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下月要拉不出份儿钱,我就不开出租了 | 我的行业变迁

下月要拉不出份儿钱,我就不开出租了 | 我的行业变迁

口述 | 出租车司机老张

正月初五,老话讲叫“破五儿”,得吃饺子,迎财神,我往年就走走形式,意思意思就过去了。但今年,我挺认真,虔诚地拜了拜,还敬了财神爷一杯牛二,希望今年自己的那摊事儿别受太大波及,拜完了,我正了正身子,钻进车里,一脚油儿,拉活儿去了。从年初二开始,我在电视和手机里看到的就没别的东西,铺天盖地的都是疫情消息,干了半辈子出租的我,有点儿慌神儿了,经历过零三年非典那遭事儿,我心里也就有数了,知道这回疫情来势汹汹,八成是拉不到什么活儿了。

果不其然,到了南站,候车室和出站口都空空荡荡,与往年的情境大相径庭。往年这个时候,人们都陆陆续续返京了,站内站外都人头攒动,热闹得像赶庙会似的。但今年,太冷清了。我等了大概有俩小时,终于趴了个活儿,去丰台的,路不远,满打满算这单能有三十块钱,但苍蝇肉也是肉,这时候,能见着钱就算是幸福的事儿。乘客上了车,我打量了一番,口罩、防护眼镜和帽子给他糊得死死的,根本看不见人的清楚面目。一路上,他噤若寒蝉,连喘气儿的声儿都听起来如此小心。我平日爱搭腔说话,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声带和喉管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路上车少得可怜,很难想象一个平时堵得水泄不通的城市会有这般样子,虽说过年的北京本来就是半个空城,但今年,空得可怖。平时得开半小时的路,我花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这开车体验给了我一种职业上的错觉,就好像自己开得不是出租车,而是F1赛车似的。乘客隔着扒小龙虾用的手套戳着屏幕,付了款,之后轻轻拉开车门,又轻轻推上,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放低车速,在周围转悠着,期待能有新的单子,但疫情让祈盼全然落空,一天下来,就跑了那么一单,三十三块钱,连饭钱都凑不够数。后来的几天,理应是返程高峰,按常理说,出租的活儿最容易干,但航站楼,火车站,巴士枢纽,处处都空空如也。零星冒出几个操着异乡口音的旅客,也没有打车的意思,都捂着厚厚的防护器具,用发闷的声音给亲属拨叫着电话,让亲属来接他们回到安全的住处。我虽然是北京土著,但疫情里,我活像个游民,在这个不久前还有着两千多万人的辖区内,漫无目的地闲逛。三里屯,没了灯红酒绿,也没了俊男靓女;天通苑,没了操持东北口音,介绍房屋的中介;国贸,没了嚷嚷着拼车回燕郊的司机;长安街,也都徒剩那些宏伟的建筑,一派庄严。我每天坐在车里,观察着城市,同时也渴望着有人能打个的,让我开开张。

大概连着三五天,我入账都在五六十块钱左右,因疫情赋闲在家的媳妇看着我也很是着急,劝我说,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歇歇,等着疫情好转,再迎头赶上。我点头应了。与其说是歇着,不如说是宅在家里被电子设备捆绑。睁开眼睛就玩手机,玩累了,打着呼就睡,睡醒了吃饭,每天过得倒是简单,但待久了,人就废了。

我寻思寻思,撺掇起几个朋友,组个牌局,线上的。因为见不了面,所以就开着语音,边闲聊天边打牌,起初是消磨时间,输赢也就算算欢乐豆,但后面,大家都一致觉得,得玩些钱的,好歹冲冲喜,让兜里不至于轻飘飘的。我牌运一般,没几天,就把自己偷摸攒的私房钱输个精光,输完了,也就不想玩了,毕竟,再这样下去,就保准入不敷出了。

三月份的时候,我所在的公司根据疫情状况,调整了针对我们司机的政策,把应缴纳的份钱儿减半。虽说这对我们从业者是利好,但即使这样,还是得自掏腰包,把这块儿堵上。经济上的压力,再加上宅久了的无聊,都逼着我赶紧进入复工状态,三月十几号,我便又开着车上路了。虽说车渐渐多了起来,但打车的人还是少之又少,这让我愈加犯难,空有一身劲儿没处使,我不禁联想起历史上好多有气节的英雄,空有报国之志却不得重用,每每想到这儿,我还能生发出点儿惺惺相惜之情。不过,这是我抬高自己罢了,我开出租,无非是个讨生活的营生。

随着疫情的渐渐好转,很多私家车都回归了,这给干出租的又平添了一闷棍。很多车主都跑起滴滴,成了我的竞争对手。同样的距离,人家能比我们出租便宜个块八毛的,再加上平台促销的券,用户也就更倾向于坐他们的车了。出租再一次被奚落了。我只得开着车,听着广播里的老歌儿,咂摸着这次疫情带来的酸楚与痛苦。天灾人受,我是深切地体味到了。 转眼儿就到了四月,我期待的向好发展的态势依旧缓慢。缓慢之余,平台方又给我们施加压力了。那天我正跟路边儿停着,放下座椅,侧歪着,一个客服的小丫头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打车平台要根据司机的评分来优先派单了,因为出租实在是太难做了,所以为了激励,不得不出此计策。这也就意味着,我除了本职工作开车之外,还得多上一嘴求人的事儿,让乘客帮忙给个全五星评价。我打小儿就要强,这辈子都没怎么张口求过人,今年,屡屡破例。

四月中旬,公司运营大概也遇到难处了,先前颁布的政策又恢复到了正常,所以,我的工作目标是全额的份钱儿。可人们出行的欲望越来越低,居家隔离、办公、点单买菜,但凡是涉足远处的事儿,都躲着,更别提打出租车了。这时候,我每天也就能拉上个三单五单的,运气好的时候,勉强凑出份钱儿,运气差的时候,连顿盖饭的钱都抵不住。我深切地体味到了什么叫“温水煮青蛙”,我渐渐产生了退出出租车行业的想法,于是打听起相关的职业。我教育程度不高,又没什么能技压群雄的看家本领,就会个开车,所以也只能围绕着开车来看工作。有个朋友介绍个京东的货车司机,朝五晚七,还得帮着装货,一月五千多块钱,我婉拒了。坐在车里,我悻悻然地自言自语,疫情之前,我开着出租,自由自在,连玩带干,一个月去了份儿钱怎么着也能剩下六七千块,虽说不是什么大家大业,但好歹每月都有点儿盈余,不累人,还快意。可如今,全都变了。

我并不畏惧变化,比起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更害怕的是这次疫情的余波,会让自己这干了几十年的活儿产生猛烈的震荡。曾经令我骄傲的工作连糊口都满足不了时,我的生活,只有荒凉了。我给自己下了个死命令,下月要是拉不出份钱儿,就不干出租了。不过,以我的脾气秉性,估计到了下月的这个时候,这个死命令还会无限循环下去。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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