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摩登中产
微信号:modernstory
一
乌鲁木齐昆仑宾馆门前,大雪满街,公交车迟迟不来,有行人叹息,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一些。
行人中的刀郎,回到工作室,将其写成歌,两年后,歌声飘满中国。
那一年,刀郎专辑正版销量270万张,盗版传说超千万张。他成为2004年十大搜索关键词第三,第一是MP3。
初生的互联网,主题还是免费和共享。百度三分之一流量来自MP3,有人在网吧里呆坐一下午,只为听歌,抽完一整包烟。
尘封的搜索榜单,记录着当年互联网的草莽和天真。刀郎后面,排着QQ、BT和老鼠爱大米。
三个词是许多人的青春。那年QQ头像寥寥,表情有限,两个人相逢常互相“hi”半天,以为网恋就像老鼠和大米一样简单。
2005年百度关键词榜上,刀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超级女生,而上升最快搜索词中,多了芙蓉姐姐。
那年,每秒有4人在超女吧发帖,而芙蓉姐姐登上全国半数以上报刊。。
那些用诺基亚投票的女孩,那些在水木BBS上熬夜编芙蓉史的男生,心思其实异曲同工:无论美丑,都是我们选的。
客厅里的电视渐渐少人打开,成叠报纸落满尘埃,明星在论坛总能扒出另一面,一杯奶茶能制造偶像,一个馒头能引发血案。
2006年冬天,武汉青年胡戈,在堆满音响电脑的毛坯房内,花10天剪出一段20分钟短片。
短片风靡互联网,被调侃的陈凯歌暴跳如雷: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神像终究轰然倒地。和菜头在《新京报》上模仿陈凯歌口吻评价:人不能无趣到这样的地步。
最后,《南方都市报》刊文称:《无极》才是没谱的搞笑片,《馒头》反而是真实的。
《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成为2006年上升最快搜索词,带着少年的得意。
新世纪头六年,网民从2250万增长到1.37亿,然而互联网仍未脱青涩。
人们用着BT迅雷,看着门户网站,最流行游戏是泡泡堂、劲舞团和跑跑卡丁车。
那些年的网吧总是烟雾缭绕,Q版飞车在屏幕急驰,杀马特少年敲砸键盘,窈窕女孩在屏幕上旋转着岁月。
第一代网民在新大陆点起了篝火。万物伊始,人们对什么都好奇。
搜索框如新世界入口,他们在百度上问,什么是博客,什么是电子商务,什么是计算机病毒。
当然,最想问的依旧是老问题。
2004年百度搜索榜单上,榜首问题是“什么是爱情?”
而那年网民问得最多的“为什么”,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二
往事已雾气深笼,而那些词,便是寻路的坐标。
2007年百度上升最快搜索词第四,是一首改编歌,名叫《死了都不卖》。
只有经历过那一年的人,才懂歌中滋味。
2007年,上证指数从2715低点,火箭式蹿升,每天超30万股民跑步入场。
燥热的夏天,上海散户龚凯杰,把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重新填词,改编成《死了都不卖》。
歌声即心声,“死了都不卖,不给我翻倍不痛快”。
改编歌一周下载超100万次,有理发店将其做背景歌循环。不久后,龚凯杰辞职归家,全情炒股。
当年,百度“十大什么是”榜单里,第一是“什么是基金”,第二是“什么是权证”;“十大如何”榜单里,人们追问着如何炒股,如何理财,如何赚钱。
当年十月,上证指数登上6142至高点,然后飞身而下,划出一道黑色划痕。
第二年三月,龚凯杰重新找了份工作,回归挤公交,吃5元盒饭的日子。
那年百度搜索风云榜的古老网页里写着:
人们到网上越来越开始直奔主题。在这个榜单里,唯一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唯一没有标准答案的,只有爱。
草莽时代的火光熄灭了。免费的越来越少,收费的越来越多,人们见识了世界的广阔,同时也成倍承受人性的幽暗。
2008年的搜索热词半数与地震相关,比如地震捐款和范跑跑。
那年让员工限捐10元的王石,在骂声中道歉,可直到两鬓白发,他仍深感委屈。
范跑跑跑下摇晃的楼,跑过此后的十年,他午夜和记者说再聊往事就拒绝受访,然而他自己却深锁往事之中。
那些词是有记忆的,有时关注即力量。
那年的搜索榜首,是举国凝望的汶川。
大二学生张琪,在网吧写下“直升机可以这里降落”救援帖。帖子在贴吧和QQ中飞传,经媒体传递到救援部队。
救援部队找到张琪核实,用她提供的降落地点,最终顺利在汶川降落。
那时人们相信围观的力量。当年,中国网民数量达到2.53亿,跃居世界第一。中文网页已达84.4亿页。
互联网告别了少年懵懂,进入青年亢奋。然而随着移动互联网到来,热点轮换加速,围观盛景不复。
2007年,人们还在搜索嫦娥一号,探讨猪肉涨价,询问央行为什么连续5次加息。
那年人们还关注重庆最牛钉子户。最后的住户,守着孤单小楼,如同守着繁华楼宇中的孤岛。
2014年,上升最快搜索关键词已成完美世界、大主宰、莽荒纪和天天酷跑。
那些词如镜子,照着时代真实的截面。
三
最开始路牌指向孤岛,后来路牌指向新大陆,而今,路牌指向多元的宇宙。
2014年,世界最大的网页档案馆宣布,他们已抓取了4千亿网页,涵盖了1996年至今大部分互联网痕迹。
那些痕迹被装入旧金山一个7米高数据中心内。63个服务器集群嗡鸣作响,守着我们过去的故事。
然而,服务器很快难承其负,网络已浩瀚如海,无数小世界穿插重叠,使用者无远弗届。
截至2019年,中国网民达8.54亿,其中手机网民8.47亿,涵盖从10岁到50岁以上所有群体。
不同地域的网民混龄共处,多元世界吵闹不休。
知乎上的精英不屑快手,快手上的主播调侃大V,北上广青年忧虑着寒冬裁员孤独失眠冷,五环外的村野,竹鼠欢叫奔跑。
90后不理解80后为什么怀旧,00后不理解90后阿姨为什么要自称宝宝。
2020年B站跨年晚会,不玩魔兽的看不懂开场舞蹈,喜欢花泽香菜的不喜欢《沧海一声笑》,无数弹幕高喊着吊打,但那些看卫视跨年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场晚会。
而小镇青年的跨年,依旧在“喝最烈的酒,听最惨的歌”,并无数次翻拍那段“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所有这些都装入当下的网络,浮世绘中有每个人的影子。
2019年百度沸点年度流行语中,有996的重压,有柠檬精的调笑,也有断舍离的淡然,多元的细节拼成了时代的画像。
2019年10月14日,崔雪莉去世当天,百度抑郁症搜索指数迅速上升,第二天达到全年峰值。
只是全民热议同一件事的景象已越来越少,无数APP制造了无数个信息茧房和交流域场,我们活在各自小世界中。
网络不再有统一的入口。一词一世界,冷词也自有价值。
球状轴承搜索关键词下,四五十家企业接单来源,都依靠这个搜索结果;蛭石的保暖材料,每天在百度只有几千的搜索,却关系到一个县的矿石销量。
人们敲下搜索词,不再是懵懂地发问,不再是兴奋地追逐,而是想去感兴趣的小世界。
很多年前,互联网在欧洲核研究组织诞生。传说万维网发明者在404号房间办公,上网必须向这个房间申请,不通过就会“404 not found”。
传说只是无奈笑谈。二十年间,许多痕迹消失了。网站关闭,网盘下架,QQ上姑娘的头像不再亮起,甚至QQ号都能注销了。
曾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就这样烟消云散。最后只留下搜索框,记录下我们敲下的话语,用二十年,写下人间词话。
那些词留在远去的路口,告诉我们路深处,曾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