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广电人是社会的骄子,是父母长辈眼中的精英,是各大名校毕业生的热门选择,在网络电商还未奔跑发力之前,有广电背景的电视购物占据了零售市场的半壁江山。
眼下,这一切却被历史车轮无情碾压,出逃的媒体人更是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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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秋,我26岁,刚从广告公司离职。因缘巧合,找到了一家电视购物的企划岗工作。
面试定在下午3点,我如约到达电视台。整个会客厅闹哄哄的,每个洽谈间都挤满了人,三五一桌,各自大声交流着,场面好不热闹。有些人和我一样,身上挂着临时通行证,身旁摆着服装、食品、小电器等物件,还有一些身材高挑、打扮靓丽的美女。
看到我疑惑的样子,HR傅哥笑着告诉我,这是每周固定的制播会,商品部人员会组织导演、购物专家、供应商、厂家代表一起过来开会,商量节目形式及前期准备等事宜。而那些打扮靓丽的美女,便是购物专家,也就是电视屏幕上的节目主持人。
傅哥看过我的作品后,说这个岗位需要一个文案功底比较强的人,觉得我比较适合,就又带我去见主管部门负责人。领导和我交流了不多一会儿,便让我回去等通知。第二天,我收到offer,正式入职这家电视购物频道。
说起电视购物,很多人都很排斥,因为脑袋里总会闪现出电视屏幕上一些卖酒、卖药的节目。其实,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电视购物,不过是商家买了电视台的广告时段,电视台只负责播放广告。
正规的电视购物,是广电机构自己组建的全资子公司,有着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运营牌照,拥有自己频道信号的电视台。原则上来说,每个省只能有一家电视购物频道。迄今为止,全国也只颁发了34块电视购物运营牌照,我们频道就是其中之一。
电视购物频道有独立的一套运营流程,从商品的开发到采购,从节目的制作到服务配送,所有流程都是自己完成,全过程都在公司监管之下,所以,产品的质量可以保证。
我所在的行销企划部,工作主要涉及两块。第一块,负责整个频道的宣传,比如频道宣传片制作,我们不仅需要提供主题和文案,还需协助部门拍摄、制作,最后再由我们安排时间播出;第二块,策划相应的活动,譬如每逢节假日,为了配合销售部门提升业绩,我们就需要出一些大型策划的点子。
第一天上班,傅哥带我来到一个大办公室,“你们企划部要的人终于来了,贺经理,人就交给你啦。”
办公室十来号人,我所在的部门只占了一小块。贺经理将部门两个姑娘——慧姐和小雨子——介绍给我认识,并让小雨子带我熟悉下公司情况。
小雨子和我同龄,但我却像个小老弟一样跟在她后面,她带我到公司走了一圈,最后去了节目部的演播厅——这直接刷新了我对电视购物的固有认识。
我原以为,电视购物就是主持人以亢奋的精神状态对着镜头大声叫卖,没什么技术含量。
进入现场后,灯光照得舞台明晃晃的。一名男模正穿着一双男鞋站在一块布满尖钉的木板上,来回弯曲用力,轻微踩踏。镜头随后给到鞋底特写,竟然看不出一点被破坏的痕迹。旁边购物专家一套销售话术下来,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唤起受众的购买欲。
接下来是卖羽绒被,为了体现羽绒被的松软和弹力,工作人员将被子铺在一个鸡蛋上面。购物专家则轻轻站在被子上,最后将被子拉开,下面的鸡蛋完好无损。
我在一旁都看得入神,不禁叹道:“我都好想买啊。”
小雨子嘻笑:“那当然,他们每天和商品打交道,都有熟悉的商品品类,自然也有一套烂熟于心的话术,这可是他们混饭吃的家伙嘛。”
这时也是电视购物的黄金时期,电视购物商品根本不愁卖。电视台本身具有一定的公信力,还能在节目里进行现场试验来展现商品特性,配合购物专家的话术引导,再利用一些优惠活动等,隔空打开观众的腰包不是难事。此外,当时智能手机还未完全普及,网购也仅仅是部分年轻人的活动,每天还是有大量的家庭主妇盯着电视机,她们喜欢这种直观简单的购物方式。
回来的路上,小雨子笑着对我说:“你这个岗位,招了几个月,一直没合适的人选,这下好了,我们部门的人终于齐了。”
“这个岗位一直没招到人嘛?”我好奇问道。
小雨子摇了摇头,“人倒是有,只是领导都不满意,这个岗位就一直空着。”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暗暗觉得有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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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部门严格来说有6个人,抛开部门负责人贺经理,真正日常做事的也就是我、小雨子和慧姐3人。另外两人一个是网络小编,坐在网络运营那边,和我们部门的日常事务基本不搭边,另一个则是大领导的儿子,占个位置,偶尔才来一趟。
小雨子为人很机灵,频道开台起就在公司,熟悉多个业务部门的工作,和公司里面很多领导同事关系都很好。
慧姐略长我们几岁,性格老实,但脑子转得慢,写一个文案经常要憋很久。因为效率不高,经常加班到最后一个走。
而贺经理,据说我来之前,所有案子的稿子都是她亲自写。我来了之后,便是给我写的稿子提意见,不过都能提到点子上,我很佩服。不过,她也是当年就加入的,却是一副提不起干劲的样子。上班时间,贺经理几乎都在划水,不是追剧就是网购。下班就约人打麻将,拍一些开会的照片证明自己在加班。在这一点上,小雨子经常配合得很好,顺利帮她圆谎。
贺经理倒从来没找过我干这些事,好在我业务能力比小雨子和慧姐突出一点,稿子写得又好又快,用在销售宣传上效果很好。因此,她对我也算满意,对接部门也很满意。
我们频道体量较小,仅仅覆盖一个省。但一档节目40分钟,单价299-399的商品,我们可以卖个100多组。若逢各类节假日,销量会更好。
我入职不久,便碰上淘宝的双十一活动,虽然体量比不了近几年,但在当时同样开启了全民的消费热情。我们也适时设计了很多力度非常大的活动,好的商品闭着眼睛就可以卖出去,直播时,总会看到总导演在工作群说库存没了,直接转下一档商品。
因为销量有保证,商品部门成为公司最强势的部门,基本每一个品类,都会有几家不错的供应商竞标。每周一次的商品审议会,可以从早上9点开到晚上9点。50多款商品,一个一个讨论定下来哪些能上、哪些不能上。紧接着第二天便是编排会议,确定下周具体上档的商品和时间。有些黄金档位,供应商想要拿到手,需要靠抢。
2013年频道周年庆的时候,我正在做一款不粘锅的预告,已经确定放在吃完饭的黄金时间。毕竟,一大家子吃饭,看到屏幕里色泽鲜艳的烹饪场景,再对比自己的餐桌,自然会对锅具产生兴趣。而正当我兴冲冲把这一系列宣传企划提交给贺经理,她却告诉我要换商品。
“这不是已经确定好的吗?”我有些郁闷。
“乐扣乐扣保鲜盒,他们出了包档费,就要这个时间段。”贺经理无可奈何。
当时,以乐扣乐扣为代表的韩国流保鲜盒火遍电视购物圈,其以极佳的封闭性俘获了主妇们的心——不仅能存放一般食品,而且用来打包饭菜也不会有汤汁溢出。虽说一套十几个,价位在六七百元(比商场便宜一点),妈妈们仍然趋之如鹜。
因此,像保鲜盒这类预估一档节目就能卖出两三百组左右的产品供应商,便不会像其他供应商谈好销量提成后就等我们安排档位时间,而是额外花上几万元买下我们更多的档位,以求更多曝光量。毕竟他们知道自家产品销量好,算上这点档位费,他们也基本能稳赚不赔。
那时工作很累,也人很充实。我因为做事认真,慢慢地也受到了朱总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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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总,是电视本部的负责人。
我所在的办公室,统称为电视本部,里面又分了3个小部门,一个是我所在的行销企划部,负责公司活动和宣传,一个叫编排统筹部,负责节目的编排和上档,最后一个名叫视觉包装部,负责电视宣传片的拍摄与制作。这三个部门都归朱总管理。
2013年底,我们要提前策划春节前后的相关活动,项目进行得有序而紧张,而这时贺经理的父亲去世了,她得请一段长假。朱总平时看过我写的东西,也和我聊过一些工作上的想法,他决定把春节这两个月的工作内容,交由我来负责。
这意味着,企划部接下来的工作将由我主导,压力不小。好在我有之前广告公司的经验,在朱总的帮助下,经过几轮修改碰撞,成功将这两个月的策划给定了下来,然后开始按部就班地执行。
那段时间,我累得喘不过气来,文案一个接一个地写。电视节目里找不到人暖场,我便和导演商量自己穿着奇装异服上台炒气氛。节目部做不出的道具,我边托关系找外面的公司做……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也让我频繁出入节目部和商品部,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这期间,我接触了一些老会员,大多是一些家庭主妇或中老年人,有的会每天盯着电视,将各种生活所需都买回家里。有的下单则全凭“感觉”,比如购物专家是不是讨喜,客服人员语气是否亲切等等“人为因素”直接影响他们下单的决心。
我也感觉出这是我工作的另一层意义——对于某些人而言,我们更像是一扇明亮的窗。或许在某个冷清的客厅里,购物专家热情洋溢的声音可以为某个独居老人带去一丝暖意,电话里客服人员的亲切询问,可以让子女不在身边的他们,寻求到一丝慰藉。
那时,手机购物刚刚兴起,微信支付还未上线。我们频道风头正盛,2013年年度销量,取得了开台以来最好的业绩,全体员工的年终奖也是盆满钵满,而我也评选上了年度优秀员工,一时间风光无限,准备接下来大展拳脚好好干一番。
现在看来,这只是黄昏前的最后一抹光彩,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们就是电视里疯狂卖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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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中旬,我渐渐感觉公司的气氛不如以前轻松愉快了,最明显的便是总经理开始频繁干预我们的企划工作。
我们的企划案,都是提前一个月确定好,然后以星期为单位执行。正常情况下是本周做下周的工作,就算临时有一些变化调整,也会给我们两三天时间做准备,现在却开始临时变更。
那天我正要下班离开,贺经理一脸严肃地从会议室出来:“你们三个,先别走,明天的东西要改。”
“明天的?”我忍不住道,“这个时间点了,还怎么改啊,再说,节目部那边都安排好了啊。”
贺经理摇了摇头:“必须改,节目部那边你们不用管,自会有领导出面,老板有新的点子,立马就要执行,你们赶紧改,我陪着你们,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下班。”
贺经理这么说了,我们也只好把确定好的东西推翻,全部重新撰写,到了晚上10点,发现一个我们改不了的地方,我小声对贺经理说:“这里,要视觉部门的同事才能改,怎么办?”
贺经理瞟了一眼,直接说:“我打电话给他们经理,让他叫人过来。”
我心知今天不做完肯定是回不了家的,只得不吭声加油干,过了半小时,看到视觉部门的同事一副臭脸进来,简单问了两句,再没说一句话,最后我们都是凌晨才回家。
随后,我便从贺经理口中得知,公司已经连续3个月没有完成销售任务了。难怪,总经理着急,每个月完不成任务,不能向集团交差。
那时,整个电视行业都面临着一个严峻问题,电视开机率越来越少——这直接影响我们的销售。我们办公区域挂了几台电视,播放我们自己频道和竞争频道的内容,除此之外,大家回家几乎没人开过电视,年轻人的生活都被电脑和手机占据着。剩下看电视的,都是一些中老年群体,而这时,我们妈妈辈的也都开始刷智能手机了。
与此同时,我们的直播,也从全天满档直播,调整成了上午偶尔有直播,固定直播只留了晚上的时段。以前一档节目随随便便就卖一两百组,现在能卖50组就不错了,从成本考虑,这种销量也支撑不起这么多的直播。
很多老同事也开始感叹,为什么我们的商品就卖不出去了呢?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虽然也有自己的网购平台,但人才和精力有限,只能作为电视渠道以外的辅助渠道使用,无法起到太多的作用。
偶尔有卖得好的商品,又经常拿不到货——供应商早已把货源分给那些卖得好的频道了。我们陷入了恶性循环,越是卖不出去,越是找不到好的供应商。我们只好用低价商品吸引消费者,目标用户也从中端群体彻底变成了低消费群体。
终于,2014年下半年,公司第一次出现亏损。
我还记得,那时公司还特意开了批评会,把每个部门都狠狠批了一顿。然而亏损的势头一出现,就再也难以抑制,连续几个月都是如此,公司领导层变得焦虑起来。最让大家人心惶惶的,便是商品运营部的掌舵人唐总离职了。
商品部是公司核心的部门,负责运营整个商品的开发及采购,是公司的命脉所在,唐总开台即在这边,为公司积累了诸多的供应商资源。他这一走,对公司士气打击也极大。
我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这边呢?”
“他的位置,朱总来代替。朱总往后两边都管。”小雨子如是说道。
我心中有些不安,不清楚商品部失去唐总后,将会出现怎样的困境。然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部门率先发生变化了。
我们是个花钱的部门,公司效益不好,要求我们节省开支,活动自然开展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部门存在感降低,中层领导们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平时收入高,现在业绩难看,他们的收入自然被砍了一大截。
有次开完会,贺经理气鼓鼓地和我们说:“你们再也不要加班了啊,现在公司不给报销加班路费了。”
我们平时加班很多,贺经理也为我们争取了一些加班补贴。这次补贴取消了,甚至连她自己的汽车油费补贴也被砍了,难怪她心里不是滋味。
随着网购的普及,我们的日子越发难过,不管我们用尽什么方法,都止不住下降的颓势,公司离职员工越来越多,商品越来越单一,节目越来越没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司的发展势头非常不妙。
终于,我也产生了离职的念头。我找到贺经理,委婉地提了准备离职的事,她没多挽留,流程很快批了。待流程转到朱总那里,却被卡住。朱总找到我,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现在公司情况不好,这段时间,我也确实没怎么管你们这边,我有责任。”
自从公司业绩开始下滑后,朱总管的盘子更大,从他疲惫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他的无能为力。朱总询问我离职的原因,我直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我看不到前途”。
朱总寻思后问我:“你找到新工作了?”
我如实告诉他,还没找到。朱总点了点头,皱起眉毛告诉我不能离职,随后他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至今都记得非常清楚。
“我不同意你离职,我觉得你在这里做得很好,你说自己做得很痛苦,那是因为你为了一些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而苦恼,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都不是你能左右的。另外,你在这边待的时间也不长,贸然离职你又要从零开始,缺少积累,没有成长,关键你现在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还不如调整好心态,勇于面对,暂时留在这里。”
诚然,我之前也是跳槽比较多,每到一处,遇到不顺心就很容易产生离职的想法。我的心思被朱总说透了,我答应朱总,先不离职。
就这样,又撑了一年多。2015年公司业绩持续低迷,期间,公司花重金从韩国请来一位电视购物行业的培训师,为公司节目呈现进行专业指导。奈何此时的电视购物,已经不是在屏幕上花心思就可以制胜的年代了,最终也无太大作用,培训师只能黯然离去。
就在频道全体员工一片茫然的时候,集团高层做出了对应举措——2016年,换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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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单位隶属于某广电集团旗下,公司业绩连续下滑,集团领导看不下去了,便换了个新领导过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止亏为盈,新领导第一个动作便是进行企业内部人员调整,直白点就是裁员。
能力较差的,安排转岗;少数老员工,直接给予补偿辞退;有些部门干脆取消。而我们这个花钱办事的部门,便是被取消的命运。
这时,慧姐已经离职走了,小许早就不来公司了,负责新媒体的小编也顺势到了网络运营那边,我们部门剩下的几个人都处于工作量不饱和的状态了。
公司首先将我们部门和编排统筹部、数据经营部合并到了一起,叫做“研发中心”。负责管理是新领导带过来的小仇姐,年纪比我略大一点,擅长数据分析工作。这样一来,情况就很尴尬了,大家都在一个部门里,贺经理怎么办?
起初大家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每次需要汇报的工作,我也很自觉地在贺经理这汇报一次,然后又去小仇姐那重复汇报一次。但毕竟一个部门不能有两个当家的,等熟悉了情况之后,小仇姐开始整顿了。
我们部门里,贺经理和小雨子被移出去,成立了一个新的业务部门,不到一个月,新业务完全无法开展,贺经理离职走了,所在的部门也不复存在。而小雨子,又回到了她最开始的地方,订购部当接线员。
后来,小仇姐和我谈起,说她观察了很久,不喜欢贺经理和小雨子的行为,尤其是贺经理,“完全不像个部门负责人”。不管怎样,我的工作算是保住了,从这天开始,我也成为了公司唯一坚守在行销企划职能的人员。
随着公司的结构调整,其他部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总抽身出来专心管理商品部,其余的中层管理人员也转岗的转岗,离职的离职,一大批导演和购物专家开始寻觅新的工作机会。这其中,有的转投供应商那边,成为了在各频道节目中串场的厂家代表;有的寻找新的财富机会,做起了微商生意;有的则积累了一批粘性极强的粉丝,准备以一种新的姿态与观众见面。
不过,我这边倒是格外的轻松,虽然我的工作,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负责。
因为此时,我们已拿不出合适的商品,很多商品上档即死,只能用节目播带反复播出,一次直播录的商品可以用好几个月,而行销活动必须有明确的时效性,加上公司费用紧张,导致行销企划大幅度缩水。
另外,新领导研究对策,希望加大本地化渗透进程,锁定的首个目标便是家装行业,也进一步减少了行销企划的工作内容。新领导反复和我们说:“我们卖传统商品不管怎么卖,都卖不过天猫、京东,我们要卖的是本地化、非标准化的商品。”
我不理解电视购物要怎么卖家装产品,领导已经算过一笔账,给出了营销策略。“家装公司每年要投上千万广告费,投了也未必可以收到回报,如果投在我们这里,我们将时段卖给他们,还可以直接将我们的会员引流到门店,比他们平时投广告更值。”
是的,我们从一家电视购物的频道,慢慢回归成了卖广告的传统电视台,而我们也在消费着跟随我们多年的老会员们最后一点点信任,我们的商品也变成了某某家装公司的某某套餐,我们的营业目标也从单纯的销售额,转变成了引导上门成交的人数。
而这次转型,也为公司的后续发展,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2017年,整个行业无比萧条,真正进入了寒冬,今年预计亏损多少、如何减少下滑是成了领导们最关心的内容。不仅我们单位难过,一些兄弟频道也是苦不堪言,还有同行哭诉发不出工资。
而我们创新转型卖起了家装,经过一年多时间,略微稳住销售业绩,只不过,不知不觉中却得罪了两批人。
第一,便是我们的供应商,每天黄金档位都给了家装公司,传统商品能上档播出的时间愈发少了。本来就卖不动,现在档位还少,更加赚不到钱。和供应商打交道的运营们叫苦不迭。
第二,则是我们的会员。以前,很多家庭主妇就算不买,也会把电视开着,看一些有意思的商品演示和介绍。而现在,没有装修需求的会员,压根是不会看我们的节目。一些老会员多次向我抱怨,“不知道你们现在卖些什么”、“感觉你们台没东西可卖了”、“想在你们这买东西,但确实没有自己想要的”之类。
不同于各大网络购物平台,电视购物更趋向于一种遭遇式购物,你卖什么,消费者便买什么,所以,节目效果是否吸引人尤为重要。而家装广告占据大量播出时间,相应的最能体现我们优势的部分没了,吸引新会员的机会越来越少。
而外界,购物江湖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18年,抖音等直播软件的火爆带红了一大批带货主播。小仇姐看着一段视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美妆博主李佳琦,一档节目卖2万多支口红,到底是真是假啊?”
“应该是真的吧。”我苦笑,我们的美妆,一档节目只能卖个30组。
智能终端时代的来临,让电视购物仅有的那一点点公信力,也在一群无节操广告商的肆虐之下变得荡然无存——一些电视台因为没有广告收入,就让一些卖药和医疗器械的广告主入驻,往往这类广告夸大宣传,导致说起电视购物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则是“骗人的”,留给电视购物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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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购物圈的一些眼光能力出众者,也顺应时代潮流,找到了一些新的路子,正在疯狂的吸纳着新粉丝。
有次我在节目部,看到工作人员都围在一起,一群人盯着一台手机屏幕,我好奇地凑过去:“你们看什么呢?”
“你看,你看,是肖美女。”摄影师兴奋地指着屏幕。
“肖美女?”我一时疑惑,想不起这个人,顺着屏幕看去,发现有些眼熟,乍然想起,这不是我们的购物专家嘛!
肖美女以前在我们这里负责厨房品类,后来离职了,现在居然搞起了直播。
“她现在蛮火的,有几十万粉丝。”有人指着旁边的数字。
看着屏幕里熟悉的购物专家,切菜、炒菜,介绍着刀具,和粉丝互动着。虽没有宽敞明亮的演播厅,不过节奏更快,目的性更强,也更有亲近感,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同样的配方,不同的体验,观众随手打开便能观看,还能和主持人互动。反观我们,一档节目40分钟,现在很少有人能坚持看完,与观众的互动性几乎为零,还始终受限于覆盖范围(电视台要覆盖到别的省市,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覆盖费给当地广电系统)。
眼看着危机越来越大,公司又走了一大批精英骨干,再次元气大伤。这时,集团高层再次对公司进行了调整,公司总经理又一次换人。
奈何此时大势已失,供应商和老会员大量流失,我们始终缺乏强有力的好商品,直播也缩减成了一周3次,播出录播商品为主,反复的重播,让消费者缺少新奇感,还夹杂着一大批合同期内的家装广告,让我们台沦为一个四不像的频道。
或许,我也要再次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2018年中旬,频道找到新的路子,与其他兄弟频道共同经营。大部分时间,我们只需转播对方的商品即可,这意味我们只需要一小部分自己的节目了,大部分的导演、购物专家、商品企划、宣传推广都将无事可做,大家开始各谋后路。
小仇姐告诉我,她要离开这边了,我也一样。
春去秋来,回首这6年,我见证了电视购物的光彩和辉煌,也看到它一蹶不振的衰败态势。在这背后,一群媒体人想尽了法子,各种折腾,收获到的却是各奔前程的无奈。
写完离职申请,我再次找到朱总,那时朱总已经被调到了一个闲职部门。
“朱总,我要走了。”我开门见山。
朱总叹了一口气,“新东家还是在电视购物这个圈子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做电视购物了。”
朱总点点头,“挺好,当初我留过你,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你了。”
临走前,我经过会客厅,冷冷清清的,三两个员工在里面闲聊,再没有了来时的热闹。
几个月后,小仇姐也离职了,跟着前领导去了一家做贸易的新公司;卸下销售重担的朱总,在频道挂着闲职,等待退休的到来;小雨子依旧留在了频道里,只不过开始做起了代购生意;而我,去了一家国企,重新折腾一番。
我想,不管是继续坚守在电视购物行业,还是去了其他行业的人,这些年的经历,总是难以忘怀的吧。
来源:网易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