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星辰,现为缉毒警察
夏天的巷子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出来,大人们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扇子纳凉聊天,从国家大事畅谈到家长里短,孩子们相互追逐嬉戏,直到夜幕笼罩大地,繁星挂满天斗,大家才会一点点散去,热闹的巷口开始恢复平静。
巷子紧靠着一座山,沿着山脚一共有八栋居民楼,住的都是“坐地户”,也就是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居住的人,邻里之间相互认识几十年。
以前山前有一条河一座桥,现在河面铺上石板变成了一个市场,河和桥也早已不复存在,可是老人们总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桥西口,街道专门以这八栋居民楼建了一个社区,叫做桥西口社区。这个社区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警情,没想到却出了一个大案子。
★★★
早上到单位不久就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说连山派出所辖区出了点状况,让我们派人去看看。到了现场我远远就看见派出所的巡警,周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所里的巡警车停在桥西口社区,周叔站在一闪一闪的警灯旁翘首以盼。他身边还有两个人,都穿着一套移动通信的工作服,地上不远处放着一捆电缆。
“周叔,出什么事了?”我打招呼问。
“这里发现了一个东西,你过来看看,我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周叔指着两栋楼中间的通讯井说道。井口的周围已经用隔离带围成了施工区,旁边放着一捆电缆。我走到井边俯身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一边看一边问。
“警察同志,我们今天本来要下井装光纤,结果感觉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我没敢动,出来后发现手上有……”
这人说着伸出手,我看到他手掌上有一片片血块似的暗红色的东西。
“有没有手电?”
我趴在井口边往里面看,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闻到一股淡淡腐臭的味道。井口旁边是三个连排的垃圾桶,我来的时候周围一直有垃圾的酸腐味,所以没注意到这股特殊的气味,但是当俯下身子贴近井口的时候,这股腐臭的味道格外明显。
周围有看热闹居民,听说警察找手电筒,有人回家拿了一个。我和周叔还有一个通讯工人,三个人趴在井口拿着手电往里面照。手电很小,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当我拿着手电从梯子晃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挂在上面,好像一个毛毯子。
我又用手电照了照,井里昏暗不清,手电光线很弱,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这个井多深?”我站起身准备下去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看看。
“也就三四米。”
我扶着梯子慢慢往井里下,周哥在上面拿手电筒照,井口太小,我只下了半个身子就把手电光全挡住了。井里弯不下腰,我只能把整个身子下到井里,等我完全进入井里的时候身子不禁抖了一下,外面是二十多度的温度,可是井里冰冷,估计只有一两度,就像在冰箱里一样。
我身子全进入井里才摸到那个白色的东西,软软的好像是毛毯,我两三下就从井里爬出来,身子顿时缓和回来。
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只死猫,我拎着的正好是它的背,这只死猫是背朝外挂在梯子上的,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像一个毛毯,摸上去毛茸茸的。
“就这玩意你们还害怕啊?”我把猫扔到地上说,心里想又是一个小题大做的警情。
“这猫怎么能死在井里?”
周叔一边说一边用脚勾了下猫的身子,把猫翻了一个面。死猫拎上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和在井里一样,都是背朝外,等一反面把我们吓了一跳,猫肚子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豁口,而豁口里面是空的,猫身子里的内脏和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副皮囊扔在井里,怪不得我拿着的时候感觉特别轻。
“这谁干的?这么过分?”
“哎呀,恶心死了。”
“现在这种虐待动物的你们警察不管么?”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虐待动物?一般虐待动物只是碾压手脚之类,可这只猫的肚子几乎被割开成了两片,里面的内脏都被掏空,这可比虐待动物严重多了,而且这只猫为什么会被扔在通讯井里?如果单纯的虐待动物可以掩埋到其他地方,我看了眼旁边的井盖,水泥做的很敦实,搬井盖会挺费力。
“你们这井盖平时封死吗?”我问通讯工人。
“这是通电井,平时是关着的,但是不封,谁都能打开。”
“那这个井盖随便来个人都能拉开呗。”
我低下身子用手指头勾住气孔拉了下井盖,井盖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我要想把它拉起来得用上全身力气,小孩子可打不开,这也能排除周围小孩将死猫扔进通讯井恶作剧的可能。
“行啦,就是个死猫呗,这边也没咱的事了,咱们撤吧。”周叔看见事情解决了,便提出要走。
如果单单在井里发现一只死猫的话,这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特殊,做这事的人心里肯定是极度变态。在这个安宁的社区里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继续追查清楚,社区的老百姓恐怕没法安心。
我转到看热闹的人群前,问他们附近有没有养猫的,或者认识这只猫的,周叔看到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在一旁陪着我。不过这只猫外表脏兮兮的,看样子像是一只野猫,我问了一圈没人能提供出有价值的情报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两个移动通讯的员工开车回来了,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头灯,另一人拿着一个强光手电从车上下来,原来是回公司取装备去了。我忽然想到,刚才我只是整个身子刚进入到通讯井里就把死猫拎出来,这个井有三四米深,下面会不会还有死猫?
“你们把东西给我,我在下去看看。”
通讯员工听我这么说很高兴,他们也怕下面还有东西,帮我把头灯戴上,另一个人和周叔都在井口,他们用强光手电往井里面照。强光手电不比一般的电筒,在大雾天气里还能照出近百米,手电一打开,四米深井一下子就能照到底,顿时把井里变成一片亮白色。
这一照我们四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明晃晃地看见井底有一件白色的衣服,通讯的人把手电光调弱一些,我们才真正的看清,这哪是一件衣服啊,是一个人穿着白衬衣蜷缩在井底。
“我的妈啊!”
拿手电的员工吓了一跳,手电掉在地上。我怕破坏现场,没敢继续下井,用头灯仔细地照了照,确认井下除了这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便给大队打电话汇报情况。
★★★
技术队很快到了,不过这个井口太小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而且人在井里面连腰都弯不下去,尸体根本没法搬运,最后还是技术队的喜子,自己用脚把尸体的胳膊勾上来,用手拽着一点点给拉上来的。
我们在给尸体往防腐袋里装的时候,周围有胆子大的凑近看热闹,其中有人喊了句这不是老刘头么?一听这话我急忙停下来,让这人走到近前,掀开防腐袋的口,他只是瞅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他,老刘头,住在3号楼里的,然后又指了指周围的人,告诉我们这边的老住户都认识他。
井里面温度低,尸体并没有出现大面积腐败,老人的面部只是瘪下去了一些,除了有些脏之外五官的特征都挺明显,我又让另一个人来看,这个人也说是老刘头。
死者住在附近,我们决定立刻开展工作,尸体由技术队带回去进行检查,临走前喜子告诉我,这个人死亡时间不长,不然即使是在井底,现在正值盛夏,尸体早该腐烂了。
这时候我们队里的人也都来了,我和黄哥开始对周围认识死者的人进行询问。周围看热闹的居民只说,这是老刘头,有一个儿子,现在自己独身居住。
邻居提供不出太多信息,我和黄哥又来到社区。社区主任告诉我们,也有要求对每户独居老人进行每周一探望,但时间上根本做不到,在记录本上看到老刘头最近的一次探望是上周一,距今九天。
社区主任很积极配合工作,主动要求带着我们访问住户,他在这里工作了八年,对于每一个住户都如数家珍,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共找了四户人家,都是和死者比较相熟的坐地户,最有价值的线索是有人说曾经在三天前,也就是周日那天看到老刘头在楼下晒衣服。
经过走访,我们得到了有关死者的大概信息,老刘头是一个退休职工,平时和邻里邻居关系也不错,没听到过有什么仇人,经济条件也一般,从图财害命的角度上来说不太可能。他和儿子的关系也不错,以前每周儿子都会回来,结婚后就少了一些,死者身体好,自己能做饭能干活。
等我们问完这些住户,已经下午四点多。队里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死者的儿子,他正在出差,现在往回赶得明天上午才能到,不过他在电话里已经同意法医进行解剖,尸检结果出来后也许会对案件有点帮助。
目前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的只有死者的身份,而从他平凡普通的身份来看,很难想象出是什么原因致使罪犯向他下手。
★★★
晚上队里召开案件研讨会,技术中队的喜子开始讲他们下午的勘验情况。
“老人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短裤,两个脚是光着的,脚后跟皮肤纹理有泥土,应该是在拖行尸体的时候蹭上去的,所以现在怀疑老人是在家中被杀害后,拖到通讯井边进行抛尸。”
“泥土?”宋队问了句,宋队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主侦重特大案件,下午去市局开会所以没到现场。
“下午我和黄哥在这几栋楼转了一圈,除了楼与楼之间有一个花坛里面有泥土之外,其他的地面都铺着方砖。”我解释了一下。
“那泥土哪来的?”宋队继续问。
“泥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普通的小黄土,随处可见,判断不了位置。”喜子说。
“我是问老人的脚上怎么粘上泥土了?如果他是在家被害的话,罪犯还能把他专门从花坛上拖过去?”
宋队看到自己提问没人回答,知道现在掌握的案件情况和信息不够,对于每一处疑点只能做推测,没法给予明确的答复。
“这事得查清楚,继续说。”
“尸体脖子的右侧动脉被割开,创口成刺入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凶器推测应该是匕首之类的东西,正常来说案发现场附近应该有喷溅血迹,但是我们目前确定不了案发现场,通讯井周围也没发现明显的血迹。”
“只有一个创口,你的意思是被人一击毙命?”
“对。”
“那死亡时间呢?”
“目前正在解剖,等胃内提取做完后就能初步确认时间。”
“大家伙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宋队问完之后没一个人回答,会议室里只剩下各种笔在本子上的写字声,透过日光灯射出的白光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着蓝色的烟。
“等明天死者儿子回来,咱们对他家进行勘验后再说吧,现在咱们连杀人动机都不知道,如果家里没被盗,那这老头就应该是被仇杀了。”黄哥说。
“这么大岁数还能有什么仇人?”
“那可不好说,尤其是邻里邻居的,看似挺祥和,其实相互之间矛盾大着呢,说不定什么事想不开下死手也有可能。”
黄哥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邻里邻居之间能有多大的仇恨?无非是楼道占空间,晾衣服抢位置之类的,什么样的人能因为这种事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下手?但是现在我们确实再没有其他的侦破思路了。
“监控呢?”宋队问。
大家一起摇了摇头,这个社区都是老楼,根本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
第二天上午他的儿子来了,一个一米八多胖胖的小伙子,眼睛哭得红肿。小伙子把我们带到他父亲家门口,喜子先把死者家的门检查了一下,确认锁没有任何问题,他儿子用钥匙轻轻一扭,咔嚓一声门就开了。
我们本以为是入室犯罪,结果眼前的景象和预想的完全不同,一个两室一厅的屋子里面十分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桌子上还有两碗剩饭,用防蝇盖扣在里面,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一侧。
“都别动,让技术先进去。”
技术队三个人换上鞋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开始用胶带采集指纹。不过从屋子的情况来看,恐怕采集不到什么指纹了,根本就是一副没人进来过的样子。
“你父亲还和别人有什么仇怨么?”
宋队转过来问他儿子,他儿子被问了之后愣了老半天,绞尽脑汁回想。
“父亲在这里住了三十年多年,和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从来也没听说过和谁红过脸。”
“这事奇怪了,难道还能是随机杀人?”一听到这个词我们几个人头顿时发麻,想起了几年前的随机杀人案件,我被折腾得掉了十斤。
“你父亲养宠物吗?”黄哥突然问。
“不养啊。”
“那这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黄哥指着放在门口旁的一个纸袋子,袋子上画着一个卡通猫的头,袋子有一块透明的地方,能看到里面是一块块像小饼干似的东西。
“这不是猫粮吗?我没听我爸说过养猫啊。”
黄哥这一说让所有人同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在通讯井里除了死者之外,还有只死猫,他儿子说老头没有养宠物的习惯,但是家里却有一袋猫粮,这两者间恐怕是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你爸肯定没在家养过猫?”宋队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确定,我上个月回过一次这里,要是养猫的话我肯定能知道。”
“这袋猫粮没用多少,说不定是这个月的事。”宋队说。
“养猫不光得要猫粮,还得要猫砂,你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黄哥说。
技术中队三个人几乎把他家找了个遍,除了这袋猫粮外再没有找到任何与猫有关的东西,结果显而易见,老人买了一袋猫粮很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喂猫,而这附近的流浪猫特别多。
“你们所有人分成组,挨家挨户打听,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死者喂猫这个事,还有,如果有知道的一定要问清楚情况,老人一般去哪喂猫。”宋队安排道。
我们十个人分成五组,一组一栋楼开始挨家挨户地打听,没想到与案件关键的联系竟然在猫身上。我和黄哥负责走访的是四号楼,也就是和死者家并排的那栋楼,我们敲第一家住户的门就有人给开门了,这让我俩很意外,现在是周四上午,一般住户除了老人之外都上班了,给我们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能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你好,我们是警察,来了解点事情,你家就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吗?”黄哥出示了下警官证。
“家里还有别人,不过现在不在家,你们进来吧。”
我走进去四下打量,这户家里还是二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线还刷着蓝色油漆,地面铺的是地板格,和现在的地板不一样,地板格是一种乳胶类的东西,直接粘在水泥地面上。
“我们简单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一直住在这么?”黄哥一边问我一边拿出本来记。
“不是,我叫黄清,这里是我爷爷奶奶家,我只是偶尔来陪他们住一段时间。”
黄哥和他在进门的客厅说话,我跨步往里面瞅了一眼,是一间两居室,一个屋子是木制的桌子和床,床上摆了两个老人的合影,一看就是他爷爷奶奶的屋子,另外一个屋子有一台电脑,机器开着,旁边的路由器灯一闪一闪,看来他正在家上网,不过不是玩游戏,屏幕上显示的像是一个论坛似的网页,还有一个QQ对话框在闪。
“你爷爷奶奶是一直住在这么?什么时候回来?”
“对啊,他们一直住在这,他们去市场买菜了,等会就回来。”
这个小伙不常来住,这儿的情况估计他也不太了解,我和黄哥起身准备走,打算继续找其他的住户。我们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门被人拉开了,是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一开门看见自家冒出两个人吓了一跳,我们急忙拿出警官证解释,说我们来走访住户了解情况。两位老人虚惊一场,把我们重新请进屋子,由老爷子来回答问题,老奶奶去处理买回来的菜。
“住在你们旁边那栋楼的老刘头你们认识吧。”
“认识,认识,他不是出事了么?昨天你们警察来了好多人,说是在下水井里发现的尸体就是他。”老爷子回答。
“我们想了解点事,就是这个姓刘的死者平时有没有养猫的习惯,或是喂猫?”
“这个我们还真不清楚,不过这周围流浪猫挺多的,平时我们吃剩的东西都用报纸垫着放到外面给它们吃。”
“你们也喂猫?都把东西放在那里?”
“都是老太太去喂,我从来不喂,我不喜欢那东西,看着犯邪性。喂,老婆子,你喂猫都把东西放哪?”
老爷子冲着在厨房的老奶奶喊了一嗓子。老奶奶没搭理他,而是拎着一壶开水从厨房走进来打算给我们泡茶,我们坚决没让,一人接了一杯开水,然后老奶奶从墙上摘下来一把剪子,转身回到厨房开始处理鱼。他们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兜黄花鱼,老太太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剪子用的挺利索,刷刷刷几下子就把一条鱼的鱼头剔开,鱼肚子破开,把里边的内脏拿出来,用水一冲,一条鱼就处理完了。
直到开始处理第二条鱼,老奶奶才开始回答老爷子刚才问的话,我们不禁对这老两口如同小孩子斗气一般的行为抿着嘴笑了笑。
“猫这玩意啊,都有灵性,现在让人逼的没地方住了,平时多喂喂也是行善积德,你看看你那德行,我把喂猫的东西放在哪?告诉你干什么?”
“人家警察问,你当是我问你啊,我才不管你去哪喂猫,别在我面前喂就行。”
我一看这两人还斗上嘴了,急忙起身来到厨房,把我们刚才想问的事重新和老奶奶说了一遍。
“你看这些鱼头我平时不吃都会留着,然后把东西放到后院,晚上猫就自己来吃了,第二天早上我再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倒垃圾箱。”老奶奶一边剔着鱼头一边回答。
“后院在哪?”
“你们往后面走,山脚下有个大花坛,那就是后院,早些年冬天家家都在那挖坑埋白菜,本来这都是公共区域,结果现在都被人围起来了,自己圈个地在上面种菜,街道也不管……”
“好,好,我们知道了,等我们去看看。”我一看老太太把这话题越扯越远,只怕再问下去就开始和我们讲陈年往事了,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可是老太太继续在那喋喋不休。
“以前猫都是从山上下来吃,现在让人吓唬得都不敢下来了,这几个鱼头正常来说一晚上都能吃光,现在放两晚上还有剩的。”
“那被害的老刘头在哪喂猫?也在后院吗?”黄哥这时也走过来问。
“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管人家干什么?喂猫这个都是行善,自己做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你是做给老天爷看的,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听完这话我和黄哥对视了一眼,我俩想到一块去了,老奶奶这几句话说得有些不对劲,有点答非所问,但总感觉话里有话。
“老婆子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人家警察问老刘在哪喂猫,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干什么?”老头在里屋也听见了,冲着厨房喊道。
“我说的不对吗?咱们是吃什么就给猫喂什么,就图个行善积德,你说你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猫喂,喂得猫一个个嘴都奸馋了,这是喂猫吗?简直是祸害猫。”
“老奶奶,你这是说的谁呢?是老刘头吗?”
“不是他是谁,桥西口就这么几户人喂猫,他就觉得能显得出他来,非得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喂。”
“老奶奶,我们现在是为了调查案子,你们喂猫的恩怨就别提了,先配合我们一下,告诉我们老刘头在哪喂猫?”
对于这种上了岁数的我们也不能强求,只能慢慢哄着问,不过我们还真没想到老奶奶竟然为了喂猫的事和死者还有点怨气,我们一开始觉得一个独住的老人和别人不能有什么仇怨,现在看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都能发展成不共戴天之仇。
“一开始大家都在后院喂猫,后来他弄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喂,我为这事吵了他几次,结果他就不在后院喂了,仗着自己身体利索,走几步上山里去喂,结果让他弄的猫现在都不下来吃东西了。”
“人家喂的东西猫爱吃,你喂的猫不爱吃,你就吵人家,猫爱吃谁家东西就吃谁家的呗,你怎么那么小心眼?”老爷子一直没出屋,在里屋冲着老太太嚷嚷着。
啪地一下,老太太把剪子往水槽边上一拍,把剪了一半的鱼扔进水槽,掐着腰冲着里屋开始吼。
我和黄哥一看老两口开始吵了起来,急忙起身往外走,死者在山上喂猫,这件事已经查出来了。黄哥先穿上鞋出了门,我穿完鞋抬头时猛然看见孙子的头从另一个屋子里探了出来,脸上似笑非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却上扬。如果挡着眼睛感觉他在笑,如果挡住嘴则感觉这个人很木讷,不过我也没多想,跟着黄哥离开了他家。
★★★
我和黄哥直接来到后院,后院靠着山脚,山下面有一个破旧的台阶,只有二十几阶,然后是水泥砌成的一个小平台,再往上走就是土路了。
我和黄哥刚进山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岔路,一个是往山上,另一个直接拐到山下。
“怎么办,继续往上走?”我问。
“老太太说死者腿脚挺利索,这才没几步路,咱往里走看看。”
我和黄哥继续往里面走,又走了一小段,有一小块空地,地上放着一个倒过来的纸盒盖,盖子里面有些碎渣,看上去像是猫粮。
“应该是这里了。”黄哥说。
“不像啊。”
我看了看周围,草没有被压的痕迹,也没有血迹,死者被锐器刺进颈部动脉,会出现喷溅血,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继续找。”黄哥坚决地说。
我和黄哥在周围转了圈,没什么发现,周围都是矮树和杂草,没有人走动的痕迹。这块山半腰空地的另一侧是陡坡,黄哥这时站在坡前朝下张望。过了会候黄哥俯下身子,一边用手拽着灌木枝一边慢慢地往下挪。
“黄哥,你在干嘛?”我在后面问。
“下面好像有个东西。”
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等再回头发现黄哥不见了,这时我急忙走到黄哥刚才站着的地方,才看见他就在我站的位置下面。空地这一侧都是斜坡,我发现只有黄哥站的这个位置比较平坦。
“你下来看看,这边有东西。”
我也俯下身子慢慢顺着斜坡往下滑,这时我才发现,看似是一个斜坡但是脚下却平缓有序。等到我来到黄哥的身边才注意到我们站的地方是一个平地,只是从上面往下看不觉得,只有下来了才能发现。这个平地上有四个土包,周围的土有翻动的痕迹,看上去是人为的。
“这是什么东西?”
我用脚推了推土包,把上面的土踢掉一些,露出了一个灰色的东西。这里面还埋着东西?我不禁好奇起来,我从旁边的树上掰了一根粗一点的树枝,然后开始掘地,今年夏天没下几场雨,山里的土特别干燥,坑不好挖但是地好掘,我用树枝鼓捣了几下,把土包的东西弄出来一半,两个爪子赫然可见,看得我倒吸了一口气,是一只死猫。
我把这只死猫全弄出来,和之前我在通讯井里拣出来的一样,肚子被割开,里面的内脏全没了,但是这只猫腐烂的程度要比通讯井里的高,我把它从土里弄出来就有绿头的苍蝇飞过来。
又是一只死猫!我和黄哥顿时精神起来,这个案件肯定与猫有关系,在这里发现了死猫,上面的空地还有猫粮,说明这里与案件肯定也有关系。
“把这几个土包全翻开。”黄哥说。
“不等技术中队来么?这么弄不怕破坏现场吗?”我问。
“都已经破坏了还差这一点啊?”
确实,当发现案件的线索时,每一名侦查员想到的都是顺藤摸瓜继续侦查。我和黄哥实在是等不及技术队来了,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三个土包都翻开,前两个土包里是死猫,而最后一个土包里是一件灰色短袖衣服,衣服上面有一大半都是深红色已经干了的血迹。
三只死猫全是肚子中间有一个豁口,里面的内脏都不见了,和通讯井里的那只死猫一样,是同一个人的作案手法,而这个人也就是杀害喂猫老刘头的凶手。
我又蹲下来仔细看周围,才发现周围的草上有淡淡的红色印记,山坡的杂草很多,加上灌木遮挡,你不蹲下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血迹,更别提从上面的空地往这里看了。
我撕下一个草叶放到鼻子边闻了闻,没有血腥味,不过这草太脏了,我没敢用嘴舔。
“这应该是血吧?”我问黄哥。
“你看这里。”黄哥指着我从上面下来经过的地方,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路过的地方草都是倒的,而且和我下来的方向相反。我和黄哥从上面滑下来绝对不会形成这种压痕,只有从下面拖着东西往上走才会造成这种情况。压痕是反着的,我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如果站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
不用技术队进行现场勘验了,我和黄哥凭着看到的这些东西几乎都能还原现场,三只死猫是这个变态凶手的杰作,加上在通讯井里找到的一共是四只,这个凶手肯定极度变态,以虐猫为乐。就像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扭曲的心理渐渐发酵,最后只靠残害流浪猫已经无法满足内心嗜血的欲望,终于发展到对人下手,而死者就是他的第一个牺牲品。这种罪犯对于受害者的选择通常没有固定性,死者应该是在喂猫的时候被他发现。
因为站在喂猫的地方就能看到楼房,居民曾六楼住户和喂猫的空地差不多是平行的,再加上发现血衣的地方很隐蔽,死者很可能是被人从上面拖下来的。
“喊技术队来做现场勘验?”我问黄哥。
黄哥没回答,而是继续盯着这些东西,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
“别通知技术队了,咱们把死猫和血衣先埋回去。”
“什么?埋回去?本来已经破坏一次现场了,再埋回去不是更不成样了吗?”
“死猫都埋在这里,这个人很熟悉地形,很可能就住在附近,正常来说这里是埋死猫的地方,可是咱们在通讯井里发现一只,因为这里有一个坑埋了衣服。罪犯应该是临时起意将衣服藏在这里,所以才把死猫和死者一起扔进通讯井,衣服比死者都重要,说明有人发现这件衣服就能发现他。”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经常穿这件衣服?”
“不只是经常穿,很可能天天穿,见到衣服如见人。”
我又仔细看了看衣服,一个灰色的短袖,上面有图案,但是前身几乎都被血染红,我和黄哥将衣服翻过来,通过衣服里面看清胸前是一个篮球的图案。
“现在罪犯不知道咱们发现了衣服,如果喊技术队来勘验那么十有八九罪犯就知道了,即使确定了他的身份,他要是跑了再抓就麻烦了,不如先稳住,咱们直接想办法把他身份摸出来直接抓。”
我和黄哥匆匆把这些东西又恢复了原状,选了另外一条路下山回到队里。大队立刻进行案情研讨会,主要工作方向变成寻找曾经在案发地附近出现过的身穿灰色篮球图案短袖的人。桥西口社区只有一个摄像头,就在曾经的桥头,所有来这六栋楼的人都会经过这条路。
一切安排妥当,我却因为第二天参加执法资格考试没能参与。中午考试结束,出来后我首先给黄哥打电话问情况,结果黄哥没接。
过了好长一会黄哥才给我回电话,我接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在另一头兴奋地告诉我:“人抓住了。”
“抓住了?这么快?”
“对,抓住了,你猜是谁?”
“我猜?这让我怎么猜?还能是我认识的人吗?”
“黄清。”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而且还记在了本里,是走访第一户时给我们开门的年轻人。
在我考试的时候,全队将市场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在视频录像里,黄清穿着灰色篮球图案的衣服出现了很多次,怪不得他要把衣服埋起来,附近肯定有人知道这件满是血的衣服就是他的。
全队立刻出发冲到黄清家中将他抓获,我回到单位的时候发现黄清的爷爷奶奶坐在接待大厅,老太太一直在哭,老爷子则是焦急地左顾右盼。
我没有参与审讯,案件的相关信息我是后来通过笔录材料才了解到的。
死者一直在后山喂猫,案发那天黄清在后面跟着他进了山,把老头拖到山坳处,用剪子直接刺穿老头的颈动脉,等到晚上再把他拖出来,扔到通讯井里。而一起被扔到井里的野猫则是黄清打算埋进土包的,后来黄清发现自己衣服上都是血,就把衣服埋了进去,把死者和死猫一起扔进了通讯井。
杀人凶器是剪刀,就是我在老太太家看见她用来剪鱼的剪刀,黄清对于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述的也很好,唯独问到他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笔录里面出现的都是省略号。正常来说杀人都会有一定的原因,我虽然觉得黄清心理有点变态,但还不至于是无差别杀人,直到我去看守所对他进行提审,才让我大开眼界。
★★★
“黄清,你对于之前问你的事实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对于你将老刘头杀死的事,没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必须死,我们的使命就是杀死他们,不然我们就得死。”
“什么?你们?还有别人一起?”
“是的,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被控制了,如果我不杀死他,那么我就会死。”
“等会,你说你被控制了?谁控制你?”
“说了你也不懂,控制我的人随时都能要我的命,他在我的大脑里控制了我,我知道他要利用我,但是我没办法,只能听他的,不然我就得死。”
“大脑里控制你?怎么控制?”
“他能控制我的大脑,让我去做一些事,当他控制我的时候我只能听他的,我不想干也没用。”
“那么那些猫也是你杀的?”
“也是他控制我杀的。”
“他到底是谁?”
“他在宇宙里面,我也不知道是谁,他用电波控制我的大脑。”
我还想继续问,黄哥在后面小声的对我说。
“你还问上瘾了,看不出来么?他有精神病。”
“精神病?我看他挺正常的啊。”
“我们访问过他的家属的,他确实有精神病,天天靠药物维持,咱们去他家那天他早上刚吃完药。”
“……”
最后我还是通过提审的机会,从黄清那里问出了他们相互之间联系的方法,他们有一个论坛,我试着注册了一个账号加入进去。这个论坛看上去很正常,都是一些生活和搞笑的帖子,但是翻过几页之后画风突变,回帖变成相互倾诉被脑控的过程。
他们统一认为自己被别人控制了大脑,自己的行为完全受制于人,控制他们的人经常让他们做一些他们不想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我在帖子里看到,有人去偷盗,有人去破坏,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说自己不想做这种事,可是大脑被别人控制了毫无办法,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思去做。
我开始以为他们是被催眠了,等到翻看了更多的帖子后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正常,逻辑清楚,思维清晰,他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后来我再一次去提审黄清,我想尝试从理解他被脑控的角度去问他杀人动机,黄清凄惨地笑了笑,他说我根本不会理解被脑控的痛苦,他说自己就像被千万根针刺进大脑一样,如果抵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起诉前我带着黄清去做了精神病鉴定,结论是受限制行为能力人。
后来我再想登陆这个网站发现上不去了,而对于这个案子记忆也随之被其他更棘手的案子所填补掉,沉在我脑中最深处,直到这个案件发生的几年后,我又遇到了一起杀人分尸案,在穷尽侦破手段后依然毫无所获,我把偶然间发现蛛丝马迹和这个案件关联起来,找到了重要线索,当然,这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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