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张佳玮:于是大卫·斯特恩逝世了,77岁。
在2020年第一天。
距离他卸任NBA总裁,差一个月就六年了;距离他1984年出任NBA总裁,36年。
我们都知道,1984年,是NBA一个时代的开始:
拉里·伯德拿到他第一个常规赛MVP和第一个总决赛MVP,NBA第一次在总决赛见证了伯德的凯尔特人vs魔术师的湖人,那年夏天美国队拿下奥运会男篮冠军,选秀大会迎来黄金一代,大梦、乔丹、巴克利和斯托克顿进入了NBA。
以及,大卫·斯特恩成了NBA总裁。
之后的30年时间,从一撮小胡子变得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斯特恩,将NBA变成了世上最顶级的体育联盟之一。
说他是体育史上最伟大的当家、篮球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他当了三十年NBA总裁。
三十年时光,足够迈克尔·乔丹从一个北卡三年级生变成体育史上最伟大的球员之一,再成为一个略微发胖的球队老板。
足够让NBA从1984年23支球队组成总价值1550万美元的联盟,变成斯特恩卸任时,30支球队平均价值6亿美元的巨无霸。
足够让NBA从一个转播合同都摇摆不定的联盟,变成如今有二百个开外的国家争相转播、在互联网时代继续赚钱的大机构。
如果您是个纯粹酷爱篮球运动的球迷,大卫·斯特恩不太讨人喜欢:尤其是21世纪,他张牙舞爪地制定了各种规则:
——用限衣令逼迫明星们都得穿得像商务人士。
——用联防进一步压制了巨人明星的活跃性,使NBA再也无法回到1990年代中期的四大中锋时代。
——在2004年的no handcheck规则,大幅度提高外围持球者的待遇,使NBA成为持球型后卫们华丽突破的舞台。
——亲自出手,用“篮球原因”叫停了克里斯·保罗去到湖人的交易。
诸如此类。
但没法否认的一件事是:
20世纪最后十六年,他不遗余力地推广NBA转播,并且从一切环节完善电视转播,终于使NBA从球馆项目,变成了完美适合电视转播的项目。
如果说他上任之前,NBA是话剧,那他卸任时,NBA已经变成了电视剧,甚至网剧:也许没那么硬核纯粹了,但影响力、流行度和覆盖度,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相比起FIBA和NCAA来,NBA的篮球显得更杂耍,更戏剧性,更像是在为电视直播和互联网传播服务的一场现代体育秀——但这就是大卫·斯特恩的所作所为。
如果没有他,NBA会怎么样呢?
1970年代末,NBA形象糜烂涂地:嗑药、酗酒、嬉皮士球员,联盟没有稳定的转播合同,凯尔特人这样的伟大球队也可以老板说换就换,1979年NBA最高年薪不到70万美元。1974年,自认为是篮球正统的NBA嘲笑ABA过于花哨,为了吸引球迷不惜引入三分球、彩色篮球和各类花式扣篮,但无法阻止本身吸引力不断下降。1976年ABA和NBA合并之后,还是那么回事。
然后,斯特恩来了。
他是个出生在纽约的犹太人。他毕业于哥伦比亚法学院。他热爱的并不是奔放个性野蛮生长,而是制定规则。
在他当总裁前四年的1980年,就提出了两项措施:药物检查与工资帽。
前者用来对付嗑药的球员,后者让NBA各球队的工资总额有章法可循。
此后,就是NBA的黄金时期了。
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比如球员薪水上涨、球员地位提高、新增七支球队,斯特恩治下,NBA还有以下改变:
新造球馆二十八座。
主持了五支球队搬家。
1992年他打造梦之队系列,开始征服FIBA世界,使NBA成为世界体育的神话。
他营造体育史上最伟大对手之一(魔术师VS伯德)。
组出史上最伟大球队之一(梦一)。
他与体育史上最伟大球员之一(迈克尔·乔丹)互相成就了。
中国大陆球迷耳熟能详的,“斯特恩带着录像带来,求着中国播送NBA”的故事——以及其他类似的故事。
对一个纯粹热爱篮球的人而言,斯特恩某些行为很市侩。他像个造星公司老板。他让NBA从球馆卖票的剧团,变成了电视肥皂剧演员,最后还得文化下乡,满世界搞NBA式同一首歌。
但您也得承认,世上没有桃花源。
如果从纯篮球技战术角度出发,每个篮球迷都该去看拉里·布朗的活塞,当然,也可以考虑去直接看NCAA,看杜克、北卡和NCAA那严整的技战术风骨,看欧洲联赛去。
但大多数球迷希望看到别的:他们要看明星,要看恩怨,要看壮丽的表演。
斯特恩很明白这一点。
某种程度上,他是借着篮球兜售了NBA。
客观而言,因为NBA的推广,篮球事业才能达到如今的宏伟地步。
他向全世界推广NBA,是如此不遗余力。1987年,密尔沃基雄鹿跟欧洲球队打比赛,大受欢迎。于是1988年10月,斯特恩把波士顿凯尔特人连同伯德们一起,派去跟西班牙球队打比赛,并在那时留下这么句话:
“我越来越觉得,把世上最好的球员推销到全世界,是我的责任所在。”
然后他就开始计划梦之队。那一切并不容易:他要搞定美国篮协,他要哄骗乔丹们(乔丹很珍惜自己的高尔夫球假期,根本不想去巴塞罗那),还得面对伯德背伤、魔术师临时染了HIV等各类破事,但他最后成功了。
1992年,当全NBA为了“得了HIV的魔术师是否应该打全明星”吵个不了时,斯特恩简单的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让他上场。他如果流血让其他球员有染病可能了,就让他下场。”
梦一队如何引导了全球化,我们都知道。至少,1992年,12岁的保罗·加索尔是看了梦之队打球,才决定要成为职业篮球手的。
1990年,当他签下五年2750万合同续任NBA主席时,魔术队的老大帕特·威廉姆斯话里带酸的说:“大卫去坐飞机时,钱包都要当行李单独托运!”但实际上,他坐飞机时,依然兢兢业业。
2006年秋天,《SI》的杰克·麦卡伦跟着他跑欧洲赛程,发现斯特恩不停手在用黑莓处理各类事务。中间斯特恩问了麦卡伦一句:
“你中间打鼾了。你累吗?”
“您不也打鼾了吗?”
“可我哪怕在打鼾时,都在工作。”
那年秋天,他一边往俄罗斯去,一边策划NBA的巴黎赛,一边跟中国的工作人员交流,一边预备去夏洛特山猫那里开一整天会的演讲词——他把这种“一整天活动”叫“洗车”。
当时麦卡伦问斯特恩,“您自认为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我是NBA总裁。我的责任就是:让球队老板们赚到钱。”
他做到了。在他任职最后几年也的确有些明显急功近利的操作,但瑕不掩瑜,他依然给篮球运动注入了血气和精神,让篮球事业和NBA一起,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从来不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但他足够现实,足够聪明。据说他事无巨细记得一切——他记得自己是高中全级530个学生里的第114位——而且总是枭雄气十足。
反而越是老了,他越像个真实的人,比如2012年选秀大会上,他老来俏地卖弄了一把风骚。
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了。
他退休后,我一度很寂寞,主要是,每年的选秀大会上,再也看不到他半咧着嘴、念着那些不熟悉的少年名字(他最后几年去选秀大会,经常被一些名字呛住),然后跟一个个年轻人握手,满脸都是“镜头在看着我们呢,我可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心里其实在想别的”式的皮笑肉不笑。
2014年他退休,到如今他逝世,可以确凿无疑地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他治下的三十年,NBA就像一个浮华的美国梦:华丽、喧腾、明星闪烁、市场化到极致、略带暴发户气质,但依然不失恢弘。
他当然是个忙着让大老板们赚钱的大管家,但他让NBA这单大生意涨价千倍之余,顺便也让篮球运动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姚明退役时,我一朋友说过:中国凡是多少吃篮球饭的,都得感谢姚明。
借这个逻辑,可以这么说:
大卫·斯特恩,世界上凡是在过去三十来年,从NBA转播里获得过乐趣的,多多少少,都得感谢他吧?
我还记得他任期最后几年,世界对他的挑剔。但他卸任不到六年,我们已经在怀念他的好处了。
“我越来越觉得,把世上最好的球员推销到全世界,是我的责任所在。”
“我是NBA总裁。我的责任就是:让球队老板们赚到钱。”
他对自己的定位极为清楚,他也做到了。
体育史上最卓越的老大。
篮球史上最重要的推广者。
到2020年他逝世,我觉得这么评价他,不过分。
再过几年,他的评价,也许还会进一步提高。
——尤其在这个亚当·肖华时代。
看看肖华过去几年执掌NBA的作为,才映衬出斯特恩的传奇手腕来。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