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在关注智能手机行业的发展动态，应该会对「TUV 莱茵认证」多少有些印象。这个以正三角为主体，下方注有「TÜV Rheinland」字样的标识，已经在 2019 年多场国产手机发布会上有过亮相。
它的亮相总是惊鸿一瞥，却并没有手机厂商会在分秒必争的发布会上详细解释这个「认证」的含义。作为旁观者，用户也有些云里雾里，第一反应就是品牌们又找到了新噱头。
▲ 顶部的那个三角形标识，已经在 2019 年的多场国产手机发布会 上有过亮相
这也怪不得用户，毕竟我们看过太多前车之鉴了。好比手机厂商们也很喜欢将红点入围奖、DxO 分数拿出来宣传为产品的无限荣光一样，它们最终都演变成一个失去了原本价值的庸俗口号。
然而，就公司角度来说，「TUV 莱茵」本身就是一个好名声。这几个字和全球商业社会有着紧密联系，影响力也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大得多。
在过去 5 天里，爱范儿受邀探访了这家公司位于德国科隆、纽伦堡两地的办公地及产品实验室。通过对多位工程师的采访和闲聊，我们得以深入接触到 TUV 莱茵的运作模式，以及鲜少有人了解的第三方认证行业。
正规的检测认证机构，不止是贴一个标那么简单
要解释「TUV 莱茵公司是做什么的」问题，首先要先搞清楚「检测认证」这一商业模式的存在。
简单来说，全世界每年都有数以千万计的新产品上市，如果某个商家想要在某一领域体现出自己的优势，仅靠自问自答，显然是无法让消费者 100% 信服的。
此时，商家就需要寻求一个第三方机构来为自己背书，相关的认证体系也应运而生。
TUV 莱茵就是这样一家致力于对技术系统、产品体系乃至是服务进行检测，并提供认证流程支持的公司。除了前文所说的智能手机，还有像玩具、无线电设备等在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小物件，或是家具、汽车等大块头，甚至涉猎了太阳能光伏等专业领域。
它们都是 TUV 莱茵做检测认证的范围。
在位于科隆的 MotorWorld，我们就参观了一间古董车检验工作室。在这里，TUV 莱茵会以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在交易过程中负责对价值上百万欧元的古董车进行检测，确保内部零件都是原装且完好的。
「德国古董车市场每天都有仿冒车出现，我们会使用硬度测试、酸腐蚀方法和光谱分析，验证 ID 编号，找到隐藏的焊缝点，或是金属薄片使用年限等结论。」TUV 莱茵交通服务汽车工程专家 Neumann 向我们介绍说。
在素来有着「汽车王国」之称的德国境内，对车辆的检测本身就有着严格的规定。他们不仅会把汽车视为一种精神象征，对于品质以及安全性也会有更多考量。
▲ 随着汽车进入到互联网化时代，未来交通解决方案也成了 TUV 莱茵重点发展的方向
换成是现代机动车，检测员要涉及的项目会激增至一百多个，还需要根据车龄的长短划分出侧重点。比如一些机动车的照明、制动系统更为先进，整个认证流程也更加繁琐。
目前，TUV 莱茵每年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检测约 1000 万辆机动车，光是德国本土就占据了 270 万辆；而在法国，它也是 900 多个车辆技术测试中心的许可方。
另一个专业领域体现在太阳能光伏上。TUV 莱茵会根据各国的能源标准，以及厂商宣称的数值对组件进行检测，获取太阳能电板的能源转换比率，还有温控能力和安全稳定性。
在实验室内，TUV 莱茵还设计了多个模拟不同场景、温度的封闭环境。既有 25 度的恒温自然光照，也有冰雹撞击，或是在零下 40-85 的温度范围内持续波动，以检验太阳能电板的抗压能力。
▲ 在冰雹撞击测试现场看到的冰球
一般来说，业内大部分太阳能电板转换率大概在 20% 左右，个别能做到更高，TUV 莱茵要确保这些电板标称的数据和实际测试数据保持一致。
毕竟，很多太阳能电板组件都有长达 25 年的使用年限要求。
▲ 光伏实验室设有一处约 800 平方米的户外测试区
一些被测试的光伏组件还要接受户外场景测试。我在实验室屋顶就看到了数个金属支架，据介绍，太阳能电板会在这里摆上 6 个月，工程师们会定期记录组件和整个系统的参数。
目前，TUV 莱茵在太阳能光伏检测领域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 9 成，仅仅在中国，便涵盖了近 60% 的太阳能电板、80% 的光伏组件和超过一半的光伏逆变器。
这意味着，全球大部分准备上市的太阳能电板，基本都需要先通过 TUV 莱茵的严格测试，其专业性也可见一斑了。
产品检测的守则
老实说，在前往德国前，我对 TUV 莱茵是抱有幻想的。考虑到这是一家有着 150 年发展历史，涵盖了生活、工业等几乎所有领域的检测机构，理应会拥有一些其它公司所不具备的专业检测手段。
但这种想象在探访中并未成为现实，或者说，TUV 莱茵各种用于检验的设备仪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好比声学设备肯定离不开封闭式的噪声实验室，无线通信设备也离不开网状的电波暗室一样。
抛开规模大小不谈，类似的测试手段，我在不少手机厂商的工厂里也见过许多次。
▲ TUV 莱茵在德国纽伦堡的无线实验室
这也证明，对于已经实现大规模量产的产品品类，不管是厂商还是用户，大家衡量它好坏的标准上已经达成了一定共识，检测手段也就变得大同小异。
所以，产品中什么部分应该被重点检测，哪些结果又是用户所在意的，并不是只有 TUV 莱茵一家机构会想到。
区别在于，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把想法转化为实际行动。
这也是我在 TUV 莱茵探访时切身感受到的一点。德国人与生俱来的严谨态度，在产品检测时也愈发体现得淋漓尽致。
▲ 除了要检查玩具的化学、物理和电气性能，TUV 莱茵也要在实验室中评估玩具在可燃性、卫生和电磁兼容性方面的风险
在位于纽伦堡的玩具实验室里，TUV 莱茵向我们展示了检测玩具产品的方法。一些小玩具可能存在误食的风险，工程师们就参照不同嘴型大小设计了多个中空的金属圆柱，看这些玩具是否符合尺寸标准。
实验室里还有一个用来浸泡木质玩具的水箱，检测员会观察玩具表层是否有材料脱落，模拟小孩子将玩具含在嘴里的情况。
▲ 一个很常规的拉力测试，TUV 莱茵要求这只玩具狗的眼睛要在约九公斤的拉力下坚持 10 秒钟不脱落
可以说，这种细致入微的检测是 TUV 莱茵的一个鲜明特点，尤其是对一些外表看起来很安全，实则却存在安全隐患的玩具，这种流程就显得尤为重要。
比如说某些会发出声音的玩具熊，你是否有想过它的音量会对小孩的听力造成损伤？表面上只是一个圆柱形的摇铃，内部却包含了数根用于固定的尖锐钢针，这种结构又是不是合理？
就连非常普通的玩具枪，TUV 莱茵都会用专业测速设备获取它的子弹时速，哪怕最终弹出来的只是一颗软性橡胶子弹。
同样的例子也可以在家具、家电产品的测试中看到。以洗碗机为例，为了能用数据量化它的清洗效果，TUV 莱茵对于餐盘的大小，菜渍涂抹的方式，以及清洗后残余的水量都设立了一套可识别的标准，以便检测员能够对每一个子项进行单独的评分。
▲ 通过这个滤网盆，就能对搅拌机的性能做一个衡量
换成是洗衣机，TUV 莱茵则会用一张涂满了不同污渍的布料来检测洗涤效果；搅拌机则会用滤网来衡量被搅拌物的稀释程度。
▲ 家具的耐用性、疲劳强度、抗冲击性以及稳定性是最常见的技术性测试
在家具实验室里，我们还看到了很多技术性测试仪器。比如说平时使用的床垫，TUV 莱茵在现场展示了一个巨大木质滚筒，它会在床垫上来回滚动上千次，这也是为了模拟人在床垫上反复翻滚的动作，以检测床垫的弹性损耗。
按照 TUV 莱茵的说法，很多被我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产品设计细节，如果不循规蹈矩地走一遍检测，往往很容易被用户所忽略。
就拿刚才带有钢针的玩具来说，这可能对成年人没什么所谓，但换成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失手将其拆开，这种设计失误可能会引发十分严重的后果。
出于这样的目的，TUV 莱茵不仅会借助专业仪器的测试数据，他们也希望还原出用户真实使用产品的状态，将耐用性、可用性这类模糊的词汇进一步细化为客观的数字。
对于某些还未有现成测试仪器的项目，工程师们还需要自行寻找方法，制作出能够被数据量化的测试治具。比如前文所说的床垫滚筒，就是 TUV 莱茵自己发明的，这种测试方式现在也被纳入到欧洲测试标准中。
▲ 我猜这大概是在模拟不同重量的人坐在椅子上的情况？
所以，一款产品能否在检测机构里经历完整、全面的评估流程，不仅取决于有多少专业的仪器，也取决于检测人员对于产品的了解程度，以及他采取的检验手法和流程。
或许，后面那点，才是各行各业如此看重「TUV 莱茵认证」的关键所在。
如何确保独立、客观且第三方？
一家第三方认证机构想要获得行业与用户的认可，除了专业度，TUV 莱茵还需要回答另一个基本，却又有些敏感的问题。
「你如何保证为每一个送测产品都给出客观且公正的结果？」
毕竟，认证机构向客户收取检测费用，这个过程本身就存在对其公正性的挑战。所以被问到类似问题时，TUV 莱茵的高管并未回避。
一个稍微官方点的解释是，虽然 TUV 莱茵的检测服务需要收取费用，但这笔费用只会用于提升公司的人才、技术实力，而不会对检测流程造成任何影响，检测的结果更不能被提前预定或购买。
因为在 TUV 莱茵看来，保持独立且中立的属性，是一家检测机构的安身立命之本。
同时，TUV 莱茵公司内部的检测员也施行责任制。如果产品出问题了，负责检测的员工也需要承担连带责任，并会记录在自己的职业档案中，终生不得再从事相关行业。
他们还会指派内部员工，以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身份去购买已经通过认证的产品，再复核产品是否符当时检测的标准。这个方式有点类似米其林的试吃员，商家不会知道这些监督员的身份，而监督员也能更容易发现厂商是否有作弊的问题。
如果说，这些条例还只是 TUV 莱茵为确保公正客观而定下的规定，那么从外部视角来看，这家公司的经营形式也决定了它不会因盈利压力而屈服于厂商，这与 TUV 莱茵过往的发展史有关。
▲ 成立于 1872 年的「埃尔伯费尔德和巴门地区蒸汽锅炉监督协会」，是 TUV 莱茵的前身
早在 1872 年，德国便成立了首家锅炉监督协会，负责对当时兴起的蒸汽锅炉和压力容器进行监测和安全性把关。得益于这个协会的存在，在之后的 20 年内，虽然德国的蒸汽锅炉使用率不断增长，但爆炸事故已经鲜少发生。
此后，协会检测的产品范围也越来越广，这个组织在 1936 年更名为「技术监督协会」，其德语缩写就简称为「TÜV」。
当时德国采用的是联邦制，早期每个州都会有独立运营的 TUV 组织，更像是一个个区域性机构，但经历 20 世纪 90 年代的一波合并后，最终 TUV 只剩下少数几个集团，TUV 莱茵便是这其中的一家。
不变的是，协会仍然是 TUV 莱茵的唯一股东身份。目前这个协会由大公司以及各中小企业成员组成，类似于一个多人监督机制，并没有实现盈利的意图，且协会成员也不能对集团公司的日常运营产生影响，也无法因其会员身份而享有任何经济利益。
所以说，负责检测的 TUV 莱茵才不会有来自股东的经济利益压力，从而能确保其工作的高质量与独立性。
协会也会接受一些国家委托，比如前文提到上百万德国机动车的检测服务，就是政府授权 TUV 莱茵进行的，自然也会受到政府机构的监管。
但对企业来说，缴纳费用进行检测，到最后获取「认证」，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产品竞争力。
只不过，「认证」的含金量也因颁发机构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 「CE」标志属于欧盟市场的强制性认证，主要是涉及人身安全性的产品，而 TUV 莱茵的不少标识都是自愿性认证，更多是为了凸显产品的高品质
打个比方，欧盟地区本身也有一个强制性认证即「CE 标准」，简单来说就是你的产品想进入欧盟地区销售，就必须要达到 CE 的相关法规，并打上这个标志。
但如果某个品牌认为自己的产品具备更强的竞争力，可能就会主动追求「GS 标准」这类基于德国安全法规下的自愿性认证，它的测试流程更加严苛，在公信力和市场接受度上也明显会更高，TUV 莱茵便是 GS 标识的签发机构之一。
▲ 行李箱测试的一个重要维度就是脚轮，它需要在特殊的耐久测试设备上拖拉前进，无故障次数必须要达到阈值的数万倍
全球知名的行李箱品牌 RIMOWA，他们就会在官网强调自家全系产品皆通过了 TUV 莱茵的测试认证，耐用性也在标准之上。
这是因为 TUV 莱茵会对这些顶级品牌进行更高水准的测试，比如普通行李箱只要求 10 公里的颠簸测试距离，而 RIMOWA 可能会加至 30 公里。
TUV 莱茵企业传讯全球高级副总裁 Hartmut Müller-Gerbes 也告诉我们，TUV 莱茵服务的可见性就体现在认证标志上，看到这个标志，就代表产品通过了更为严格的测试流程，也代表消费者可以更加信赖它。
对中国智能手机市场的试探
TUV 莱茵进入大中华区市场的时间可以追溯到 1986 年，它先是在台北建立了分支机构，随后扩展至香港、广州和北京等地，还在上海设立了一个面积约 30000 平方米，包含 113 个产品实验室的测试中心。
全球市场是 TUV 莱茵对外扩张的重要一环，那个蓝三角标识的知名度也早已不限于德国境内。2018 年，TUV 莱茵的营收达到了 19.9 亿欧元，其中近 45% 都来自德国境外的业务。
可以说，哪怕只是基于现有产品领域不变，TUV 莱茵仍可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稳定的营收——至少在德国本土内是这样，但在多由监管部门牵头进行产品检测的中国市场地区，TUV 莱茵显然会面临更多「不确定性」，也意味着它很难将德国成熟的经验全盘复制过来。
整个认证行业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如我们在前文所说，当行业内对一款主流产品的检测流程达成某种共识后，借助现成的硬件，检测认证公司的竞争将不可避免进入到「谁比谁价格更低」的阶段。
尤其是在政府法规固定不变的情况下，很多同样获得了发证资质，并掌握了某个产品领域检测窍门的小型机构，就会以更低廉的价格，借着「100% 拿证」口号吸引厂家购买自己的服务，不再重视产品本身的品质高低。
这也是检测认证服务被大众曲解的主要原因，显然也会压缩 TUV 莱茵这类专业机构的发展空间。
如何将 TUV 莱茵的优势，即成熟的实验室资源和严谨的流程发挥出来？他们认为智能手机产品的一些细分领域会是新的切入点，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安全快充、高性能游戏以及全局护眼屏三个认证。
▲ 2017 年，华为 Mate 10 和 Mate 10 Pro 就曾获得过 TUV 莱茵的安全快充认证
TUV 莱茵大中华区电子电气产品服务研发部经理沈鹏云在介绍游戏认证时说道：「很多厂商习惯开发一套自动脚本程序去测试手机游戏，但我们还是会将人工测试纳入到考量范围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真实的结果。」
除了尽可能地还原用户的真实使用，并客观数据作支撑，仍然是 TUV 莱茵对于测试标准的衡量关键。
光是高性能游戏认证这一项，莱茵就分列了 31 个测试场景，共计 55 个项目；而在安全快充认证这一部分，TUV 莱茵也会从整套快充系统入手，不会只局限于充电速度有多块这一点上。
▲ 获得低蓝光屏幕认证的红米 7A，但低蓝光并不等同于全局护眼
还有我们关心的低蓝光认证，它涉及的其实是「蓝光中心光谱能量占整个光谱能量的比例」和「蓝光峰值与非蓝光峰值的比例」这两个核心纬度。在手机产品之外，显示器领域的应用会更广泛些。
▲ 9 月份发布的 OPPO Reno 2 就获得了 TUV 莱茵的全局护眼认证
而在此基础上，TUV 莱茵还开发了一套新的全局护眼认证体系，包含了屏幕显示质量、环境光管理、护眼技术和健康舒适度四个方面。
TUV 莱茵还强调，如果是经过认证的产品出了问题，比如快充电池的安全，检测方不会逃避也不会揽责，而是会和厂商一起站出来找出问题根源。
但比起认证项目本身，国产手机厂商们似乎对「TUV 莱茵」这个名头有着更大的感兴趣。毕竟这是一家来自德国本土的老牌检测机构，往往能让人和高品质、高可靠性等「德国制造」的特性画上等号。
▲ 大部分印有 TUV 莱茵的标识都包含了认证项目的关键字和一个 ID 号，任何人都可以扫码后查看与该测试相关的信息
不同的认证也存在混淆使用的情况。据 TUV 莱茵的工作人员透露，以「低蓝光认证」和「全局护眼认证」这两项为例，它们是完全不同的测试项目，简单来说后者会比前者严格得多。
但一些只做了「低蓝光认证」的国产手机厂商，在发布时就放出一个 TUV 莱茵的三角标识，再打上「护眼屏」的宣传语，引导消费者朝「全局护眼认证」的方向联想。
这样滥用标识的情况，显然不是检测机构希望看到的。某种程度上，这也是 TUV 莱茵在探索中国市场时会遇上的「不确定性」因素。
长远来看，如何让大众对一个标识产生信任感，扭转对产品认证「给钱就行」的固有理解，TUV 莱茵也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TUV 莱茵的目标仍然很简单，就像是这家公司当初成立时所倡导的理念一样：「致力于在所有行业领域，解决人类、科技和环境互动中出现的品质与安全问题」。
中国市场确实需要更多信得过的产品，而 TUV 莱茵可以提供可信度更高的检测服务，或许两者会在未来实现一个更完美的互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