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结婚申请获批后第三天,硅谷工程师 Sam 收到了裁员通知。
他向硅星人回忆起那一刻,觉得很不真实:“请假的时候经理很为我高兴,拥抱、握手、祝贺”。
裁员这件大事,往往不能以人之常情推断,在他以为最不可能也最不该发生的一刻,就这样发生了。
Sam 不知道该怎么在聚集一生亲友的婚礼时刻解释自己的失业,只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未婚妻:“组里最近一直有人被裁,今天…… 轮到我了…… 我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但你有权知道。”
人员流动在硅谷很常见,这里汇集了各国科技人才,常年在寻找新的机会。不过在两三年前,硅星人听到的流动原因总是 “跳槽”,“寻找新的机会”:
意气风发的年轻工程师很难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两三年。小型科技公司的工程师想去头部大厂,大厂的工程师厌倦了 “拧螺丝” 的重复工作,也在斟酌着创业公司,不小心还能收获一个财务自由的未来。
然而到了 9102 年,潮水的方向变成了 “裁员”。
这个词开始挂在人们嘴边,人们开始讨论:裁员新常态。
1. 你为什么离开上一家公司?
求职面试时有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离开上一家公司?
一名求职者调侃,自己回答起来非常容易:“它们都倒闭了”。
即便创业公司注定 “九死一生”,期权常变废纸,但在热钱涌动估值高涨的前两年,创业企业还在硅谷跳槽鄙视链的顶端。
那时科技大厂最优秀的一批工程师向往创业,尤其是那些满腹才华、充满创新精神的人。当手中的工作越来越没有挑战性,他们想要更多的话语权、更多的领导力、更激荡澎湃的人生经历。
可惜今年是创业时代神话破灭的一年。
没有上市的创业企业融资艰难,独角兽企业上市后股价跌的惨淡。特别是还有一家上市失败、估值跌破投资资本的 WeWork,误伤了更多等待上市的独角兽和筹集资金的创业企业。他们在寒冬吹来的冷空气中瑟瑟发抖,着手改善盈利指标。
于是他们纷纷选择减员增效。
WeWork 上市失败,倒是传出了因承担不起裁员补偿而暂不裁员的消息。但风暴已经扩散,它收购的 Meetup 进行裁员重整,砍掉了 25% 的员工。另外一个独角兽 Houzz 也爆出取消已经发出的录取、面试放鸽子、冻结招聘。
资本降温了,虚高的估值和打水漂的投资也吓坏了投资人。曾经不缺钱的创业企业们感到了压力。
Uber 在内部向员工征集降低烧钱速度的办法。员工在入职纪念日会收到一个氦气球,漂浮在工位上空,显示入职 1 年、2 年…… 一名员工建议把气球换成贴纸。
Uber CFO Nelson Chai 采纳了这项建议,并发出内部信解释说:此举仅在旧金山办公室就可以为公司节省超过 20 万美元。
这大概是一名高级软件工程师的年薪身价。
Uber 上市半年之后,有人股票套现,也有 1000 多人因裁员离开,没能等到下一个入职纪念日 ——Uber 在 9 月份削减了其工程和产品团队的 435 个工作岗位,八月份从其营销团队解雇了 400 名员工,在 10 月又裁减了外卖等业务的 350 名员工。
2. 正在变松的金手铐
在创业企业风雨飘摇后,科技大厂成为了避风港。
科技大厂的高薪与高强度工作曾被视为 “金手铐”:
Facebook 一些工程师的工作时间正在力追国内 996,Google 的软件开发工程师凌晨两三点还在提交修复漏洞。产品发布迫在眉睫的开发组自觉周末加班,并不自觉地在工作计划中预期其他有合作的组也一起周末加班。
但随之而来的高薪和优渥的股票也像 “金手铐” 一样,“拷” 住了他们离开的心。
但当裁员突然有了一百个理由,工程师们希望手铐再铐紧一点。
一名厌恶开会、只想专心做项目的工程师曾向硅星人抱怨他乱提需求的经理,“他天天没事做一样走来走去,就像一只苍蝇,嗡嗡嗡飞来,嗡嗡嗡飞走,你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这样”,他挥了挥手:“一巴掌拍过去,安静了。”
但两个月后,长久没联系的老同事突然来电话要约他见一面,见面原因电话里也语焉不详。
但老同事最终还是没有赴约。他带着不详的预感查询了一下公司的系统,发现里面已经查无此人。
经过了这件事,这名背有房贷压力的工程师,决定再培养一些耐心,去应对经理的需求。
跳槽与裁员,原本都不是常态。
在浪漫主义情怀荡漾的游戏行业,暴雪把五年之剑,十年之盾,十五年之戒,二十年之盔,颁发给自己的老员工。
一名甲骨文的退休员工告诉硅星人,她工作多年,原本应当在甲骨文上市之前退休。但企业允许她一直工作到上市之后,才带着股票收益去过富足的晚年。
但这些美好旧时光,就好像大学新生攻略里流传的良心餐厅,价格低,分量足,只是最后多了一行小注:倒闭已久。
企业的首要职责不是提供就业,而是盈利存活,于是有了等价于裁员缓冲期的业绩改善计划(PIP),先经由亚马逊广为人知,再因为 Facebook 恶名昭彰。
被大厂收购算是创业公司的好运气。然而此后的命运一般先是失去自己的产品,再是失去自己的品牌,当产品短期看不到盈利,就被毅然砍掉。
而项目被砍的工程师,大约有半年时间在企业内部寻找新的项目,如果一无所获,就早晚黯然离开。
一名工程师对硅星人抱怨,Google 总是随意砍掉看起来无法快速盈利的项目,大家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东西,“就随手扔出窗外”。
只是他也没有听到,Google CEO 被华尔街的分析师和投资人追问投资盈利能力时候,语气中的疲于应对。
3. 有谁不可替代
“只有我是这样,还是美国公司都在冻结招聘并准备裁员?”
硅谷大约是劳动力最国际化的地区,在职业网站 Blind 上人人自危的情绪中,涌现出了很有硅谷特色的讨论:
与业绩表现相似的 H1B 签证外籍员工相比,企业会不会更倾向裁掉本土美国人?
这样说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企业不想浪费已经付出的签证费用,H1B 员工只有 1 个月的找工作时间,不会随意离职,比本地人更好控制。
也有人提反对意见:H1B 员工在被解雇后几乎永远无法提起诉讼,因为他们必须在离职后的极短时间内离开美国。财大气粗的科技公司,才不会计较办理 H1B 签证那几千美元费用。
这种讨论实在令人无奈又没什么意义,H1B 员工和美国员工的主要对手,其实是远在海外的外包公司。
有一家西雅图企业的员工问:
“如果我的团队开始外包工作,管理层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砍掉我们组?”
他还发起了 1 个月到 1 年的时间投票,但又马上自我安慰:“我想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毕竟外包公司需要培训业务,或许不会在完成培训后马上砍掉我的团队?”
但那语气仿佛在讨论自己的掘墓人。
也有人选择不停追逐风口、逃离衰退期,在共享经济尚未跌落时就离开行业,用积累的背景前往东南亚做加密货币,在加密货币也逐渐凉凉之后,再没有消息传来。
一名因裁员从独角兽企业离开的员工不乏下家邀请,但是当他在另一家传闻准备上市的独角兽公司面试时,看到了同样火热到有些激进的扩张场景。
他最终放弃了那个 offer,因为那场面试让他想起了曾经风光的老东家。
在那场高速扩张撞上危机后,发不出工资,就要裁一批人。员工一个一个等待被谈话,看裁员大刀有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有人在工作时间消失请假面试,有人在公司的角落里小声接猎头电话。有的人尘埃落定后给朋友打电话,说海外部门上司神仙打架,团队无法产出,整个被裁掉,试探有没有工作机会。
他感到了害怕。
4. 年过三十,人生半坡
在 “95 后平均 7 个月就离职” 成为热新闻之后,人生经历一次裁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 如果不是还有 “年过三十,人生半坡” 的困境。
美国本地工程师的父母甚至展现出了 “公务员至上” 心态,希望他们为恶名在外的湾区轨道交通 BART 工作。
身为一个追求效率和创新的硅谷工程师,不去政府企业是最后的骄傲:你不觉得美国政府提供的设施和服务都很差劲吗?不管是 DMV 还是 BART,员工都是看着时钟到点下班。它们都很稳定,但是真的很烂。
但 H1B 像是悬在外籍员工头上的利剑。Facebook 上不时有这样山穷水尽的状态:签证还有一个月到期,就业岗位请都向我砸过来吧,我不想离开!
湾区交通差、生活成本高、基础设施陈旧。世界各国的年轻人却不愿意离开。毕竟这是一个找工作靠好好刷题、尊重技术与科技,相比之下简单清新不做作的生存模式。
如果裁员无法避免,有工程师还选择从中赚点钱。
一名曾就职于 Google、Facebook 的工程师录了一个 YouTube 视频,回忆自己被 Facebook 开除的全过程,获得了 110 万点击量。
“那天我就在做自己的事,到处晃晃,吃我的免费食品,喝我的免费咖啡…… 然后 HR 又发来一封信”
“通常这些信我是不看的,只是刚好差不多喝完了咖啡…… 我就,好吧,我去 HR 来个友好谈话吧”
“他们不高兴我老在 YouTube 上谈论自己是前 Google 技术主管,为什么我就不能提到自己也是 Facebook 的技术主管呢?由于利益冲突,我就选择被开除了。”
录到这里,他暂停一下,感谢一下赞助商,赚一些广告费。
这个视频治愈了一些 “裁员应激创伤症” 患者。因为人们发现,裁员应该也不完全是都是可怕的事情。
还有一些古道热肠的工程师在职业网站上发帖:WeWork 要裁 4000 人,我们为他们做点什么吧。
来源:品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