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一直赚不到钱,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汉口故事

“一直赚不到钱,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汉口故事

前进四路是汉口老城区的一条道路,北起京汉大道,承单洞路,南至中山大道,接民生路。武汉电子市场在沿街的一个大楼里,有至少 30 年历史了。一楼卖各种电子元器件、电子线材,二楼卖音响,也有修手表、出售二手电子产品的。

周师傅的铺面位于市场二楼。说是店面,其实是上百个音响、老 VCD 机和老电视机堆成的角落。一些样式古旧的雅马哈、松下、夏普和索尼叠在一起,落了灰。周师傅站在一台 VCD 机前,把廖昌永的一盘 CD 塞进去,放的是《红土香》。CD 是从旁边铺子的那对夫妻那里买来的,5 块两张盘。周师傅不知道廖昌永是谁,主要是为了试机。“VCD 的话,索尼比不上松下的,它的光头不够好,挑碟。”

他个子只有一米六左右,黒瘦,衬衣磨得起了毛,但搭配得挺时髦。黑丝窄边老花镜,格子短袖衬衫、迷彩长裤,牛皮夹角拖鞋,胸前一个黑色小坤包。一顶藤编小礼帽放在一台刚收的功放上。

“这个是国内地下工厂做的,你看后头的电源插口。进口的都得用转换器,这个直接是 220 伏接口。”

他又踮起脚来打开高处一台小夏普彩色电视机。电视机还能用,可以自动搜台,有五个台,雪花点盖住了人影。

“电视里说的都是假的。我都不看电视和报纸。我就听收音机,亚洲电台和美国之音。还有凤凰卫视还可以。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啊,这时候不应该找我聊,应该到香港去看一看。”

周师傅 1957 年生,武汉蔡甸人。从爷爷那一辈起“成分就不好”,地主,被人按在板凳上用竹棍和胶管子打。周师傅有三个姐姐,由于地主后代的身份,出去做事不给积工分。他自己小时候觉得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压抑,讲不了什么话。看到人就给人让路,因为是“地主的子女”。

种地一年就赚 5000 块钱。1983 年,他进城务工,在一个乡镇石灰厂工作。钱赚得少,他只干两年就出来,1985 年在王家湾开个体餐馆,花几百块办营业执照,一个正本和一个副本,租金几百块。开了六七年,卖热干面。一碗两三角钱,采购面粉得用粮票。请了三个工人,赚了点钱,也算“万元户”。

“你有钱别人比你还有钱。 80 年代有老板一天卖汽水可以卖五六十箱。”周师傅打开一瓶可乐喝起来。

在王家湾开餐馆时,一个常来店里吃饭的黄冈包工头把他的妻子拐走了。妻子过年时把房产证和钱卷走,留下周师傅和三个孩子。他找人借钱,又在古田一路和古田二路开了两家粮油店。利润比不上开餐馆,只有 15%- 20%。做了两年,又改回开餐馆。

“没有文化,有文化的都开了大酒店了”。他当时听说汉口火车站要建,就搬到那附近。但那里只是一片菜棚,没什么生意。过了几年,火车站还是没有建起来,生意越来越差。周师傅又改到周末在江汉路泰宁街旧货市场卖二手音响,兼摆水果摊。音响是到收冰箱、空调这些家电废品的人家里淘来的,几十块淘,再几百块卖出。

他点了只烟,“就是今天给这个打工,明天给那个打工,没有定的。”

这生意从 1999 年一直做到现在,但换了两次地方。泰宁街 2013 年左右整治,摆摊者分散到循礼门饭店门口和香港路,时间改到晚上九点到十二点。周师傅则把摊子搬到江汉二路地下旧货市场。去年 10 月,由于世界军人运动会要在武汉举行,这个市场被暂时封起来,他又转移到前进四路电子市场里。

“做什么都不赚钱。”周师傅叹了口气。他对电子产品不算热爱,最近更喜欢倒腾中药。自己去汉口龟山采何首乌和肉桂回来在家研究,说是前者可以补血,后者可以壮阳。

”哟,你把这个机子卖给我噻,一百五好不好?”这时候陈师傅拎着一台夏普收录机走过来,周师傅冲他打起了招呼。

收录机红黑相间,双卡,自动翻面,就是两边的音响泡沫膜有点裂开了。这是陈师傅刚花三百块淘的,打算修修转卖出去。“一百五?两百五你都搞不到,还一百五。全自动的,外国的东西就是好。”

“我认为这个机子是顶级的。”周师傅赞叹道。“这个机子多”,陈师傅有点自豪,“我家有好几台”。

陈师傅也很瘦小,跋拉着一双拖鞋,棒球帽斜带在脑袋上,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他是湖北汉川人,和周师傅同岁,是老相识。搞收录机两年,喜欢四处捡漏,修一修拿到闲鱼上卖。能卖多少钱要看品质好坏、音效如何,但这只是个爱好。

“像我修过的机子,包他百分之百满意。修得不满意的我不发。”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拨弄得叮当响。

陈师傅原本在汉川商场电子维修部工作, 1991 年女儿出生那一年到汉正街做布商,直到 2016 年才退休。“我们经济条件不算蛮好,不像他们有几千万。但几百万还是有的。”2014 年,一家人在前进四路附近买了房,那时是每平方米 8000 元,现在涨到近 2 万块。

“还是街坊会赚钱,我有个街坊一年收租子就能收几百万,大兴街一个服装门面租金最高时差不多是 2013 年,一年能收 120 万。现在卖布匹租金最贵的在龙腾第一大道,一年租金 60 万。”

做了 25 年布匹生意的陈师傅很少到时兴的浙江绍兴市柯桥区拿货。他只倒腾走私货——品质好、便宜。“顺丰王卫早年就是从香港搞走私货的,从香港运到广东普宁市占陇县。那个县都搞走私布,我们再去运回汉正街卖。都是自己拉,蛮危险。”

虽然已经退休,但陈师傅并没有减少对汉正街老板们的关注。他的消息都来自街坊。“我有个街坊把前进四路的房子卖了,2013 年在汉口北买了套房,每平米 3500 块吧,现在回不来了,那边又冇得起来。”

也有些同时做生意的亏得很惨。“有个老乡资金本来有三千万,又贷款五千万,从马来西亚和泰国走私进口花布。结果全亏了,卖不掉。他不晓得花布款式很快就过时了,最危险的就是花布。我就只卖一小部分花布。一卷布 50 码,一码是 47.925 米,一卷能赚 200 块钱。”

”那个时候就是汉正街老板赚了钱,都眼红。”周师傅插嘴说。问他为什么不去汉正街,他又咧嘴笑:“那我们不是那块料唦。”

“对”,陈师傅又把话接过来。“昨天我们一起一个老板,他电风扇坏了,叫我看看,顺便谈谈心。说现在好多老板,几千万的,都废了。赌博的多。一个同乡去年走了,他也是从汉川来汉正街搞服装的,给他儿子害了。他大儿子在南通搞石油,去年想上市。结果市没有上成,步子迈大了,借了好多高利贷还不了,逃到广州去了。我们几个同乡之间这个老板算最大的,起码三千万资产是有的,给儿子搞破产了。借高利贷有三分息、两分息,最少也得 1.5 分息,一百万一年利息就十五万了。我也放过贷的。”

2016 年儿子结婚后,陈师傅关了布行,在家玩收录机,“丫头也不搞,儿子也不搞,我也搞不动了”。他的儿子在做医药代表;媳妇是华中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在法国制药企业赛诺菲上班。女儿从浙江大学读完研究生后进了科研机构,研究治疗肠癌的新药,前一天去长沙开研讨会,这天早上十点才回,中秋节又打算到南京去。

“她太狠了!我们管不了,她也不需要我们给钱,一个月自己拿几万。”

周师傅听得有点羡慕。他有一儿两女,都生在 80 后、85 前。女儿在汉口开了个门脸卖服装,儿子做货车司机。2016 年,周师傅一家人拿积蓄在江汉路买了个 60 平米的房子,每平米 1.9 万元,五口人挤在一起住。除了赚钱能力,他也有点愁孩子们都不结婚,“现在的年轻人啊”,又感叹起来。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起来。现在是下午 4 点,每天定时收摊的时候。“像我这样的人蛮多”,周师傅收起了靠在墙边的折叠椅,“一直赚不到钱,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陈师傅笑道,“你主要是想太多了。搞搞音响、搞搞中药,也蛮有滋味。”

两人一人拎着椅子、一人提着收录机,走进阳光爽利的汉口街头。

来源:好奇心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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