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一家大型企业上班,去年遭遇了一位老领导的职场骚扰。
企业近些年大力扶持各地区的分公司,每月随机抽调职员组成小组,到各分公司走访,从多方面对扶持工作进行考核。
去年我第一次下分公司,由一名老领导带队。他姓王,人称王主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快赶上我爷爷辈了。同行有一中一青两位男同事。四人中,只有我一名女职员,我和他们事先并不认识。
下分公司时,我们乘坐企业给王主任分配的专车,有专职司机。大家起先不言语,打破沉默的是坐在副驾驶的王主任,他挨个问我们从哪些部门抽调而来、老家在哪儿。这样车内的人彼此有了些了解。
像很多即将退休的人一样,王主任喜欢“话当年”。从以前的履历和功绩、工作中熟识的人,到同在这家企业上班的儿子……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们作为下属和晚辈,免不了要来几句痕迹不太明显的吹捧。
王主任说自己喜欢写作,在很多刊物上发表过文章,也出过书。这点让我肃然起敬。他沉浸在预期的赞美气氛中,突发感慨:“现在的人太浮躁,没有好的爱好,整天就知道打牌,哎。”
后座的中年同事附和他:“是的。像主任这样的确实不多啊。”
“可惜啊,岁月不饶人。”王主任又感慨了一句。
“您看起来很精神啊,还长期下分公司组织工作。”中年人继续接话。
另外一位年轻同事,看起来没那么圆滑世故,发言较少。司机则安静地开车。
“要是老天爷让一些人永葆青春该多好……看我这皱纹和头发。”王主任说这话有些矫情了。
显然,那个中年同事不知该怎么接话。我不擅长附和吹捧,原本只是默默听着,此时感觉空气几近凝固,才开口化解:“那都是岁月的痕迹啊。”
王主任转头,对我会心一笑,再转过头去。那位中年同事松了口气。
后来,王主任毫无来由问我:“小吴的丈夫在哪个单位?”他如何得知我已婚?我不喜欢在工作时聊到私事,并且我已经和丈夫离婚,这不是值得说道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以实相告,我离异了。
王主任迅速回头盯着我,神情很微妙,像是在思索什么。
二
经过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第一家分公司。
王主任把四人分成两组,一中一青两位男同事下基层去走访。
“你俩男职工就多担着点。”说完他便带上我,跟分公司的经理走了,去查阅资料报告,问询分公司的高层。
我们在经理办公室看完资料,经理们开始汇报工作。王主任全程翘着二郎腿,刷手机。我一边听经理汇报一边记录。
突然,王主任抬起头,问我:“你QQ号多少?”
我诧异,说不出话,经理们见此情景,停止了汇报。
“把我发表的文章给你看看。”他继续说。
我尴尬,心想这人除了官僚做派不小,还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是个作家”。
为了让场面恢复正常,我礼貌回绝他,自己早已不用QQ。
“那就加个微信。”他不依不饶。我扫一眼经理们,他们微笑着,似乎不是首次见这场面。
王主任加上微信,经理们才得以继续汇报。我手机不断震动,是王主任发来他写的文章了。
汇报结束后,我看了那些文章。我原以为能出书的人必定很有文采,拜读那些文章后,我发觉自己预期可能高了些。
走出经理办公室,我缓了口气。外头有李子树,当下刚好是出产李子的季节,我随口说一句“李子熟了”。王主任听了,问我要不要吃,他找人去摘。
我婉拒。心想王主任真是春心不死,一把年纪还以这么低幼的伎俩,讨女人欢心。
接下来的行程,我感觉愈发别扭了。王主任不时关切地问我是否晕车,极力让我去坐副驾驶,而那个位置一般是领导的……这份额外关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让我尴尬,反感。
第一天去的分公司不远,早上去晚上回。这天返程,我跟司机私底下聊过天。他叫刘鹏,跟我是同龄人,二十几岁。他长期给王主任开车,话不多但挺友善。
“你领导太关心下属了,我有点受宠若惊啊。”我说。
刘鹏听出弦外之音,笑笑,然后又有些诧异:“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我摇摇头。
刘鹏告诉我,王主任先后结过四次婚,后边三位比他年轻很多。
“他对年轻美女一向很关照的。”刘鹏这话也有潜台词。
我心想要保持距离,小心度过后面三天。
三
第二天晚上,王主任得寸进尺了。
他提出路程太远,建议当晚不返程,留在当地过夜,第三天直接去第三家分公司考核。
下到太远的分公司,夜宿在当地本是工作需要,但想到刘鹏前一天说的话,我极力反对。其他人却都欣然同意,我寡不敌众。
晚上,我们住在当地一个宾馆,由私人乡村别墅改成的,像农家乐,设置有KTV。王主任提议,吃过晚饭,汇总工作之后,一起去KTV放松。
“小吴,晚上我们去唱会儿歌。”王主任特意叮嘱我。
我本就不喜欢KTV,何况已经嗅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抗拒到极点。想起前些年刚参加工作,在饭局上有人灌酒我便黑脸相迎,经过了几年的磨砺,我已经学会微笑拒绝。
王主任遭拒之后不甘心,游说其他人,企图再次用“多数人的意愿”来压我。好在其他人也没有兴致,他们不便立马拒绝,推说先看汇总工作何时结束。
晚饭后,大家按原计划汇总当天的工作。分公司的经理来刺探情报,可别小看这些小经理,他们在基层摸爬滚打,得有工作能力,还得有眼力劲,了解上级的“需求”。
白天王主任对我这个女下属的言语关切,经理们都看在眼里。听王主任说晚上要唱歌,经理们就极力促成此事,游说我们。有位经理说话时,笑眯眯看着我,在我后背划了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不知他是否有意为之,不好甩脸色。
八九个人坐在露天院子里,工作差不多说完,开始闲聊。我起身准备回房间,王主任叫住我,说要安排次日的工作。我坐回位置上。
然而,王主任并未说有关工作的事,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坐在对面,给我来发信息:“小吴,去唱会儿歌吧。”
我心里一紧,第一次处理这样的问题。我没回复,而是发信息给一个朋友,让他给我打电话。手机响起,我走到一边接电话。离人群距离恰到好处,不会打扰到他们谈话,又能让他们听到“我在跟男朋友聊天”。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一直在“煲粥”,不理会他们。大概一小时后,他们实在聊无可聊。小经理们感觉今晚看不到期待的场面,先散了。其他人回到各自房间。
以为今晚躲过去了。我洗漱完回房间,王主任又发来信息:“他们走了,我们几个去唱歌。”我当没看见。
夜间十一点多,他又发来消息:“我想跟你说说话!”我仍不回应。
半小时后,他打电话过来。我愣了几秒,接起电话,故意用很高的音量说话。这宾馆隔音效果不好,另外几个房间的人都能听到我说话。
“喂!王主任,您好。”我大声说。
“你没有看到我的信息吗?”他轻声问。
“没有啊,我一直在给我男朋友打电话。”我又提了提音量。
“哦……你真有男朋友?”
“王主任,您是要安排明天的工作吗?”我避而不答。
“我……看你半天没回我,就问问你在干嘛。”他嘟嘟囔囔,没了领导的气势。
见他泄了气,我趁机说:“感谢领导关心,我还在跟男朋友说事儿,您早点休息。”
每个职场女性,都可能遭遇类似的骚扰,勇于反抗才是解决之道。若因为骚扰者是我上级,怕丢工作而任他摆布,那不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吗?
想到这里,我立即挂掉电话,关了手机,锁好门才去睡觉。
四
次日清早,王主任又以领导关怀下属的口吻,询问大家前夜睡眠如何。其他人都说好。我直言睡得不太好,王主任饶有兴趣地问原由。
“我都快睡着了,有个诈骗电话打来,说我中奖了。呵呵呵呵……”我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傻子相信这些。”
王主任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
我们驱车赶往下个分公司。途中,王主任突然问我:“小吴男朋友在哪个单位上班啊?”语气像长辈关心晚辈。
我礼貌回答:“没在单位上班,自己做点生意。”
“做生意的?找个单位上的好一点,”他的语气忽然有些不屑,转向司机,“是不是,小刘?”他这样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在单位上班的,最好也找个单位上的,那样才算般配。
“啊?嗯,这样更有共同话题吧。”刘鹏附和他。
“领导,缘分说不准啦。”我闭上眼睛,转移话题,“哎,昨晚被骚扰电话吵得没睡好,我得眯一会儿,待会儿好开展工作。”
我暂时从这场无聊对话里,把自己扯了出来,懒得再顾忌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的面子。
我闭着眼睛,听到王主任开始跟其余人显摆,如何动用自己的关系,让亲戚花低价买商铺。
王主任放弃骚扰我,应该是这天中午的时候。
上午工作结束,我们被安排在分公司食堂吃饭。还没上桌,王主任就对我劝酒。
谁知道我刚好碰到了些熟人。我大叔的几位同事因公来到此地,也在食堂吃饭,与我们一行五人凑到一桌。
因为双方的人我都认识,便给双方相互作了介绍。很快,几位熟人聊到了我两位叔叔,大叔是教育局副局长,小叔是小有名气的商人。
席间,王主任正经得出奇,之后也不再对我关怀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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