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卖房、代购、捡垃圾,留日中国人の100种生存法则

“中国留学生是不是都很有钱?”几杯啤酒下肚后,足球社的藤井后辈这样问。我竟一时语塞,身边家境优渥的朋友确实不少,但放大到整个留学生群体,我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酒局结束后,这句不经意的玩笑话一直埋在了心里,挥之不去。

2017年5月,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总数首次突破十万大关,占赴日留学生总数的40%。然而,对于这群数目庞大的留学生,大部分人对他们的生活却知之甚少。

他们为什么选择前往日本念书?现在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带着这些疑惑,我背着相机,敲开了一百多位中国留学生的家门。

以下,是其中的十四个故事。

我做了半年快递员

晶晶,24岁,学习院女子大学

18岁那年,一句日语都不会的晶晶,独自来到日本求学。

为了减轻负担,她找了一份快递分拣的兼职,收入不错,还不用说话。

晶晶每天负责的工作,是将流水线上的快递搬到指定的区域内。而偌大的工厂里,目之所及全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简直是异类。

这是一份扎扎实实的体力活,遇到大件物品,晶晶只能靠在传送带旁,用身体做支撑,常常一个通宵下来,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瘀青。

半年后,晶晶练熟了日语,换了新的兼职。目前她在会计事务所当助理,也准备申请相关方向的研究生学校。

最穷的时候,就捡过期便当吃

一木,24岁,大三

来日本四年,除了大一的学费,一木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最困难的时候,她打了三份工,在超市后厨做寿司,在便利店收银,在筑地的海鲜店做服务生。一周七天排得满满。

便利店晚上会统一处理掉当天的便当、炸鸡和三明治。为了省钱,一木就从这些“过期食物”里挑出喜欢的,一天只吃这一顿。

一木说,她来自单亲家庭,原以为自己跟母亲截然不同,所以才会经常吵架。出国这些年,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少她的影子。

她会像妈妈那样,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而妈妈最辛苦的时候,从来不会向姥姥开口。

我在日本做代购

时雨,24岁,嘉悦大学

留学之余,时雨做起了代购生意。客户都是老家的亲戚朋友。他说:“天津人不爱化妆,如果我家在上海,肯定赚翻了。”

最离奇的一次,是国内的哥们儿请他代购日本“土特产”,时雨咬咬牙也捎了。

这个原来对化妆品一窍不通的男生,如今对资生堂眉笔、Mac睫毛膏、“大表姐”口红如数家珍。去年回家,他还给妈妈买了一支YSL的最新款香水。

妈妈从不阻拦时雨的决定,总觉得离异后亏欠了儿子。听时雨说想去日本留学,妈妈说:“只要你想学,我就依着你。”

在东京,出门要带一堆钢镚儿

戚七,24岁,房地产销售

戚七面试的第一份兼职,是一家中餐馆里的服务生。店长打开菜单,让她用日语念菜名。戚七支支吾吾地念了,对方说:“行,回家等消息吧。”

第二家店是麦当劳,戚七应聘成功了。上班第一天,主管看到了她手上的纹身,面露难色。于是工作又黄了。

那时候,戚七身上只剩下两千元人民币。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只能收拾行李回国。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一份没有任何要求的兼职——切牛舌。只要穿着防护衣,在几度的冷库里站一天,切肉、腌肉、切肉、腌肉。

“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跑去日本做女工。”戚七说,“不过夏天还蛮凉爽的。”

如今,戚七早已离开了牛舌厂,生活看上去变好了,但整体依然很丧。人生的烦恼循环往复,打工、升学、考试、毕业、工作、业绩……“每一天都很累。”她说。

戚七说,她至今不太适应,出门要带一大堆钢镚儿。相比之下,北京的煎饼果子摊都挂着好几样二维码。

但回北京能干吗呢?可能只会每天待在家里吧。

我一点也不喜欢东京

六六,日本文化大学

六六一脸笃定地说,决不会喜欢上东京。这是她留学的第二年,日子过得昏昏沉沉,除了盼着毕业回国,毫无念想。

烟火大会、日料餐厅、闪闪发光的新宿夜景,都不足以抵消身居异国的不适。六六说,自己始终是个外地人。

她唯一宽慰的时候,是冬天窝在房间的被炉里,摆好零食和饮料,刷一整天电视剧。

说到来日本的理由,六六从小就喜欢日本文化,喜欢锦户亮。来日本的第一年,她去了偶像的东蛋演唱会,位置离舞台很远很远,“锦户亮就只有一小丢儿”。

来日本后,我变得很受欢迎

小白,24岁,武藏野美术大学

小白画画时不喜欢穿衣服,衣服有重量,会影响落笔的轻重。

学油画的小白说,他最喜欢的画家是梵高,而梵高喜欢浮世绘,他想代替梵高看一眼喜欢的地方。

来到日本后,小白意外地发现自己变得特别受欢迎,情人节能收到50份巧克力。不过这些好意他都拒绝了,理由是“不能只喜欢我的脸”。

小白常年失眠,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为了缓解疲惫,他会定时前往东京附近的河口湖进行短途旅游,绕着湖边散步,换来一宿安眠。

河口湖附近有一片树海,也被称为“自杀森林”,小白偶尔会去那里闲逛。他形容,树海的信号很差,容易迷路,但有一条专门留给行人的小路,小路两旁的树上常常绑着的红线——那是准备离开的人们,担心后悔时找不到回来的路,而特意留下的记号。

小白还记得,一年冬天雪夜,他如往常般在湖边散步,星星很多,空气很干净。对岸的车站、路灯和月亮倒影在湖中,像极了梵高的画。

日本同学觉得我很可怕

耳朵,22岁,日本大学艺术学部美术学科

开学头一个月,沉迷于画画的耳朵没跟同学说过一句话。直到他听见了班上两位女孩的窃窃私语:

“那个人画得好好啊。”

“可是他看上去很可怕……”

耳朵这才缓过神来,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漠了。一天早上,他对班上同学打了声招呼,对方愣了一下,赶紧回道:“早上好!”

渐渐,耳朵融入了班级。他是班上的尖子生,每次老师走到他的画前,只有一水儿地赞美之词。渐渐地,他学会了分辨:

画得好,老师会说:“画得真厉害啊!”

画得不好,老师会说:“画得真漂亮啊!”

日本人真的很不擅长拒绝

橘子,22岁,东京造形大学

上海姑娘橘子说,来东京的第一年和第三年,感受是很不一样的。到了第三年,她开始想念上海的外卖、水果、蔬菜和朋友。

在最喜欢交朋友的年纪,橘子发现自己跟日本朋友间始终隔了层纱。一次,她约同校学姐看电影,对方笑嘻嘻地答应了。出发当天,却临时找了个理由爽约。

“其实直接拒绝我就好了,但日本人真的很不擅长拒绝。”她说。

我嫁给了一个中国人

小曦,28岁,公司职员

在日本客户的推荐下,小曦辞掉了外企的工作,独自来东京打拼。她不想考研,觉得浪费钱,打算从语言学校毕业后直接工作。

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小曦还住在租金便宜的和室里,地上铺着榻榻米,下雨天会泛起一股发霉的草味儿。她的房间在二楼,没有浴室,洗澡要去一楼的房东家借,每次一百日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直到今年四月,小曦如愿找到了工作,更换了签证。六月,东京街头开满紫阳花,小曦跟兼职公司的中国前辈结了婚,搬进了拥有水泥墙和木地板的房子里。

我被中国姑娘甩了

小张,27岁,研一

“留学时能找到女朋友的,只有三种人,有钱、长得帅、做饭好。”小张说,自己显然不是前两种。

小张吃不惯日本菜。一开始,他每周和留学生相约去吃海底捞、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时间久了,便开始自己下厨房,还叫上五三好友一块儿吃。

三年前,小张鼓起勇气对喜欢的女孩说:“来我家吃饭吧。”这就样,女孩变成了女朋友。两年后,又变成了前女友。

如今,小张回到了六年前刚到日本时的状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少生活费比较充足,可以对自己好一点。”他说。

我想在东京买房子

梅原,26岁,房地产销售

身高180、体重180的梅原,初到日本时,只能蜗居在不足六平米的格子间里。这是一栋被语言学校承包的大楼,一共四层,每层10个房间,在日本被称为“学生寮”。

搬进来后,梅原才发现,那一层楼除了他全是女生。木造的房间不隔音,梅原常常能在半夜听见隔壁女孩吹头发的声音。

朋友取笑他,这明明住进了女生宿舍,梅原却不以为然。半年后,他和楼下的男孩商量着离开,在池袋附近租了43平米的两居室。

考虑到家里的经济负担,梅原放弃了考研,成为了一名房地产销售。

在他看来,这仅仅是一个跳板。不过入行后,他被中国客户买房的热情所感染。梅原盘算着,工作几年,攒点钱,在东京买一套小房子,也挺好的。

我是要成为漫画家的男人

B,23岁,东京工业大学

下飞机的瞬间,B有些恍惚。同一架航班上的游客早已有说有笑地离开,偌大的通道上只剩他孤零零的身影。这一稍纵即逝的瞬间,仿佛生活悄然埋下的伏线,“接下来的路要一个人走了”。

B选择独行的这条道路,是成为一名漫画家。这个外形魁梧的男孩,身上透着一股少年漫画的热血劲儿——他喜欢《海贼王》,喜欢路飞,想成为漫画“这片海域上,最自由的人”。

不过东京并没有想象中的色彩斑斓,东京是灰色的。“这里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而是提醒你梦想还没实现的地方。”他说。

B正在创作第一部作品。出道后,他打算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笔名早就想好了,叫“吾辈是熊”。

我是一名“村上主义者”

Izard,28岁,中文教师

Izard称自己是一名“村上主义者”。

他还记得,第一次接触村上春树的作品,是17岁那年在图书馆读到了《东京奇谭集》,书中收录了五部短篇小说。这本薄薄的148页文集,为少年平淡的高中生活带来了新鲜空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Izard大学念的是日语系,本科毕业后又申请了东京外国语大学,专业方向是研究村上春树。读到日语原版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比起林少华的译文,日文句式更长,节奏更缓,“原版书要比中文厚一倍”。

如今,已经步入职场的Izard,依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村上春树最新的长篇《杀死骑士团长》还有100多页没看完。

“村上年纪大了,变得有点啰嗦。”Izard笑称,但他依然能从字里行间找到十年前的那份悸动。

“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还会不会读村上春树呢,可能连读书的机会都很少吧。”他说。

我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小杨,29岁,日本私立大学

2015年,小杨的公司从黑龙江撤资,她所属的行政部被整个裁掉。27岁的她,发现自己没钱、没工作、没有一技之长。

“其中也清楚,这份工作不可能干一辈子。”小杨觉得,来日本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从未离家的她,在异国迅速完成了升级迭代,不但学会了做饭,还能扛着重感冒做饭。

“现在把我放在哪个国家,都能生存下来。”她很仔细地说。

小杨计划,五年内都要留在日本。她还记得,初到东京时,她在超市排队结账,不小心钱包掉在地上,零钱散落一地。没等她反应过来,四周的日本人,不论男女老幼,都齐刷刷地蹲下来帮忙捡硬币。

那一瞬间,她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来源:看客insight”(ID:pic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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