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汉献帝九岁被董卓立为皇帝,随后又被挟持到长安;十二岁,王允与吕布合谋诛杀董卓,西凉兵随即哗变,杀死王允驱逐吕布,此后三年间,汉献帝小心翼翼地与那些粗鄙的西凉武夫虚与委蛇,多次被推上战场做箭靶;十五岁,西凉兵内讧,在关中大打出手,连长安都被烧毁了,汉献帝趁机逃跑。
当时十分狼狈,护卫不足百人,献帝、伏皇后、伏国丈、宫女、朝臣全部徒步逃命,皇后的哥哥伏德一手搀扶着皇后,一手拿着十匹绢,随行的扈从要抢这十匹绢,竟公然在人群中抽刀砍斫,没砍中伏德,砍死了旁边的宫女,血测伏皇后一身,渡黄河的时候,众人抢着上渡船,渡船数量有限,先上船的挥刀砍后上船的,砍下的手指落在船舱里用双手都捧不过来,最终没能抢上渡船的人都遭到追兵的洗劫、杀戮——总而言之,献帝一行人就像逃荒的难民一样无助可怜。
等渡过黄河,追兵是没有了,但前途何在?
此后半年里,献帝与他那支小规模的流亡队伍像乞丐一样四处打秋风,有时还不得不露宿于草莽。尽管处境如此凄惨,但由于逃离了西凉兵的操纵,献帝还是很高兴,当时已是兴平二年年末,次年正月,献帝宣布大赦,改元,这个新年号就是后人广为熟知的“建安”。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七月,献帝回到暌违六年之久的洛阳。此时洛阳尽是断垣残壁,没有人烟,也没有粮食。献帝住在稍加修葺的旧宫殿中,尚书郎以下的朝臣都去开荒耕作,有不少人饿死在这片废墟中,还有不少人被饥饿的乱兵杀死。
当时关外诸多名城已经差不多被大大小小的军阀瓜分干净,除了洛阳。
军阀们不占据洛阳并非因为他们不想,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洛阳的政治意义太浓,人人都想,所以才人人都不敢——同样的道理,当时军阀“郡郡作帝,县县作王”,所以就不知道该拿献帝怎么办才好。
所以周围的诸州牧郡守看着皇帝挨饿,却都不伸出援手。
关外最有实力的是袁绍,但袁绍是一向反对献帝的。
献帝刘协是汉灵帝的次子,并非灵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灵帝临崩,嘱咐何进辅佐太子,也就是献帝的哥哥刘辩,同时又嘱咐宦官蹇硕照顾刘协。灵帝驾崩后,蹇硕与何进争权,试图发动政变废黜刘辩拥立刘协,不过没有成功——当时袁绍就是何进的党羽。
后来董卓废黜刘辩,立刘协为帝,董卓是袁绍不共戴天的仇人,恨屋及乌,袁绍连带否定献帝的合法性。诸侯联合反董的时候,袁绍就撺掇着要抛开献帝,另立幽州牧刘虞为皇帝。这个提议因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连刘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说你不要逼我,否则我就逃到北方做匈奴。
此后五六年,献帝一直被挟制在关中,与关外诸侯井水不犯河水,袁绍也已扩张成为北方霸主,天下实力最强的军阀。如果这个势头能够保持下去,改朝换代也并非遥不可及——这时候献帝跑出关来,就让袁绍感到为难了。
兴平二年冬,献帝刚刚出关,谋士沮授就劝袁绍将献帝迎接到邺城来,说“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袁绍并非不懂“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处,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觉得不挟天子也能令诸侯,汉朝气数已尽,自己将来是要改朝换代的,身边多个皇帝是个累赘。
郭图、淳于琼的看法与袁绍相同,他们说:“汉室衰落已久,想要重振几乎已经不可能了。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如果把皇帝接到邺城来,每件事都要请示汇报,听从圣旨则会失去权柄,不听吧,公然抗命的名声又实在不好听。何必自找麻烦呢?”
沮授叹了口气,暗想这些家伙见识真短,汉朝尽管只剩一口气,毕竟还没有灭亡,皇帝这种稀缺的政治资源依然是珍贵的,你不去抢,别人会去抢。仅仅为了阻止他人变强,也应该把皇帝圈养起来。举个最极端的例子,倘若献帝落到袁术手里,袁术让献帝下旨召袁绍去朝觐——袁绍从还是不从?
袁绍最终没听沮授的。他知道献帝处境窘迫,正巴不得献帝早点死掉。献帝是灵帝最后一个子嗣,一死,宗室嫡系就死绝了,到时候再也没有无可非议的皇位继承人,“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的竞赛就会正式拉开序幕。袁绍最强壮,所以他最喜欢。
人同此心,其他有实力的军阀也这么想,比如荆州牧刘表也对献帝出关一点反应都没有,尽管他也姓刘,并且与献帝同一个祖宗。
唯有曹操不一样。献帝出关,曹操马上嗅到奇货可居。建安元年正月,曹操派曹洪去迎接献帝,不过没有成功,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袁术从中作梗,另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献帝的小团体还不信任曹操。
建安元年二月,曹操占领许昌,一边修葺城池,一边积极与献帝联络感情。建安元年六月,献帝封曹操为镇东将军,承袭他爷爷的费亭侯爵位。八月,曹操领军来到洛阳。九月,曹操借口洛阳缺粮,带献帝迁都许昌,加官至大将军,封武平县侯。十月,献帝正式任命为曹操为兖州牧。
就这样,献帝落入了曹操手中。后世许多人拿“挟天子以令诸侯”来责难曹操,这是不公平的——且不说献帝无论落入谁手中都逃不掉做傀儡的命运——当时的情况是军阀们坐视不理,任由献帝像弃儿一样自生自灭,献帝是挣扎于生存线上,欲为傀儡而不得。曹操固然是别有用心,但在当时何尝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