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笑晨
编辑:王晓
早上7点起床,吃过早饭,8点半打开电脑写文章,中午喝点伏特加,继续写到下午6点,去健身房,7点吃晚饭,一天的工作一般结束在凌晨12点半。每天十几篇,全年无休。
这是军事内容自媒体人王亮(化名)每天的生活状态。
在外人看来,自媒体人走在内容风口的前沿,用内容生产金钱,财富自由唾手可得,但优渥的回报背后,是同比例的工作量、压力和焦虑。
摩卡(化名)做养生类内容自媒体已经3年,每年除夕陪老丈人喝完酒,都要接着剪视频、起标题,发公号,一天都不能休息,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裹挟着他不能停歇。
他发现,如果一个月没有内容创新,第二个月所有平台上都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内容形式。摩卡每个月都要和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个月,下个月要有新东西。
今年春节期间,流量不好,摩卡感觉自己像是要爆发之前的绿巨人,和妻子吵了一架,一脚踢穿了房子的木板隔断。
“野蛮生长”
摩卡给儿子买了套房子,位于北京东城区永康胡同,旁边就是国子监,再往东100米是雍和宫。房子只有50平,每平13万元。
他签了合同,拍了照片,配了一张方家胡同小学。这是房子对应的划片小学,为了让孩子在二环里长大,他卖了经营了3年的微信公号,被一家行业媒体以400万的价格买走。
自媒体一词进入大众视野,源于2012年8月23日微信推出的公众平台。这是在微信基础上新增的功能模块,通过这一平台,个人和机构可以打造一个微信公号,群发文字、图片和语音。
平台吸引了众多媒体,也吸引了众多期待转型的媒体人,一时间,“一个前媒体人、现自媒体人……”的称号随处可见。
早前几年,社交媒体时代还未到来,但已经有了一些雏形,贴吧、论坛是那个时候的微博,提供第一批类似于公共领域的平台。
那时的王亮天天跟网友吵架。他总是逆着大家说话,别人说中条山战役打得差,他就说中条山困难多。
他成为几个军事主题论坛的常客,经常整晚整晚的吵架,抬眼一看天就亮了。王亮还保留着当年的吵架记录,有的时候去翻翻,有几千条,“从没输过”。
在进入互联网行业之前,他是望京一家酒店保安队的领班,每天的工作是在监控室里看闭路电视,一看就是一天,一个月的工资两千八。
晚上回家坐公交路过五道口,王亮抬头看到清华科技园写字楼亮着的灯和招牌,心底传来一阵羡慕,觉得这是高级人才呆的地方,从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到里面上班。
王亮说自己幸运,面试的时候,第一个面他的人是业务领导,如果是HR,中专文化的他还是过不了。“找个仓库保管员都要大专”,王亮言语里透着侥幸。
2011年,摩卡刚刚涉足互联网。那时已经进入门户网站的时代,在商业的推动下,门户网站凭借资本和技术优势,获得了传统媒体难以实现的呈现方式和自由度,迅速占领了市场。
摩卡所在的部门是博客,博客引发了“全民写作”的现象,诞生了以韩寒为代表的一大批内容生产者,是后来自媒体的雏形,也诞生了中国互联网上的第一批写手。
“其实这帮人现在都做自媒体了”,在他看来,人还是那些人,读者也没发生变化。
《认知盈余》作者克莱舍基曾说:“数字网络让分享变得廉价,让全世界的人都成为潜在的参与者。”曾经为门户支起半边天的传统媒体,由于繁复的内容编审流程,生产模式变慢,对门户网站的价值越来越小。相反,自媒体的速度和多样化更受青睐。
王亮说,自媒体是获取流量最便宜的方式,“有的公司花大价钱买影视剧版权,流量和一篇自媒体文章差不多”。在他看来,自媒体内容是各大平台获取流量最便宜的手段,“内容才几个钱,可用户多值钱,流量多值钱”。
2015年,自媒体创业进入快车道,摩卡从一家互联网公司离职,专职做自媒体。当时大家都选择微信公众平台,摩卡最早开了一个历史内容的公号,后来担心内容风险,怕一不小心会被封掉,转型做养生内容。
自媒体刚开始兴起的那几年,国家层面和平台层面都没有完善的规范,那是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
粉丝是衡量公号价值的唯一标准,买卖粉丝成为一门生意。摩卡曾以2元1个粉丝的价格买了几千粉,也曾经在文章后面贴一张凶杀现场的图片,里面包含线索,但要想知道答案是什么,就必须关注公号,用户发送关键词,后台会告诉你答案。
“现在这种玩法已经不行了”,当时很多用来涨粉的办法,现在都会被定义成恶意增加粉丝,或者是诱导分享。
依靠类似方法,摩卡一年时间涨了50万粉丝,到2017年粉丝数达到120万,但阅读量在下降,粉丝上涨超过一倍,然而阅读量却只从3亿增加到4亿。
摩卡发现,现在的微信公号“已经是寡头时代了”,粉丝量级达到500万-1000万的站在最顶端,“三万五万粉丝的号,就算了吧”。
新规则
早期的中国互联网给像王亮一样的人提供了机会,他们得以改变命运,重新构建自己的人生。
“现在这个圈子分层了”,摩卡坦言市面上绝大部分头部自媒体大号,背后创始人都有传统媒体或门户网站的从业经验。
当拓展新业务或进行内部测试的阶段,平台更乐意优先邀请这些有媒体经验的人,作为种子用户入驻,以保证初期平台内容质量和原创文章比例。作为优待条件,在通过审核资质时会有一定便利。
如果是普通用户,通过新手期审核后,还要经历诸多阶段的考核,才能成为高级别账号,这个过程需要花费数月甚至半年以上的时间。
摩卡坦言自己和王亮都属于“上层”,因为他们来自传统门户,享受了一些便利。
卖掉微信号后,摩卡全心扑在做“优质”的内容上,不再做营销号。2016年年底开始,他和之前的实习生以及朋友组建了公司,做一个叫“爆炸营养课堂”的内容产品。他在南六环租了loft,团队有7个人,招募了近20人的写作团队。
微信公号之后,各大互联网公司嗅到了商机,纷纷推出自己的公号产品。今日头条为代表的新技术平台的兴起,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媒体内容的传播和分发方式,也给了自媒体人一个新的渠道。
这是一套新的规则,机器代替人工,在海量信息中推荐最符合算法规则的内容。
王亮说,微信公众号依靠订阅,像评书,每次推送像一段评书,读者都会看。但其它平台不一样,是随机分发的,没看过你的文章,很多东西可能就不会懂。
为了让机器喜欢上自己,持续推荐自己的文章,王亮想尽了办法。
“你经常发稿,每天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天天都在发稿”,机器就会认识你,多推荐你的稿子。王亮发现,机器是可以“养”的。
为此,王亮每天早上八点半开始坐在电脑前,一直写到十二点,一天写十几篇。王亮自嘲,不像汽车之类的产业领域,自己所在军事领域是自媒体穷圈,虽然流量很大,但都是垃圾流量,变不了现,“以前可以挂保健品广告,现在也不行了”。
除此之外,算法还会考量转发率和阅读完成率,以及在页面的停留时间。只有这些数据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机器才会爱上你,更多地推荐你的内容。
为了刷出数据,摩卡让他的写手们尽可能地在一篇文章中只写一个点,一篇文章在800字左右,每个段落不超过100字。王亮更直白:“那就给文章里多放点图片”。
摩卡觉得,好的算法给用户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能够让平台变得更聪明,让用户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现在你的算法,看到你是一个吃肘子的,下面可能几十条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在炖肘子、啃肘子、卖肘子。”
在机器推荐时代,“你夹带的私货都带不了了”,之前在微信上玩的那些营销的套路,都不能用了,作者们只能靠“优质”的内容来吸引机器的青睐,最后获得流量分成,“从一定程度上说,算法纠正了一些不好的玩法”。
不确定性
“萌神木木”远离风起云涌的互联网中心,在中国的四线城市写着稿子。
她拥有不同平台上娱乐领域的头部账号,现在自己也不怎么写,签约了七八个写手,有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萌神木木”的主要工作是派题。上一个爆款是今年春晚写的王菲的手套,流量超过百万。
“萌神木木”高位截瘫,但她和行业中的年轻人一样,早上就要坐在电脑前,深夜才能睡。因为身体原因,坐久了就会不舒服,需要去医院治疗。
小时候,她只能躺着看电视,没有有线,家里电视是“带个大锅”的,能收到TVB,就一直跟着看电视剧,“看的都不是新闻”。因为看着港剧长大,她说自己是一本活的港台百科全书,在没有稿子的时候她会写香港的老八卦。
回忆当时做自媒体时,整个平台只有几十个账号,“萌神木木”一点点做到现在,收入也越来越高。
“我自己有一点患得患失,可能用心去写了一篇文章,未必有流量,这种情况会让人有点沮丧”,“萌神木木”觉得,即便有很多技巧,机器还是让人捉摸不定。
在她看来,无论哪个行业,如果想走在最前面,就得不断挑战,不断挖掘,不断地去决定一些很小的细节。“大家都很累,你的精力时间都被压缩了,当热点来的时候,不管手头有什么工作,都得去改”。
经营“新金融琅琊榜”的小董之前是财经记者,辞职成为自媒体人后,他“单兵作战”,没有团队,自己找题,自己写稿。
小董觉得,自媒体人的焦虑来自不确定性,“对公号本身发展的不确定,对所处新金融行业的不确定,对自媒体行业的不确定,对自身状态的不确定。这些不确定不会因创业而减少,只会增加。”
资料显示,绝大多数自媒体处于小、弱、散的状态,内容生产不稳定,变现方法单一,发展方向不明确。不像传统媒体拥有内容审查机制,部分自媒体为了吸引流量,抄袭成风,甚至发布虚假炒作、色情的内容。一些自媒体人感慨:原创者干不过抄袭者,严肃内容干不过下三路。去年9月,人民网发文三评“算法推荐”,称智能平台可能走向媚俗化,并过度追求“眼球新闻”,“对于拥有强大算法和技术支撑的信息平台来说,一心‘取悦’用户还远远不够……不能有侥幸心理,任凭暴力、色情等不良信息泛滥,不能借技术深奥之名糊弄网民和群众。”
这些都导致了自媒体人的焦虑。除了纯粹的流量,他们更需要有认同感的关系沉淀、良性的商业变现和有序的规划发展。
从新年开始,摩卡觉得流量数据低了。他从圈子里了解到,部分平台流量不能再向和他一样的自媒体倾斜,而是偏向机构号,这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收益,直接减了半。
在摩卡的员工,曾经的营养师吴双(化名)看来,这种受困于平台,通过大量内容的产出获得广告分成的方式,实在太过于被动了,“可怎么解决、怎么把被动化为主动”,他们也不知道。
摩卡有点着急。平台的规则不断在变,竞争对手层出不穷,仿制者也从未消停,他觉得自己一直被推着走。
摩卡在3月14号搬到了新的办公场地:绿地中央广场,他往南五环搬了搬,至少靠近地铁站。
他盯着新换的办公室傻笑了一会,2016年末他随便租了个办公地点,起初想着弄两三个月就黄了,没想到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来源:搜狐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