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牧羊
初读《鹿鼎记》时候,是颇厌烦九难的。厌烦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丝毫不愿意想联想到她和当年的阿九是同一个人。明明《碧血剑》里“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言动可爱”的长平公主,竟然变成了一个空秉一如当年美貌,性格却凉薄的尼姑。就像遗憾《射雕》中娇俏灵动的黄蓉在十余年后的《神雕》中也不免落入中年妇人的俗套中。隐隐担忧金庸笔下没有续集提到的女子,是不是也在不为人知中变得不再可爱。
后来再读《鹿鼎记》,有个细节仔细想了一番,突然感动得泪流满面。
先看《碧血剑》(新修版)二十回目。
承志跟着过去,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师父到藏边去学功夫,千里迢迢,不大容易相见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来,就不必来了。我就落发做了尼姑……心里永远记着你……不,我等你十年……”承志道:“我一定会来见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来啦!我见不到你,我会死的。”阿九轻轻摇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傍晚时分,木桑和阿九用过点心,便即告辞下山。袁承志向木桑详细问明他在藏边的居处,只待青青伤愈,便去探访。
再看事过境迁的三十年后,《鹿鼎记》三十四回目。
他(韦小宝)冲了一碗新茶,捧到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弟子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
……
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她在木桑门下苦苦等候,袁承志却始终负约不来。原来袁承志以恩义为重,不肯负了旧情人,硬生生地忍心割舍了对九难的一番深情。九难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
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女,早已如她承诺的那样落发做了尼姑,而他的承诺,她到底也没等到实现。
金庸小说中的爱情也如现实,难免无奈事,负心人多,为情所伤到歇斯底里甚至性格大变的自然也多。
夏雪宜为了复仇骗了一个天真烂漫的苗裔姑娘何红药,害她造万蛇噬咬之罪,她出现在《碧血剑》中是一个面目可憎心肠歹毒的老怨妇形象。
《神雕侠侣》中陆展元移情何沅君,从此李莫愁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女魔头,恨不得杀尽天下何姓人,也终灭了陆家满门。
续集《倚天》中宋青书为了周芷若弑叔叛门,周芷若在大婚时遭夺夫后数次狠心欲杀赵敏,幸好得救,不然可惜周姑娘又多一重罪。
固然,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深情,深到痴狂而已。
若论深之程度,不知道将阿九与李莫愁等如何比较方好。而我觉得深情的前提,则是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三十年后,猛然再谈起他,她没有咬牙切齿地骂“那个负心薄幸的死鬼”。
她只说他武功天下第一,永远是她心目中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金庸先生笔力深厚,句句有深意。《碧血剑》中几行字就能刻画出一个纯情少女。而《鹿鼎记》中再几行字则让我看到一个人人谓她乖戾凉薄的老人,心里依然的善良与温柔。
来源;知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