

老李决定,收拾细软,带上家当,十几口人加上仆人奶妈,组团儿奔南京。

为了和盗版战斗到底,李渔用大半年,筹建了自己的书坊,圣翼堂。从写书,到刻书,卖书,整条产业链,统统自己来操盘。

中间商插不上手,盗版的机会就少了,经营状况好歹有了些起色。

腰包儿越来越鼓,老李的心又开始骚动了。

调动所有资源,集中各方力量,掏出了压箱底儿的银子,不惜一切代价营建“芥子园”。

是住宅,是园林,也是书坊。居家,娱乐,工作,三位一体。

那年头儿,没有设计师这么个行当,就自己动手。

从相地到构思,不管是经营位置,还是叠石理水,都逃不出老李的手掌心儿。单是假山,就能分出“大山,小山,石壁,石洞,零星小石”这么多门类。

造园的道行之深,让我等只能鸡奔碎米一般,没命的磕头。

前后两年,西至陕甘,北向京师,老李四处“化缘”,拉风投,搞融资。

终于在成为六旬老汉之前,造好了“芥子园”。

5

老李依旧很红,红出了亚洲,红向世界。

德川时代的日本,不认识李渔,别说你喜欢中国戏剧。

两三百年之后,笠翁的作品又被翻译成各国文字,远达欧美,让大鼻子卷头发的洋人开了眼,长了见识。

老李还在折腾。

攒了个戏班子,到处巡回演出,席卷江南各地,赚吆喝,又赚银子。

给《芥子园画谱》作序,审订刊行,后来但凡学画儿者,人手一本儿。

用足了吃奶的劲儿,花了六年时间,写成《闲情偶寄》。

说它是吃喝玩儿乐的宝典也成,是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也罢。总之在当时,各家书坊全部脱销,急不可耐的粉丝们,索性直接跑到李渔家里借书,只为过个眼瘾。

这桩桩件件,换作旁人,能干成一事,足够吹上一辈子。

可老李全干成了。
6

当完了人生赢家,按照剧情,该走下坡路了。

是的,李渔最爱的两个姬妾接连去世,不单是红颜知己没了,李家戏班的两根儿台柱子也折了。

六十三四岁的老李头儿,心神俱碎,这之后一蹶不振。

成了“过气网红”,写书卖赋的收入越来越少,戏班子也散了,意味着又得吃老本儿了。

可这时候,李家已经有四十几口人了。

老李被命运一通胖揍,撂倒在地,忽的又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儿。

搬家!

最后再折腾一次,回杭州。

老李又买了一块儿地,又造了个园子,觉着玩儿够了。

七十岁那年,便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来,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红了二十多年,能留的都留下了。

想写老李很久了,一不小心把人写没了,有点儿舍不得。

受教多年,恰逢中元节,一躬到地,算是得偿所愿。

作者:玄素(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36632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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