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玮
2009年以来的网络流行语,随手摘录一些如下: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草泥马”。
“吃的不是面,是寂寞”。
“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杯具”。
“折翼的天使”。
“膝盖中了一箭”。
“hold住”。
“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你懂的。”
“我也是醉了。”
“也是蛮拼的。”
“Duang。”
“吓死宝宝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厉害了我的哥。”
“蓝瘦香菇”
……
有些词,现在看来,是不是看了有些尴尬?
有些词,现在让您写在朋友圈,是不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也不用不好意思。
因为网络流行语的意义,往往不在词汇本身(词汇本身往往很虚无),而在于参与传播这种行为。
我们说,大多数网络流行语具有时效性,本身甚至没啥趣味,意义主要在于:
——小圈子黑话交流。
——耍俏皮。
——跟风。
极少数流行语,可以因为习惯纳入日常语言环境,比如打酱油、套路、土豪、心塞之类。但大多数的网络流行语,就是一时的小圈子风潮。时候稍久,自己回头看,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回忆一下,当时为什么会喜欢呢?
因为人年少时,难免自我中心。规行矩步久了,稍发现不合乎语言规范的新表达,自然觉得刺激新鲜有趣创新。网络流行语,既然是互联网时代黑话+俏皮话,若是同道中人,可以感受到其中丰富的反讽;若非同道中人,可以让自己满足优越感:
“嚯连这个都不懂,没意思了吧?我这多好玩啊!”
更进一步,参与传播这个行为本身,就是种“大家一起来反讽”的狂欢。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网络流行语里,许多是变体谐音的粗口。类似于“心里没点B数”、“草泥马”之类。
密歇根大学有位先生总结过:人类说粗口最多的地方,一是骂人,二是表达激烈的情绪(愤慨或快乐),三是赌咒发誓。
互联网时代之前的流行语,往往根植于书面语;口语词汇难以进入主流,因此脏话粗口,始终只是在水面以下流动。
而互联网时代的流行语,大多根植于口语;十几亿人讲汉语,起码一半能上网,又多匿名,怎么说都没人管,而互联网是个完美的适合宣泄情绪的所在。
于是在这个舞台上,口语化的、可以释放情绪的粗口,当然比非口语化、不利于释放情绪的书面语要容易流行。
历来用粗俗与滑稽,刻意讽刺上层社会的虚伪存在,本就是民间文艺的特色。高级一点的形式,就是喜剧式反讽,比如赵丽蓉老师把“玛丽姬斯”说成“麻辣鸡丝”,比如赵本山提起一串蛋,说范伟演的马秘书扯淡。
相对平民的形式,就是用谐音来玩梗宣泄粗口,比如上述,把羊驼叫成草泥马。
于是互联网时代流行语里的谐音脏话与戏仿反讽,也可看做是平民扩大自己话语权的欲望展现,是民间口语对已有书面语建制的挑衅、嘲讽与反击,是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里,靠骂人搞定案件大获全胜思想的集中浓缩:
“嘻嘻,权威还不是要靠骂来搞定!”
那,所以最容易流行的语言,是这样的:
——具有可改编可操作性,如此才能让人有参与传播的快乐。、
——具有一望可知的暗号属性,能让同道中人迅速参与进来。
——用谐音或其他方式隐含嘲弄,让人一看就眉眼堆笑两开花。
——以戏仿歪曲官方腔调为主,如此才能带出戏谑与抗争,带出消解、嘲弄与解构。
那些语言可能毫无意义,因为传播这些话本身就是为了消解与反讽旧秩序,而非刻意建立新秩序。传播这些话,是孙猴子在撑天柱子那里撒的一泡尿,是孙猴子把金丹当豆子吃的过程,“你们觉得很神圣的东西,我们偏要嘲讽一番”。
那么说到孙猴子撒尿和吃豆子,就让我想到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以及吴承恩先生的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了。明年年初……美国……两开花。
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