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折叠世界:中国代码工厂

折叠世界:中国代码工厂

文/燕七

来源:出海瞭望(ID:Globalinsights)

2004年的圣诞节,美国人萨拉忽然发现,她收到的39件圣诞礼物中,有25件都是“中国制造”。惊讶之余,她开始查看家里的其他物品,发现家里的袜子、玩具、台灯也统统来自中国。她不禁想到:如果没有中国产品,美国人还能否生存下去?

2005年1月1日起,萨拉开始了一场探险之旅:带领全家过一年不买中国产品的日子。这一年里,萨拉面对了无数头疼的难题,她不得不花费数倍的价格购买鞋子,玩具商店里儿子可选择的范围少得可怜,家里的电器故障后无法买到修理工具,丈夫生日那天最终取消了点蜡烛的环节……

2006年的元旦,萨拉全家解禁了“made in China”,回归正常生活。后来,萨拉将这一年的经历写成了《没有中国制造的一年》一书,畅销世界。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中国工厂为世界人民制造了生活所需的各种物品,70%以上的圣诞节用品来自中国,日本的衣服有8成以上在中国制造,美国总统大选中的选举旗帜几乎全部生产于义乌……

中国制造无处不在。但鲜有人发现,近几年来,影响世界的中国产品,已不仅来自制造业的流水线车间,还来自于另一种组织——中国代码工厂。

App出口

8月23日,动画电影《二之国》在日本上映,新人芹泽瞬(せりしゅん)献声参演。这位被官方选中的声优,在一年多前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大四学生。2018年2月,芹泽瞬参加了一场名为“TikToker挑战赛”的活动,并由此走红。

活动的主办方为“TikTok”,数万名日本用户参加了那场活动,芹泽瞬最终成为“时尚”类人气冠军。三个月后,他的粉丝数量超过8万。一年之后,他被《二之国》选为声优。和他一同入选的,还有TikTok的另一位人气主播水濑遥——这两个日本年轻人都是通过TikTok走红的。

去年年初,《日本经济新闻》曾在涩谷、原宿和池袋的街头,对100名十几岁的女生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手机上下载了TikTok的高达24人。

不止日本,这款中国制造的短视频产品已经在很多国家走红。代码搭载着“洗脑神曲”跨越国界,全世界人民都在“一起学猫叫”。

TikTok的风靡并非个例,成千上万的中国互联网产品正在走向海外。

7亿网民的中国移动互联网市场,在过去数年间培育出无数成功的产品和模式,以及大批成熟的行业工人,包括产品设计人员、技术开发人员、市场推广人员等等。App出口产业随之而来。

部分代码工厂将国内成熟的产品复制、移植到海外,也有一些直接针对海外用户进行原创。这门生意也被称为“互联网出海”。

出口的App产品,深刻改变着外国民众的生活:

在印度,由于基础网络设施还不够发达,人们习惯用一款叫“茄子快传”的软件传输文件;在土耳其,年轻人结识异性的方式非常有限,许多人用一款叫“MICO”的社交软件寻找伴侣;在巴西,“PUBG MOBILE”成为最畅销的手机游戏……这些App的原产地都是中国。

如果去观察这些国家的应用商店下载榜单,会发现排名靠前的App通常包括中国制造。在部分国家的TOP 10榜单中,中国产品的数量甚至过半。

随着代码工厂的大规模出口,国产App的全球渗透力已“细思恐极”。

世界折叠

如果说制造业的出口,改变了外国人的物质世界。代码工厂的出口,则改变了他们的精神世界。App出口,本质上是内容、文化以及生活方式的出口。

2018年11月12日零点,阿里的双十一购物节以“2135亿元”的新纪录收官。与此同时,在东南亚,Lazada的2018双11购物节也落下帷幕。这一天,新加坡、泰国、越南的超过2000万“剁手党”在Lazada上“血拼”。

2016年,阿里巴巴控股东南亚电商平台Lazada。2017年起,阿里在技术上全面推进改造扩容Lazada。双11,这个发源于中国的特殊节日,也由此被带到了东南亚的许多国家。

“线上健身”的方式也蔓延到许多国度,尤其是本就热爱健身的欧美国家。

一家叫“赤子城”的公司,在欧美推出了一系列健身App:“30 Day Challenge”、“Female Glute Workout at Home”、“Arm Max for Men”等等。它们分别为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段的用户而设计,并且专门用于训练某一特定部位,比如腹部、臀部、肩部、手臂,类似于一个个精简版的Keep。

在国内,很少有人听过赤子城,但它生产的一系列产品——不止健身,还有音乐、游戏等等——在全球的下载量已近7亿。因此,他们深知海外用户的喜好。

“欧美用户对健身产品的接受度极高,”赤子城的产品经理杨过(化名)介绍,“不过他们并不喜欢大而全的产品,精细、专注、定制化的产品会更受欢迎。”他们设计的一款女性美臀App,在美国的次日留存率达到了70%。

通常,一款App会出口多国。虽然在不同的地区,它们会被因地制宜地进行改造,但大体上来看,这些App正在使全世界的生活方式不断趋近。

在北京时间、洛杉矶时间、莫斯科时间的晚上8:30,“王建国”、“杰克”和“弗拉基米尔”分别在各自家中打开“Keep”、“Arm Max for Men”和“Pacer”,开始健身。

中国制造使地球在某个维度里趋于平行,中国代码工厂正在“折叠世界”。

代码工厂

一家代码工厂的流水线,通常包括产品、研发、推广、运营几个环节。

码农是代码工厂核心的生产力。此前,一位网友参考CSDN的注册用户数、知乎上的一些资料,估算出中国程序员的数量已经突破500万,分布占比最高的城市依次为北京、上海、深圳、杭州、广州。这一数据的准确性有待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中国已是全球码农最多的国家。

虽然同样是用代码与计算机对话,但为外国人做App的码农,需要面临更多的挑战。

老吴(化名)是一款印尼金融产品的技术合伙人,此前在一家在线旅游公司担任CTO。2017年,老吴加入出海大军,从此开始常年往返于北京和雅加达。大约2/3的时间,他在北京的办公室画产品、码代码。剩下1/3的时间,他都在印尼出差。

老吴需要经常深入前方,了解当地的金融政策、信用体系、用户习惯等等,并据此调整产品的风控流程和技术架构。在他的家里,有一块小黑板。如果深夜落地北京,回到家的老吴可以第一时间在黑板上构思产品原型。

去年,35岁的老吴遇到了新的挑战。为了申请印尼的金融牌照,作为产品总监的老吴,不得不用蹩脚的英文向当地政府做技术presentation,阐述产品的技术和运营流程。出发之前,老吴在办公室对着同事练习了多次。幸运的是,他们最终成功通过了申请。

除了码农,海外推广人员也是App出口的重要一环,他们的生活日常存在时差。

小欧(化名)是网易游戏的海外投放经理,目前负责LifeAfter(“明日之后”海外版)的在北美地区的推广。晚上10到凌晨2点,是北美地区投放的黄金时段。值班的时候,小欧需要严密监控产品的下载数据,维护Facebook账户。

网易大厦位于北京后厂村,腾讯、快手、滴滴的北京总部都坐落于此。产品上线日,小欧上午11点上班,因为晚上通常要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夜晚的北京不再堵车,但此时的打车软件也常常需要排队。在后厂村,很多人和小欧在同一个时间段下班回家。

除了驻扎在“后厂村们”的成员,代码工厂还有一些人员常驻前方。

Razan(化名)是MICO的中东运营,毕业于大连外国语大学阿语专业。作为一款以社交为核心,兼具娱乐内容的产品,它需要在海外各地扎根运营,Razan就是常驻MICO开罗办公室的一员。

家在甘肃酒泉的Razan,每次的回家之旅都异常艰辛。春节放假,她要先从迪拜转机飞到北京,之后在北京呆上一个晚上,第二天飞嘉峪关。落地后,再坐大巴到酒泉。相比于寸土寸金的北京、深圳研发中心,MICO的开罗办公室相对宽敞,Razan还和同事们在办公室里养了两只猫。

Razan说,在外面其实挺辛苦的,远离朋友家人,没有可口的饭菜,生病不舒服的时候这种感受更加强烈。“不过,看着数据蹭蹭地涨,或者走在街上看到有埃及人在用MICO的时候,也会觉得很兴奋,”Razan说,“年轻的时候不干点有意思的事情,老了有什么可回忆的呢?”

后方+前线,已经成为很多代码工厂的基本结构。相隔几千公里,技术后台与运营前方精诚合作,把更多的中国App输出全球。

出海进行时

中国代码工厂出海已十年有余。

2008年,苹果公司推出iPhone3G,同步上线了App Store。一家叫“iHandy”的公司,在两个月内,开发出App Store最早的一款木匠工具箱应用:iHandy Carpenter,包含铅锤、平面水平仪、气泡水平仪、钢尺、量角器等5个工具。这款产品在2009年就登上了多个国家iOS商店工具类下载榜单第一名,迅速打开了市场。

随后几年,大批的工具类App趁势出海,2012年开始进入集中爆发期。

最为典型的是“猎豹移动”,2012年他们在海外推出了超级爆款Clean Master,帮助安卓用户清理手机空间,仅仅两年时间实现了日活过亿的用户量。前文提到的“茄子快传”,阿里旗下的“UC浏览器”,也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产品。

当时的海外流量红利巨大,应用市场和推广渠道相比国内更加规范、透明。且工具出海的商业模式清晰,变现路径较短,因此成为许多互联网创业者的选择,三五个人的“微型代码工厂”也有脱颖而出的机会。

2013年出海的赤子城,最初只有三个程序员,而其当时推出的“Solo Launcher”已在海外积累了过亿用户。这在国内是不可想象的。

以工具出海为主的情况从2016年起发生转变。

随着手机硬件和网络基础设施的升级,用户对工具类App的需求不断弱化。与此同时,国内社交、直播、资讯、短视频等行业的爆发,也推动了出海行业向“内容”转型。

2016年,国内的“千播大战”尚未结束,YY母公司欢聚时代已经开始布局海外。以直播平台BIGO LIVE为起点,欢聚时代逐步推出了短视频平台LIKE、视频通讯软件IMO、游戏社交平台HAGO等等。据Sensor Tower统计,2018年,中东地区短视频/直播应用收入TOP20榜单中,中国App占据15席,BIGO LIVE和MICO分列1、3位。

短视频巨头紧随其后。2017年,头条收购北美音乐视频产品Musical.ly,2018年将其更名为TikTok,加速出海。2018年,快手也不甘落后,在巴西、印尼、韩国等地区加大投放力度。国内两巨头的竞争扩展到全球,在许多国家,用户的手机里可能同时下载了TikTok和Kwai。

游戏出海也在这一时期快速爆发。网易的“阴阳师”、“荒野求生”等游戏风靡日本,腾讯的“PUBG Mobile”(“刺激战场”海外版)登顶全球134个国家的应用商店游戏榜单。

目前,国内文娱产业的一系列监管政策,使得更多公司开始向海外市场寻求机会。在国内屡遭下架的探探,在母公司陌陌的二季度财报的电话会议上明确表达了出海的决心。

与此同时,出海深水区——生活服务、O2O等,在经历了艰难探索后,逐渐克服了“水土不服”的问题,初步走上轨道。阿里的金融支付体系是其中最为成功的代表。

如果以2008年为起点,App出海行业即将年满12周岁。长风破浪会有时,“小升初”的代码工厂们未来可期。

出海“摆渡人”

随着App出海的大热,海外营销市场的潜力也不断释放。从2013年开始,全球移动端的广告费用迅速攀升,并最终在2017年在实现了对PC端的反超。

广告投入的不断增多使得海外营销产业链也开始不断升级。“汇量科技”从2013年开始搭建移动端的全球媒体供给侧网络,目前已是国内最大的出海广告平台之一。同期出现的还有“易点天下”、“木瓜移动”等广告公司,无数中国App通过它们走向海外。

另外,一些早期以产品起家的公司,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出海的过程中自建广告平台,也成为众多App的出海“摆渡人”,赤子城旗下程序化广告平台“Solo Math”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从2016年开始,一个显著的趋势是第三方程序化广告平台的崛起。除了Facebook、Google两大核心渠道,“围墙之外”的程序化广告平台开始受到更多代码工厂的青睐。

如果将程序化广告平台进行抽象,它等同于一个24小时营业的自动化超级市场,市场里有序地分布着许多不同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高中低档各种价位的“商品”(即广告位)。跨越时间和地域的限制,买家们(代码工厂)可以轻易地买到他们需要的广告位,App出口变得更加高效。

除了技术的升级和效率的提升,出海的市场范围也不断延伸。东南亚、欧美、中东等传统市场,如今已愈发成熟。而非洲、拉美、西亚等新兴市场,过去受制于经济发展、基础设置等限制而未被开发,近两年也开始有了中国App的身影。

在进出口中,港口和货运公司往往对市场动向最为了解。同理,出海营销平台也最能洞察App出口的市场趋势。

“目前来看,游戏的投放力度是最大的,其次是社交、直播、短视频等产品。我们平台上变现最好的是轻度和中度游戏,重度游戏和直播主要是内购。”Solo Math的Harry(化名)说,“在东南亚、中东这些地区,中国产品已经占了很大份额。欧美、南亚市场,中国App的身影也越来越多,今年印度的增量尤为明显。日韩用户基数不大,但由于付费能力强,所以中国产品也在加速进入。”

尾声

新德里时间下午6点,拥挤的地铁里,刚刚下班的阿米尔汗打开TikTok,低头刷着短视频。回到家里,他一边吃饭,一边打开UC News浏览新闻。晚饭过后,打开Pacers完成一个健身课程。10点半,他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Tap Color,渐渐进入了梦乡。

15年前的美国,萨拉的挑战留下了一场奇幻之旅的故事。15年后的印度、沙特、泰国、墨西哥,或许可以进行一场相似的挑战:如果没有中国代码工厂,世界将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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