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老挝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老挝是一个,至今地底下埋着 8000 万枚地雷的国家。佛像与炸弹并存,苦难与天真共处。

“澜沧江流过我们,也流过他们。” 读下去,这是一片你可能不了解的土地。

一个佛像与炸弹并存的国度,和清晨听得到鸡叫的首都

文 / 小粉猪 from 小猪漫游星球

大部分去东南亚旅游的国人,很少会把老挝做为目的地。并非这个国家本身有什么过错,而是它压根就不会浮现在游客的脑海中。它赫然存在于东南亚的版图之上,但在游客的意识版图中,它就像是在一张彩色照片中单独被做了黑白处理。它的东面是有着法式风情的越南,南面是享誉世界的吴哥,西南面是度假天堂泰国。可是老挝,它有什么?

如果说它真有什么,它的标签是贫穷落后、GDP 全球倒数、东南亚唯一的内陆国;但它也是崔永元口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一方净土,是趋之若鹜的欧美背包客眼里“遗世独立”的异域风情。

在我决定把老挝做为目的地之前,我对它的认识也基本为零,甚至不知道它的首都叫什么。出发前我断断续续了解了一些老挝的信息,令我震惊的是,这个国家地下埋着天文数字的未爆炸炸弹。我开始为这次旅行感到不安。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长途旅行。我方向感不好,还有点社恐,又特别招蚊子,偏偏很多热带传染病都是蚊媒传播,霍乱疟疾登革热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我提前买了疟疾药,两款重点疫苗没打成,然后给自己买了保险,还买了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巨响的警报器。最后却发现警报器上不了飞机,必须托运。登机前的我就像孙悟空丢了金箍棒,突然很没有安全感。只好安慰自己崔永元说那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我就揣着这颗定心丸,背着一个红色登山包,提着电脑和一个折叠蚊帐,登上了下午四点飞往万象的飞机。

万象的颓败与生机

飞机上俯瞰老挝,看到的是一片墨绿色莽林。这是个地广人稀,树比人多的国度。飞机开始缓缓下降,掠过一片片农田水塘和低矮的房屋。嗯……跟我想象的首都机场有点不太一样。

万象机场很小,入关处是一个矮小的白色房间,工作人员穿着类似军装的土黄色制服。入关后,我在机场换钱,余光瞥见换钱的小姐姐穿着老挝式筒裙,却不知为何长着弗里达式的小胡子。我数着厚厚一叠钱(1 美金约等于 8200 基普),叫了辆机场出租车。

自从滴滴事件后,我对密闭移动的出租车很没有安全感。出于紧张,我开始跟司机搭讪。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圆圆胖胖的,说话很温和,我问他什么他都笑笑地答,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车上放着中文歌,透过窗外的夜色,可以看见很多挂着中文繁体字招牌的陈旧店铺,也有好几家 OPPO 和华为的店面。车开得很慢,不出十分钟就到了青旅所在的巷子口。即使走进去只有几米路,他也很认真地指给我看,怕我找不到。

老挝人民就这样给我留下了温和善良的第一印象。我心里开始有了些安全感。

清晨五点,我在一声鸡叫中醒来。

看到万象的第一眼,到处是丰盈生动的色彩。

晨光照得土石路一片金黄,缕缕光线像竖琴一样可以伸手弹拨;融合了热带风情的法式建筑跳跃着明黄、赭红与海蓝;怒放的三角梅像定格在天上的烟花,姹紫嫣红衬得白昼如夜空;翡翠色的叶片挺拔如伞盖,肥厚如膏腴。斑斓的热带植物就这样点缀其间又自成一景。

散落在城中各处的庙宇更是用上了鲜艳的金红黄绿蓝,又跟周围的景物融合得如此自然,即使后来看了那么多庙宇,都还是会忍不住在路边驻足欣赏。

万象丰富的色彩让我目不暇接。但我其实出生在一个热带的岛屿,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来到热带国家,曾经去过的新加坡,后来去的柬埔寨和泰国,都没有一个像万象那么色彩鲜艳。我继而意识到,它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像万象那么颓败。

是万象的颓败凸显了它的色彩。

万象是我见过的最不像首都的首都。如果忽略那些被游客占领的西餐厅和酒店不计,它几乎像一个县城:破旧的路边小店,脏乱的临街摊铺,街边废弃的大楼,巴掌大的万象高中,蒙着历史的灰尘的法式建筑……

除了城市景观上的颓败,处处可见经济颓败的线索:工作日上午湄公河公园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飘扬在主席府前大道上的华为广告旗,街边偶尔可见的中国援建的建筑工地和停在路边的”一带一路“人道主义救援车……

一般的国际化大都市,用的都是所谓黑白灰“高级配色”。万象的配色一点也不高级,它是所有自然颜色的合集。正是这些自然的颜色,让万象呈现出了质朴的生机。也正是这些鲜艳的色彩,让万象的破旧无处躲藏,使这座城市呈现出颓败与生机并存的气质。

被毁灭与被重建的

早上九点多,手机显示当地气温是二十三度,可体感温度至少有三十几度。我只感觉热带的阳光像阵雨一样无边无际地落在皮肤上,竟有种轻微的灼烧感。

我从青旅借了辆单车,骑车去了湄公河边。这条河流串起了我这次要去的三个国家。

令我失望的是,想象中的宽阔河面不过是一条窄窄的水带,岸边裸露的白色沙地比河面还宽。也是,我来到的是一个没有四季、只有两季的国家,而现在是旱季。河对面那一带绵延的绿色和点缀其间的屋舍就是泰国,看起来可以涉水走过去。那是我这次长途旅行的最后一站。

首都与另一国仅一河之隔,透过主席府的窗户就可以眺望邻国——历史上曾奴役自己的邻国,这是万象作为首都的另一个奇特之处。

但万象并非一直瑟缩在湄公河北岸。它曾是东南亚盛极一时的澜沧王国的首都,曾是湄公河谷最繁盛的城市,领土跨越了湄公河南岸今泰国东北部。后来暹罗人逐渐强大,万象沦为了暹罗的附属国。阿努王王子卧薪尝胆,为了一雪国耻,1827 年奋起反抗暹罗人,结果反抗不成,惨遭灭城。

万象城区不大,游客常去的大多数景点都走路可达。行走在市中心,到处可见历史的痕迹,常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黑塔肃立在僻静的街心,被西餐厅和小别墅环绕,被暹罗人掠去了金箔的它,如今只剩下斑驳长草的塔身;百年古刹旁是风格迥异的“凯旋门”,政府机关门口用老挝文和法文写着机构名;沿街的彩色建筑上挂着“廣東酒家”的招牌,城东在建的“萬象城”商城更是被巨幅中文广告牌占领……

曾经或正在踏上这片土地的异族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1890 年代,当法国殖民者来到这片土地上时,被暹罗人灭城之后的万象已经沉寂了许多年。法国人看到的是一片废墟,一片莽林,和莽林中坍塌的庙宇、崩裂的佛像、斑驳的木漆,还有那些兀自开放的浓艳野花。

在这里殖民的第一步是砍树。我想象着法国人举臂挥刀处,木渣飞溅,此起彼落的伐木声久久回荡在林海深处,巨树轰然倒地,偶尔飘散出阵阵浓郁的檀木香。他们也许不知道这座城市又叫檀木之城——Viang Chan,Viang 指城郭,Chan 指檀木。他们读不好 Vieng Chan 两字,于是将其改名为 Vientiane。

失去名字的万象和被殖民的老挝,连同越南和柬埔寨一起,成了法属印度支那的一部分。直到 1954 年法国从老挝撤军,它才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

在万象穿街走巷,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盘行走的烤脑花。墨镜、遮阳帽、防晒霜都抵挡不了热带的太阳。每天午饭后到下午两点前这段时间,我都在青旅休息。

在青旅工作的一个老挝姑娘做事总是轻手轻脚的。早上我看见她蹲在青旅侧门的花圃边,用湿了水的抹布把那些绿植的叶子一片片擦得油光发亮。这大概是她每天的工作,她做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清晨我还看到路边一个奶奶拿着水管给自家门口一棵大树浇水,那种静谧与平和如出一辙。

晚上我走路去了湄公河公园。年轻人穿着运动服在公园里跑步,女孩子三三两两手挽着手散步。一个身材圆润的小哥带着一众阿姨跳广场舞 。旁边两个女孩坐在草地上安静地看着,其中一个的头发盘在头顶,发髻一侧别着朵嫩黄的鸡蛋花。沿着河堤有很多卖小商品的摊位,还有一个玩具枪打气球的摊位,恍惚中我有种回到了家乡小镇的感觉。

紫色的夜幕降了下来。公园外的河堤亮起了橘黄色的路灯。工作了一天的老挝人吹着和煦的夜风,坐在堤岸边的石凳上轻声聊天,他们身后是静静的湄公河。公园里阿努王的雕像高高耸立,他一手执剑,一手伸向对岸的泰国。

身后的历史似乎已远去,只剩下平缓如水的生活。

一场延续至今的战争

青旅的公告栏里时常有活动海报。其中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我。

他的笑容,和他的残疾。这样的笑容在普通老挝人身上也不常见。

走在万象的街道上,如果你与一个老挝人四目相对,很大概率他会对你微微一笑,那种纯粹善意的笑,那种内陆国国民特有的、带着一点点羞怯的笑,那种眼睛里而不是嘴角边的笑。

我盯着那张海报看了一会儿。前台小哥 John 走过来对我说:这个很值得去。那上面写着“COPE Visitor Center”, 对应的我的手机地图上写着:未爆炸炸弹受害者信息中心。我的心轻轻一颤。

来之前我就知道老挝境内有很多未爆炸炸弹,并且因为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炸弹分布图,放弃了独自去南部的行程。我以为我对那段历史已有心理准备,可是当我下午顶着烈日走到城东,来到公路边这家很不起眼的游客中心时,我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没有想到我会在那间小小的展厅里呆了近三个小时,看完了展厅里几乎每一个字。

越南战争期间,美国为了切断越共途经老挝的补给线,同时打击老挝国内的共产党势力,防止老挝“赤化”,在 1964-1973 年间,对老挝进行了 58 万次轰炸,相当于每隔 8 分钟就有一次轰炸,每天 24 小时,连续 9 年。一共有 2.7 亿颗炸弹落在了老挝的国土上,其中 30%的炸弹没有当场爆炸,所以战后老挝全国有 8000 多万颗未爆炸炸弹(UXO, Unexploded Ordnance)。

截止 2011 年,已经有 5 万多老挝人因为 UXO 而死亡或受伤。直到现在,每年依然会有大约 100 人因 UXO 而伤亡。那场看似早已结束的战争,至今仍在这片土地上继续。

虽然已经有国际 NGO 组织在开展清雷工作,但这项工作费时费力、旷日持久,专家称清理干净至少要一百年。这就意味着在漫长的时间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要一直和这些炸弹共处。

在老挝广袤的农村,老挝人民有着跟这些炸弹相处的智慧,那是一种面对厄运逆来顺受的朴实的实用主义。他们把雨季积水的弹坑变成天然的稻田鱼塘,把集束炸弹的大弹壳做成铁皮舟,或是用来支撑乡下随处可见的吊脚竹楼,或是盛上泥土养花种菜;他们把小炸弹壳做成煤油灯筒,把炸弹铁皮打制成饭勺汤匙、锅碗瓢盆。

但残酷的一面极其残酷。老挝全国四分之一的村庄都有着大量尚未清除的 UXO。不知道哪天出去锄地就会触发地下的炸雷。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随时有可能致他们于死地。去深山里采挖山货有可能一去不归,就连最日常的烧火做饭也可能引发灾难。老挝乡间有很多人家并不另辟厨房,直接在屋外空地上搭灶做饭。如果地底下有沉睡的炸弹,热力传导可将其引爆,一次平常的生火做饭就可能会让整个家庭葬身火海。

老挝人知道这些炸弹的厉害,会教育小孩看到炸弹万万不可接触。但每年还是有很多孩子因这些炸弹而伤亡。战后至 2011 年,在 2 万多 UXO 导致的伤亡中,有 40%的受害者是儿童。也许是在后院看到了一颗铁球,好奇地捡起来抛掷;也许是怀着侥幸心理,觉得这些锈迹斑斑的铁球不会有那样的威力。

此外还有一些经济上的原因让一些青少年铤而走险。老挝的 46 个国家级贫困县中有 41 个都存在尚未清除的 UXO,捡弹壳拿去卖钱是一门来钱很快的生意(虽然可能卖得好一天也就入账两三美金)。尤其战后那些年,随着邻国中国和越南的经济发展,对钢铁的需求量激增。当村庄里原有的废旧弹壳已被捡拾殆尽,一些老挝人从越南买来廉价的金属探测器,自己去探测隐藏在林间地下的“金属”。多少人就这样失去了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或是一条命。

从爆炸中幸存的人,也要终身带着残疾活下去。由于老挝农村地区交通不便,医疗条件落后,很多有肢体残疾的人得不到有效治疗,再加上经济贫困,无力负担治疗费用,很多人选择自制假肢。但自制的假肢粗糙简陋,让使用者非常痛苦。身体上的痛苦,以及失去劳动力后经济上的雪上加霜,常常让一些人的生活陷入绝望。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1997 年,一系列 NGO 组织联合老挝卫生部,成立了 NGO 组织 COPE。它的全称是 Cooperative Orthotic & Prosthetic Enterprise,主要为老挝有肢体残疾的人(不限于 UXO 导致的残疾)提供假肢定制和矫正服务。他们常深入乡下为有肢体残疾的村民义诊,并通过成熟的技术为他们定制廉价好用的假肢。COPE 一词有两个意思,一是“忍受”,二是“战胜”。

从 COPE 游客中心出来,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展厅里那些悲伤绝望的脸孔印刻在我的脑海,那些失去了双臂的小孩脸上毫无防备的笑容更让我心痛,他们尚未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在将来对他们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困扰。他们只是那样天真地笑着,那样无辜地笑着。

这种无辜是老挝人身上共有的。在那场长达九年的轰炸中,死去的 80%都是老挝平民。他们是历史舞台上大国角力的牺牲品,他们在跨越几代人的伤痛中平静地生活下去。我想到了自己国家的历史,我们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被侵略、被殖民、被屠杀,我们吃着同样的稻米,澜沧江流过我们,又流过他们。国家与国家之间也许有天壤之别,但人民与人民之间的区别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正好那天晚上,我约了一个在青旅认识的美国奶奶吃饭,我有点担心她问我今天去了哪里之后,我们的对话会变得有些尴尬。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对我提到的这个游客中心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也许是因为我怕尴尬所以一带而过,也许是因为她对那段历史毫不知情,就像今天绝大多数的美国人一样。

Purple drinks & blue rice

在万象待了几天,我的安全感与日俱增。原因有很多,一是万象城区很小,让我有一种掌控感。还因为我遇到的绝大多数老挝人都温和有礼,过马路时不管我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对面的来车总是远远就减速停下。还因为住的青旅很棒,让我在旅行中有了一种安定感。

青旅小哥 Evan 推荐的一家老挝人常去的当地菜馆便宜又好吃,后来简直成了我在万象的食堂。我在那里喝到了好看又好喝的紫色蝶豆花冰水,而且是免费供应随意续杯的!我还在那里学会了吃鲜辣微涩的香蕉花沙拉,第一天就把“不吃生冷沙拉,免得得甲肝”这条戒律抛在了脑后。

只是付钱是件很让人困惑的事情。因为老挝币数额动辄上千,上面既有老挝数字又有阿拉伯数字,这两种数字又长得很像,我常常数钱失败,摊开手上的一叠纸币,让服务员自己拿。

这家青旅在 Booking 上订单火爆,但我住在这里的这几天只看到过一个中国人(疑似),其他的几乎全都是欧美白人。万象街头也是如此。听说这是因为老挝比较符合白人对东南亚的想象。可这个解释还是让我无法理解。

我问去了越南再来到万象的拉脱维亚小哥 Arturas,为什么来老挝旅行。他肩膀一耸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这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吧。”我问了同宿舍在北京学过一年中文的比利时姑娘 Islay,她要在老挝旅行近一个月,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念完硕士出来旅游一下,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同宿舍的斯里兰卡小姐姐 Shewmay,她来这里是为了了解男朋友的文化背景。我跟她第一次结伴,是因为 Islay 发现我跟 Shewmay 都要去佛像公园,于是她说,“你们俩干脆一起去吧。”

人神兽的奇幻乐园

佛像公园在万象城外,坐公车来回要两个多小时。但这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值得,因为我在这里看到了整个万象甚至老挝之行中最让人惊叹的景象。

我们费了点功夫才找到了坐车的地方。那是个公车总站,有很多当地人坐在栏杆后等车,马路边杂乱地聚集着很多背着竹篓卖农产品的摊贩。我们想问人去佛像公园的车在哪儿坐,瞄到了一个老挝年轻人,还没走近他,他就有些害羞地避开了我的目光。一听到我说“Buddha Park”,他就羞涩地一笑,然后指了指我们背后的一辆公车。上了车就像上了那种常见的乡村巴士,不过司机穿着一身雪白挺括的制服,戴着一副墨镜,又感觉确实是在首都。

如果不出城,不会瞥见万象的另一面:公路边裸露着红色土壤的乡道,蒙着灰尘的稀稀拉拉的房屋,野草丛生的土地和兀立的树冠开阔的大树……这里和市中心完全像两个世界。

一踏进佛像公园,又马上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这是一个人神兽的奇幻乐园。雕刻者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又充满童稚,融合了印度教的神话传说和佛教的思想。人的身上得以见神性,神的身上得以见人性,兽的身上得以见神性,人神兽似乎已融为一体。

小小的公园陈列着几十座大大小小的雕塑,一步一景,各成异趣。我穿行在栩栩如生的雕塑间,慢慢走,慢慢看,看了三个多钟头都还出不来,浑然忘了头顶上如火的太阳。我惊讶于老挝人民的创造力,我更惊讶在一个如此没有存在感的国度竟潜藏着如此至宝,这是放到世界舞台上都绝对不输的艺术杰作。

在万象最后一天的下午,我和 Shewmay 了去了郊外的一个织布中心(Houey Hong Vocational Training Center)。这是一个专门给当地的贫困妇女做职业培训的 NGO 组织。机构会付钱让她们来学习染布和织布,学成后再资助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回到家乡后有钱开始自己的小生意。这里也向游客开放织布和染布课程,所有收入都会拿来帮助中心运营下去。

我报了织布的课程。老师让我自己构思想要的图案,自己选择想用的颜色。我想到了那天我沿着中轴线,独自一人穿过夕阳下的凯旋门,穿过在广场上悠闲散步的老挝人,一路走到几公里之外老挝人心中的圣地——塔銮。

我看见金色的塔身映照着浅紫色的天空和西边橘黄的落日,十几个大学生模样的老挝青年穿着白色衬衣和传统的深色筒裙,笑靥如花地在塔銮前站成一排拍集体照,塔前宽阔的广场上有人正在踢足球,正欲归家的小贩想要向我卖出今天的最后一颗冰淇淋。

我把我在万象看见的颜色都织进了这块布里,我把它叫做《夜幕下的塔銮》,点缀其间的那几颗红色是平安夜醉酒的星星。

中心 4 点关门,工作人员通知还有 15 分钟就要关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像还有 15 分钟就要交卷一样,疯狂地抢救自己的作品,到处都是梭子飞来飞去的声音和梭子掉到地上霹雳吧啦的声音。Shewmay 手速飞快,既完成了染布课程,又织了一块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布。

中心的负责人是一个身材状硕的老挝女人,她说着流利带一些口音的英语,声音浑厚而柔和。她一边安抚中心那几只大黄狗,一边跟我们解释老挝丝绸和越南丝绸的区别。她笑起来异常温暖,像一个充满母爱的大妈妈。我相信她能给那些迫于生计来到这里的贫困妇女们源源不绝的爱和力量。

课程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市中心。我等着坐晚上六点的长途卧铺车去北部的琅勃拉邦。这一天是平安夜,街上早已经张灯结彩,商店门口的圣诞老人穿着厚实的红棉袄,外面传来“红鼻子鲁道夫”的欢快歌声,浑然不觉自己正身处热带。

我跟 Shewmay 约好在琅勃拉邦见。那才是我这次老挝之行最期待的地方。万象在最开始的计划中只是我路过的一站,没想到它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也许因为我来之前对它一无所知且毫无期待。

金色的夕阳渐渐暗淡,天黑了下来。突突车带着我一路狂奔到城外的长途汽车站。我躺在狭窄的卧铺车厢上,一路颠簸着往几百公里外的佛城古都而去……

来源:知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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