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 – 博海拾贝

周末了，聊聊历史吧。

金庸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靖郭大侠，力守襄阳，为民搏命，最终也只有死而后已。

这是武侠中的故事，今天讲个历史中的真实人物，一个原本前程似锦有为青年，却“一时糊涂”身败名裂的故事。请注意，这个一时糊涂，我加了引号。

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天下大乱，各地草莽纷纷揭竿而起，我们懂历史的童鞋知道，最后汉光武帝刘秀一统天下，云台二十八将成为一代传奇。

那么在刚开始草莽并起的时候，刘秀其实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有点默默无闻，他们家族的风头是他的兄长刘縯，但刘縯本身其实也并非一路诸侯，而是绿林军的高级将领（对，绿林好汉这个词就是从这个时候传下来的）。如果我们把绿林军当作一个集团，刘縯大概是创始合伙人，CTO，而刘秀，一开始可能连总监都不算，只是一个高级经理。而当时，绿林军这样的反抗组织，其实还有好多家。

在昆阳大战的时候，刘秀一战成名，这个故事单写都很精彩，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王莽四十万大军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只有一万守军的昆阳，而是包围宛城的十万绿林军主力刘縯，昆阳只是他们搂草打兔子，或者说是当作大餐前的开胃点心，根本没想到会遇到麻烦。而昆阳的主要守将也不是刘秀，而是另有其人，而这个守将当时的想法是，怎样才能体面的投降，实际上，昆阳守将终于坚定的守城意志，来自于王莽大军主帅拒绝他们投降，并坚决要屠城的决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秀只带13骑出城，杀出四十万大军的包围圈去求援，然后居然带来了几千援军，就靠这几千援军打乱了王莽大军的阵脚，并斩杀了其中一名主将，昆阳守将才带兵出城里应外合，一仗打得王莽大军全军覆没。那有人可能会说，这也太离谱了吧，会不是是史官过度夸大其词，毕竟刘秀当了皇帝，可能后代史官就会玩命歌功颂德，但是我们要知道一点，在昆阳大战之前，王莽还是不断派兵征剿叛军，而昆阳大战之后，攻守逆转，新朝不再具有平叛的能力，并且很快就被推翻，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一仗可以堪比项羽的垓下之战。

这是刘秀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然而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而又残酷的玩笑，高光之后，他并没有因此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而是迅速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的重大危机。他的哥哥刘縯，也就是绿林集团的CTO，因为功高震主，被CEO，CFO等几位合伙人，合谋干掉了。此时的刘秀，风云飘摇，稍有不慎，就是灭门之祸。但我们知道刘秀活了下来，活下来的原因是很知趣，很听话，很乖，很老实。可是活下来不代表他还能掌握兵权，绿林军的老板给了他一个虚职，让他孤身去河北招募当地豪强。按照常规揣度，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我不杀你，我将你置于死地，别人杀了你，那就对不起了。

那么我们现在设身处地的想想，刘秀北上开拓事业，在没有开上帝视角的情况下，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如果单身前去，遇到危险，可以仗着马快身手好，或许还能侥幸逃生(事实上这样的场景确实也发生过)，如果带着家眷，这怎么跑。可是家眷放哪里呢，留在绿林军当人质么，看看兄长一家惨死，他敢么。呆在老家，兵荒马乱，处处都是乱兵，谁来保护家小。

那么，有一个人，帮刘秀解决了这个顾虑，这就是邓奉。邓奉与刘秀是同乡，同时两家也有姻亲，应该自小就相识，和刘縯关系也很好，刘縯被杀的时候邓奉也很气愤。天下大乱的时候，邓奉招募乡勇，也组织了一支队伍，揭竿而起，但并没有四处征伐，试图建功立业，称霸天下，而是保境安民，在乱世中力存一方净土。刘秀北上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阴丽华就在族兄的带领下，寻求了邓奉的庇护。阴丽华这个名字应该很多历史爱好者都知道，当年天下未乱，刘秀在京城求学的时候，曾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所以，邓奉这个人，在刘秀最困难的时候，替他庇护了家人，而且完成的相当不错，在乱世之中，保卫了一方平安，也护卫了刘秀家人的周全。

在河北，大约应该是昆阳大战的影响力发酵。（影响力啊，我强调过很多很多次吧），刘秀如同开了金手指，各路豪杰猛将纷纷追随，从最开始一无所有到有了自己核心团队，然后四处征伐，开始有了自己的地盘，逐渐摆脱了绿林军的控制，并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之后称帝，昭告天下，并派人去接回自己家眷，而邓奉此时与他叔叔一道，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刘秀的册封，归于麾下。被封为破虏将军。此时，天下刘秀这样的势力，其实还有很多家。

按照正常的逻辑，邓奉这样的，从龙有功，又最受信任，而且跟对了老板，原本前程似锦，但，命运，从来不会把剧本写的如此顺当。

公元26年，南阳出现叛乱，刘秀派大将吴汉挥师平叛，吴汉战功赫赫，兵精将勇，很快就大获全胜，此时，邓奉请假回乡省亲，看望家人。在家乡，邓奉意外发现，吴汉纵兵劫掠，祸害乡里，家乡亲族备受欺凌，死伤惨重，邓奉被激怒了，他开始召集旧部，征募乡勇，揭竿而反，靠一些本地乡勇，居然打败了吴汉，将其逐出了南阳。

吴汉，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二，时任刘秀集团的大将军。

我们都知道刘秀千古一帝，是中国历史上难得的好皇帝，他艰苦创业，爱惜百姓，善待功臣，对敌人也没有斩尽杀绝，十分宽恕，但如果去挑他的污点，那么吴汉就是刘秀最大的污点，在云台二十八将里，吴汉的军纪最差，屠城记录最多，纵兵劫掠也最多。可是吴汉又是刘秀河北最艰苦的时候，慧眼识君，说服多人拒绝了其他势力绩优股的招揽，而唯独选中了刘秀这个潜力股，甚至可以说是刘秀集团创业初期就带资入股的合伙人。所以刘秀对吴汉也一直很客气，很容忍，吴汉军纪不好，众所周知，刘秀最多也就是申斥一下，从未责罚。

但邓奉不吃这一套，我当年保全了你刘秀的亲人，现在你派人来祸害我的亲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汉败退后，刘秀知道自己理亏，另派军纪严明的岑彭（云台二十八将第六）帅八员大将平定南阳，并希望剿抚并用，不要再激起民变，但此时邓奉已经不再信任刘秀，继续顽抗。

这八员大将有谁呢，入选云台二十八将的就有朱祐（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七）、贾复（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三）、耿弇（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四），排名都是非常靠前的。从后世角度看，这绝对是全明星阵容吧。结果怎样呢？

贾复战场受伤撤出，朱祐更是战败被擒，云台二十八将全明星阵容，硬是拿邓奉的地方乡勇毫无办法，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朱祐有清名，为人正直，治军严禁，被擒之后，邓奉没有为难他，待为上宾，经常叫来一起喝酒下棋。

又过了一年，刘秀亲自率军征剿，邓奉终于坚持不住，战败，最终，听从朱祐的规劝，出降。刘秀知道吴汉扰民在先，又感念邓奉当年的功劳，原本不想杀邓奉。但岑彭等坚决要求诛杀此人，他们说，如果反叛不加惩处，那么忠臣就会心寒，而且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依然负隅顽抗，更是罪不可赦。

最终刘秀为了安抚众将，还是杀了邓奉，但邓奉的叔叔没有受到波及，一直成为东汉的开国功臣。

锦绣前程混不吝，冲冠一怒为百姓，我觉得，侠之大者，不外如此了。

其实我们想想，邓奉当时有无数选择，就算他跑回来指着刘秀的鼻子骂吴汉，以刘秀的脾气也绝对不会为难他，而且史书也会对他大加称赞，但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一条能够立即制止暴行，却搭上了自己前程和性命的路。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邓奉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或者早有反叛的预谋。他只想在乱世中保境安民，留一方净土，然而，即便跟了一位明君，在乱世之中，这么一点理想，也很难实现。

成王败寇，我们知道云台二十八将很了不起，甚至被后人说是天上星宿下凡，但其实，有这么一个人，原本应该在里面，而且应该很靠前。

题图，詹姆刺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