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好莱坞里的华裔女星

好莱坞里的华裔女星

@北方公园NorthPark:1933 年的一天,刚出演完初代《金刚》女主角的菲伊·雷到编剧 Donald Ogden Stewart 家,参加他举办的聚会。当天好莱坞的半数名流都到了场,女演员们打扮得光彩耀人,结果却被一个叫 Polly Moran 的女谐星抢了风头。

Polly Moran 顶着一头假发,穿着中式礼服,涂黄的脸上勾了双丹凤眼和柳叶眉,手指上套着塑料大长指甲。她在房间里本来跑去,大喊着“我是 Anna May Wong!我的指甲花了我 1.5 美元!”全场宾客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个 Anna May Wong,就是当时好莱坞惟一的华裔女星黄柳霜;而作为种族上的异类,黄柳霜从来没收到过这类名流聚会的邀请函。

前几天传出消息,刘玉玲将在好莱坞星光大道留星,成为继黄柳霜之后的第二位在星光大道留星的华人/亚裔女性,也是继黄柳霜、陆锡麒、李小龙和成龙之后的第五位华人演员。这几个人的不同故事,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不同时代在美华人的身份认同问题。

黄柳霜 1905 年生于洛杉矶的唐人街,家里开洗衣店,这是典型中下层华人移民的生意。小时候父母送她去唐人街的华人学校,但黄柳霜不像父母那样受过传统教育,她对华人学校教的四书五经提不起兴趣,常常逃课去看电影。

那时正是东方学的第一次兴起,普契尼取景日本的歌剧《蝴蝶夫人》演的火热,斯坦因从敦煌带回的大批文物轰动了整个欧洲。西方人开始对东方感兴趣——但并非是真正的“东方人”,而仅仅是大而泛之的“东方文化”。

刚刚兴起的好莱坞电影业也开始对“东方”这个概念打起了主意,经常到唐人街取景拍片,找华人来当背景板和群众演员。很快,黄柳霜就引起了不少导演的注意:她英文流利、思维开阔,是导演们苦寻而不得的能“学会演电影”的华人女孩。

在出演几个配角之后,18 岁的黄柳霜靠《海逝》出了大名。《海逝》改编自《蝴蝶夫人》,说的是一个东方年轻女子对一个美国帅哥一见钟情,为他生孩子、等待他多年,并最终为他而死的故事。东方女子的台词都是这样的:

“在日本,所有的神都很愚蠢,而美国的上帝,只要你去祈祷,他就很快给你回答。”

西方早期对东方女性的刻板印象大概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瓷娃娃(China Doll)”,另一种是“龙女(Dragon Lady)”。前者就像是《蝴蝶夫人》里的形象,日后也被《西贡小姐》等作品沿用——东方女性温婉却被动,缺乏主体意识,全部价值来自一个西方人的爱。

后者则是对东方“黄祸”、“阴险狡诈”印象的女性化延伸,比如 1927 年《旧金山往事》中,黄柳霜饰演一个华人黑帮的女儿。而 1931 年的《龙女》则完美结合了两者:黄柳霜演的“龙女”是华人大反派傅满洲之女,奉父之命去杀一个白人男子,结果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作为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少数族裔,黄柳霜本认为自己比同时代的女演员更具有独立精神:“通常,我比美国女孩更具骑士精神,因为我让男人为我服务。”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形象被固化、因为种族问题被边缘的命运。

她想过回国发展,但当时民族自信心刚刚觉醒,国民政府将她认定为“辱华”艺人:1929 年有一期《北洋画报》的头版就叫《派拉蒙又用黄柳霜来羞辱中国了》,她的电影从此被禁播;1935 年上海《电声》杂志则称她““疯狂,甘作西方人的傀儡。”

试图通过个人奋斗逃离肮脏落败的唐人街,却又因族裔问题被卡死在玻璃天花板;试图与母国建立情感上的联系,这帮二代、三代移民却又不知如何去做——黄柳霜如是,与她同时代的陆锡麒亦如是:陆锡麒从做 1933 版《金刚》的画师起步,好不容易混到了系列片男主演,却因美国观众不接受而被迫停拍。

而等到二战后,这种状况又起了变化。

对于二战后的在美华人来说,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已经显著割裂开。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都无法满足他们对母国的构想,而随着六十年代美国一系列民权运动的兴起,彰显“华人”作为一个美国少数族裔的力量,而不是展现“中国”的元素,成了关键。

于是李小龙操起了功夫,“他用人类最强有力的右拳,击中了整个流行文化,我们至今在他的重拳中晕眩。”

其实李小龙不是没有身份认同危机的。他出生在美国,又有 1/4 的德国血统,在香港拜叶问为师时,曾有同门师兄弟以“血统不正”为由,拒绝他入门。而李小龙的电影往往都是居住在由外国人统治和控制的地方的华人故事,而非强调“香港”;台湾影评人焦雄屏也说,李小龙在美国拍的电影不像是给那时的“中国人”或者香港人看的,而是针对所有少数族裔。

只不过这套打破对“中国”传统形象,着力塑造“华人”力量的手段,最终成为了一种新的刻板印象,并在好莱坞时期的成龙身上延续:一个中国打星,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性吸引力,靠功夫武打吸引眼球。

一开始 1968 年生的刘玉玲也受前辈留下的刻板印象影响。她在学校戏剧社里很难找到合适的角色,最后要排《西贡小姐》,她才有了当女主角的机会;参演电影时,接到的也是《杀死比尔》里日本女杀手的角色。

但刘玉玲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已经和前几代在美华人大相径庭:她的父母生于大陆,49 年后到的台湾,分别是化学家和工程师,后来才移居美国。大陆改开、台湾解严后,越来越多的新移民到了美国,而主要来自的闽粤的“老移民”,也渐渐摆脱了“排华方案”、苦力黑帮时代对自己家庭的影响,走入中产化进程。

而他们的下一代,可以与白人、黑人、拉美裔孩子一起读高中念大学,一方面积极融入美国社会,一方面用更为主流化的方式对抗自己因族裔受到的不公。就像刘玉玲那段被用滥了的话:

“我从父亲那里学会了这样一件事:任何事的本质都是生意。所以,我努力赚钱存钱,为自己建立了一个 ‘fuck you’ money。这样,当我不喜欢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可以有底气的甩手走人,对折磨我的老板说,姐有钱,fuck you。”

所以多年没出什么作品的她等来了《基本演绎法》里的华生,她的努力和在美华人演员这一百年的努力一样,最后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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