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身为银行职员,每天能碰到什么样的人?

身为银行职员,每天能碰到什么样的人?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要办什么?”我麻木地举手示意,迎接下一位顾客。

“姑娘,您好,我是来旅游的,给我取980元现金。”一只红肿带点皲裂的手递过来一张外地银行卡。

我接过卡,顺着递进来的方向望过去。这是一对寻常的中年夫妻,女的身着红色大衣,双马尾,因为要表现出客气的神态,堆笑的脸皱巴巴的;男的则是驼色夹克,花白头发下是一张不耐烦的脸——估计先前的等待时间太久吧。

最近大概是旅游旺季的缘故,最近客户特别多,我和同事都戏称工作是在打僵尸,没完没了的僵尸。

在提示了手续费事项后,我轻车熟路地敲打键盘,而后准备好980元钞票,用橡皮筋套上就着银行卡双手笔挺地递出去,迫切地要结束这笔业务。

“你980哪儿够啊,再多取点儿,再取……取650。”一直在一旁呆站的中年男人突然发话,用胳膊肘抵了抵女人的后背。

“好好好,再取650。”女人殷勤地应着。于是我收回银行卡和钞票,又开始新一轮的操作。

不知怎的,突然间,我脑子发懵——简单的取款业务,我竟然不知如何配比(金额)。然后,我额头开始冒冷汗,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小姑娘,你愣着干嘛呢,快点儿!”呆站的中年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朝我怒吼道。

“没关系,你慢慢来,我闺女也在银行,我懂你的辛苦。我家老头子就这急吼吼的性格,别理他。”中年女人白了男人一眼,又客客气气地看着我,延伸略略浑浊却满是慈爱。

我是新辰,在广西的一家银行工作了五年,每天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这对中年夫妇只是和萍水相逢的之一。

我在每日书里,记录下一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因为这份工作而见到的人。

“我比你先死。”

每个月17号,是退休金发放的日子。

8月17号这天,如往常一样,九点,网点的伸缩门一打开,排在第一个的周大爷搀着李奶奶,双双颤颤巍巍地走进大堂。

如往常一样,周大爷小心翼翼地照顾李奶奶坐上等待席后,来找我取号、打单,处理完毕,我热情地将取号纸和单据递给周大爷,他一如既往地对我说“谢谢”。

周大爷和李奶奶不算网点的常客,但我和同事们对他们二老印象都非常深刻。

首先,他们每个月光顾银行的时间非常规律,那就是只有发退休金的当日必来,每次必取0001号,并且,每次办的业务一模一样——

将李奶奶的退休工资三千元全部取现,用作每月的生活费;周大爷每个月五千工资,转存成一张李奶奶名下的一年定期存单。这让网点的女青年们羡慕不已,现在这年代,像周大爷这样主动将工资上交的男人还有多少?

再者,二位老人特别恩爱,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出对彼此的爱和珍视,网点的单身狗们无不受到一万点的狗粮暴击伤害。

周大爷和李奶奶的“与众不同”之处还不仅限于此,若能看到他们二人的打扮,你脑子里一定浮现出“讲究”二字。二老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虽然简单朴素却永远整整齐齐,这样的气质在我们这城乡结合部显得那么地“鹤立鸡群”。

二老对我们银行工作人员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与有的倚老卖老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因此,我们也都很尊重他们,尽量与他们方便。正在我不由自主地准备开始脑补二老爱情故事时,听到有人叫我。

我回过神,只见周大爷朝我走来,面露难色——“小林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我家老太婆。我今天忘记带她身份证,便没法开存单了,得回家拿,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哎,老周,别回去了,你的身份证不是带来了,存你的名字就行。”李奶奶坐在等候席上仰着头,摆摆手,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不,一定要存你的名,因为我比你先死。”周大爷斩钉截铁。

周牛皮癣

“哎,还可以换零钱吗?”周大姐一边敲着玻璃,一边不由分说地从凹槽塞进来两张毛爷爷。

我不情愿地接住,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下次一定要来早一点啊!”

周姐是我们网点的常客,常到什么程度?周一到周日,每天九点准时出现在大堂,也不办业务,就选好等候区角落里那个离大堂经理桌最近的位置坐下。之后,她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往的客户,遇到熟络的,扯着别人坐下聊得不让走,有时候客户在大堂吵闹,她充当起调解员的角色。大多人对她敬而远之。

于是她就这样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待十一点半,她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要去买菜了。下午两点半,她吃过午饭小憩一下后,又会出现在老地方、老位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同事们也都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但只要不影响其他客户,我们也任由她如此,谁让她是我们这儿的大客户呢。

所以,只要周大姐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在网点等候区跟我们“并肩作战”的行径我们是可以容忍的。

唯一讨厌的是,她总是会在下午5点过后,所有客户都走了,我们正在水深火热点库的时候,大摇大摆走过来,敲着玻璃,让我们给她换零钱,而且每次都是两百之内,三种面额以上……如果A拒绝了她,那么她会继续找B、C、D……直到成功为止。

同事们“敢怒不敢言”,每次只能好言相劝,但她始终“不知悔改”。渐渐地,“周牛皮癣”这个外号就在我们内部被叫开了。而每天换零钱这差事“花落谁家”也变成了个竞猜游戏,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押注谁会“中奖”,待“开奖时刻”,中奖者捶胸顿足,没中奖的暗自窃喜。押中了的吃瓜群众得意洋洋。

不可否认,这的确为我们枯燥紧张的柜台生活增添了分乐趣,想到这个,对她的厌恶也少了一分。

周牛皮癣在我们网点消磨时间,我们也以她为度日之良药。虽然感觉她背后肯定有故事,但我也从未想过细究。有一天中午吃饭,一个在网点老同事说起周牛皮癣的故事。

周牛皮癣是跟随老公来到这个四线城市生活,老公在某国企仕途顺利,牛皮癣也顺利在国企谋得了一个轻松的后勤职位。后来,老公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就辞去了稳定的国企工作下海了,到某个发达地区开拓新的事业去了,一开始还回来得比较勤,后来就回来得越来越少,渐渐地,周牛皮癣发现了小三,跟老公闹得特别厉害。老公也算有“责任感”,为了孩子,还是跟周牛皮癣维持着婚姻。

可谁知后来周牛皮癣发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很久,老公也趁机跟她离婚了,并且给了她大几十万,当做当年她愿意跟随的谢礼。儿子上大学后,她把钱存到了我们行,来我们银行打发时间。

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温水煮青蛙”的兰姐

有传闻说我们部门要人员结构调整,但一直以来,这只是传闻而已。

“我当然希望多来些年轻人,可是来人就意味着走人,走哪个,走哪个?!你说让我选择走哪个?!”——一句激烈的言语传来,伴随着主任的破门而入。我们放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视线聚焦在情绪激动的主任身上。跟随在后的副主任看到这样的场景,面露尴尬。

他们二人刚开完人力部组织的领导会议,很显然,传闻即将变成现实。调整直属手下向来都是一件棘手的工作,特别在我们这样地处小城市,流动性小的企业中。

主任的话像是颗原子弹,坠落在部门每个员工的心尖。大家面面相觑,一向氛围良好的办公室出现了少见的令人难堪的沉默。

“那,要走就走我这种45岁以上的老人吧。”性格向来内敛的兰姐说道。“让我去做柜也可以,只要不嫌我办业务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尽量离家近一点,不过也无所谓了,但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我离开这个单位。”

听上去,有点心酸。不过,除了妥协、祈祷,毫无核心竞争力的兰姐又能如何呢。

70年代初生人的兰姐,跟主任年岁相当,二人是同一年入行。自从主任当上了中层领导后,兰姐也有几年断断续续在主任手下工作,辅佐主任;二人同个时期结婚,孩子也差不多大。既有同期情、同事情,又有共同话题,二人于公于私关系都非常好。

只是,多年以后,主任在中层领导阶层摸爬滚打,立下赫赫战功,而兰姐还是那个兰姐。

兰姐经历了银行业的黄金时代。听她说过,多年前,银行只需上半天班;多年前,放贷款程序很简单;多年前,信贷员地位很高……她的语气透露了她对那个时代的无比怀念,只可惜,“好时代”一去不复返,而时代的变迁饶过谁。

说的多年前,其实也就二十年来前的事吧。

那个时候,才从财贸学校毕业的兰姐分配进了银行,领着数倍于同龄人的工资,才工作半年的她排上了单位平价房的名额,工作稳定,地位高尚,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有了走上人生巅峰的幻觉,于是,“小富即安”的兰姐选择停止了成长。

事实证明,放弃了成长,最终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其实也不是从未有危机和机遇的出现,比如说十几年前的股改,比如银行中数不清的考试、应聘,培训……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兰姐始终选择那条看似最轻松的路,同时也是艰难的路。

我不知道兰姐是知道自己的路会越走越艰难,但依然“不思进取”,还是她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危机感预测到自己“不上进”行为,将某导致某种后果而依然“不思进取”。

我从未跟她交流过任何这样的话题,总之,我看到的兰姐,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好学的蓉姐

普通员工中也不是没有正面的例子。

同一个办公室的蓉姐,自工作以来以来努力钻研信贷知识,梦想成为一名审批人。可是命运弄人,她十八年的从业经历中有十年是在与审批人相差甚远的前台工作,可是她从未放弃过内心所爱,持之以恒的努力换取到了去信贷业务部门工作的机会。尽管直到现在蓉姐还未实现她的dream job,可好歹也靠近了一步,她现在已成了单位有名的业务骨干,许多同事都以朝圣的心情到我们部门向她请教业务问题,都尊敬地称她为“蓉老师”。

虽然和兰姐一样,蓉姐也是一名无一官半职的员工,可是作为业务骨干,领导动谁都不能动她啊。

蓉姐比兰姐没年轻多少岁,可是蓉姐身上总有一种“光芒”,让人敬畏和景仰。

蓉姐好学。

有一次,她向我请教一个手机使用的问题,她问我:“麻烦你教我一下如何把微信当中的文档发到邮箱中,你教我,我下一次就能自己操作啦。” 而当遇到同样的事情,兰姐就会简单粗暴地把文件发给我,让我帮她发。

蓉姐认真。

她早早地通过了中级经济师的考试,每次岗位考试她都认真准备,再厚的教材,她都耐心啃完。而兰姐呢,考试前夕总听到她四处打听“考试管得严不严”之类的小道消息,和“哎呀,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考试”的抱怨。

蓉姐会为接触到新事物而振奋。

蓉姐喜欢罗振宇,她经常一边散步一边听罗胖的音频,她还买了罗胖的书,这在小城市是挺新鲜的;而兰姐最大的乐趣就是逛淘宝,家务,及八卦。

蓉姐教育孩子的方法是以身作则。

蓉姐经常带着资料回去加班,她说要让她儿子看到她努力工作的样子;她要求她儿子晚上把白天学习的课程向她教学,让他在教中更深刻地理解知识,为这,蓉姐这几天说她在温习微积分。而兰姐爱打听哪个补习班好,她认为把孩子放到补习班就进了好成绩的保险箱。

蓉姐有危机感,蓉姐多次在办公室探讨,如果银行业还一直走下坡路,她还能做什么工作,她始终以一种开放的心态看待趋势,用最大的善意去提高自身,拥抱变化。而兰姐只有“赖字诀”一招,可是离兰姐退休还有十年,未来十年,又会发生什么呢。

当细细数名兰姐和蓉姐的区别,便也不会惊讶于二人境遇的差异。人的路,终究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人生是公平的,你选择了什么,便会得到什么,复利效应真实不虚,只有主动追求进步,才能经受住时代的大浪淘沙的考验,才能不任人摆布,才谈得上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顺丰小哥和小刘

小刘是证券公司来驻点的工作人员。一个90后妹子,肤白大眼睛长腿,算不上特别漂亮。但由于特别热情,又很爱笑,为她的外在加分了不少。

所谓驻点工作人员,就是证券公司安插在银行“上班”,目的是通过银行渠道获客的工作人员。她早上一般9点到网点,下午4点左右离开,这样算来,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也有七小时左右,也算是半个同事了。

由于外形佳性格好,不一会功夫,小刘就跟我们网点的人都混熟了,大家也都挺喜欢她的。她在大堂的时候会协助大堂经理帮客户答疑解惑,而我们有合适的客户也推荐给她,这样就相当于达到双赢了。

不忙的日子,我们会在工作时间聊聊天,开开玩笑。小刘单身,我们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呀,可以给她介绍。她笑着说,兵哥哥呀,钱多身体好。她这话一出,我们都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小刘真是一如既往的幽默。但由于不认识什么兵哥哥,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记忆。

后来,总感觉小刘在白天某些时刻,有一些反常态的表现,每天总有有一阵子,她会特别胆小、内敛、文静,总之跟我们平时认识的她不太一样。

渐渐有人发现了规律,顺丰小哥来的时候,就是小刘不正常的时候。再后来,听说小刘默默承认了她喜欢顺丰小哥这件事。我们都激动了一会,毕竟如果他们两个能修成正果,也算好事一枚。

为了女孩子的脸面考虑,我们当然没在顺丰小哥的面前说小刘喜欢她,只是会有意没意地撮合他们两个交流,比如说让小刘帮寄快递,让小刘帮拿包裹,总之小刘承包了本网点顺丰快递所有的对接。

我们的努力是有效果的。

在大堂,越来越经常能看到小刘和顺丰小哥在一起说话。刚开始只是拿个包裹,友好说几句就散了,到后来开始聊上几分钟,再到后来,看到顺丰小哥在我们网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小刘也聊得天南海北去。

看着他们默契的身影,我们很欣慰,简直就是见证了爱情从萌芽到开始的美好过程!更神奇的是,我们发现他们长得很像,都是白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中等身材,活脱脱的夫妻相。我们拿夫妻相这个话题打趣小刘,小刘脸一红囔了一句“哪里像嘛”,然后就逃一样地离开了话题中心。我们也没有继续骚扰他,只是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你会主动给我们发喜糖。

可渐渐地画风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小刘和顺丰小哥慢慢变回了路人。当我们试探的去问小刘的时候,她直截了当地说,她想找个条件好的,有房有车的。

对于顺丰小哥,我们当然没去过问,某天,我邀请他上门寄快递,业务办理结束,他把回单撕给我。旁边有一个白目同事问他和小刘的进展,顺丰小哥低声回答了一句——

小刘要求太高了,没法。

来源:中国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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