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那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我被关在门外,身上只有一件宽T,一条内裤,一双拖鞋和一副眼镜。
事情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我在二姐家耍,家里只有我和二姐,一只猫和一只乌龟。那天我姐去外地和朋友聚会,第二天傍晚回来。走之前她把钥匙留给了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随身带着钥匙。我拍拍胸脯打包票说钥匙肯定不离身,顺势把钥匙揣进裤子口袋里。
第二天上午,我睡到自然醒,起了床喂了猫铲了屎,惬意地给自己煎了个面包鸡蛋。看着被我灾难的厨艺搞乱的厨房,心说先把厨房垃圾收拾一下再吃饭吧——于是我拿了放鸡蛋的塑料盒,把厨余垃圾和昨晚的剩饭倒进去。我捧着塑料盒打开门,把塑料盒放进门口的垃圾袋里。
此时,一股劲风蹭着我的头皮刮过来,门被缓缓吹动。正想着“平时外卖小哥都关不上的门,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关上吧”,只听,一声干净利落的“嘭!”我的大脑短路了一样突然当机,只能感觉到自己缓缓站起。我面对着这扇似乎再也不会向我敞开的门,像一个表面平静的成年人那样,唇齿艰难地蠕动出两个字:“卧槽”。
我用了大概十秒钟时间恢复思考:现在身上仅有一件大宽T(甚至遮不住屁股),一条内裤,一双拖鞋和一副眼镜。我盯门旁边的墙上数十个开锁小广告,想起自己的手机在门里,忽然就想起钱钟书先生。
站在走廊里,我认真观察着这扇平日里我一眼都不会多看的门,认真思考着家猫给我开门的可能性。楼下孩子们吵闹的声音直冲二十楼,我向下看去,有不少带孙子孙女的大爷大妈在快乐八卦。他们都有钥匙,他们都有家可回。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正巧,邻居阿婆领着孙子回家,开门时朝我瞥了几眼,赶忙要推着孙子进屋,仿佛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传染病毒。
我不顾她躲闪的眼神,立马冲上前向阿婆说明情况。阿婆把手机借给我,而我脑袋空空一时只想得起母亲大人的号码。拨通电话,我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着电话另一头熟悉的声音。
“喂?”
我大喜。
向妈妈说明我尴尬得脚趾能扣出秦皇陵的情况后,她也很着急:“ 那你打给我有什么用啊? ”
顿时,我就心凉半截。
一时我说不出话,我妈接着说:“还有事吗?没事你先在走廊玩一会吧,我还在上课。”说着就要挂断电话。我赶紧回神提出紧急需求:“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大娘(我二姐的妈妈)来开下门,或者打电话给阿凡(我闺蜜,住得离二姐家不远)或者小舅(也住得不远),给我送条裤子来也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先玩一会吧。”
妈妈敷衍的语气和不耐烦地挂断让我心里十分没底……并且斥责了自己十万遍为什么早晨起床不穿裤子。
邻居阿婆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先等我朋友或者舅舅来接我,或者我去朋友家……(疫情还没有结束,又半裸着在陌生人家里实在是能让我这个社恐患者浑身冷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极其生涩地寒暄了一会,阿婆看我坐立不安,于是贴心地借了我一条裤子和四块钱,让我坐公交,我连声道谢,穿上裤子和拖鞋就赶紧溜了。走到公交站台,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一辆开往快乐闺蜜家的公交车——“你口罩呢?!”
面对司机的质问,我惊慌地看了看车上的大爷大妈们——他们都有口罩,尽管都没戴好——我没有口罩,只好下车。
我看着公交车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天上炽热的太阳,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反正离闺蜜家也不远,干脆走过去吧。(实在不好意思回去向阿婆再借个口罩)
在步行去闺蜜家的路上的几十分钟里,我心中反复咀嚼着自己的天真幼稚:想到姐姐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钥匙随身带的表情,想到我信誓旦旦保证钥匙不离身的坚定和自信,就是没想到我会在家门口发生意外,还没穿裤子。
想着想着,风景突然陌生了起来。
我走岔了。
阳光更刺眼了。
我拖着快被太阳晒干的身体摸到了朋友家小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此事的我决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天竟会如此drama。
一楼的电梯前,正好有一部电梯停着。我一边心想自己竟如此幸运可以免去等待的煎熬,看来上天还是眷顾可怜人的,一边按下按钮,电梯门自然打————不开??
我又按了两次,它艰难地朝我开了条缝又闭上了。
Oh,shift。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巧让我赶上电梯都坏了吧(闺蜜小区的电梯时不时会坏一个)
万念俱灰之时,电梯门缓缓打开,我心怀感激与侥幸,按下了闺蜜家所在的十八楼。
上升过程中一切顺利。然而,在电梯到达十八楼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对,电梯门,打不开了。
就在我开始思考如何在电梯里解决上厕所的问题并估算要几天才会有人发现我被困的时候,
电梯直接下降到下一层,像一个正常电梯那样打开门把我放了出来。(出来时电梯门旁边并没有人在,应该是自动程序什么的吧,如果都不是,那就太感谢帮助我的阿飘了)
辗转来到闺蜜家门前,我身心俱疲,累得几乎要贴在门上敲门,喊着闺蜜的名字。此生再没有一刻如此希望我叫人名字有回应了。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drama,在你最希望听到回应的时候,门里一片寂静。
对门的大爷隔着防蚊纱帘看了看我,说:“他们家没人吧,我刚刚看她一家推电瓶车出去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好家伙,只一步之遥,只一步之遥啊!!!
我虚弱地向大爷道了谢,软绵绵地走下楼梯。开始我每下一层我都要按一下电梯,但它再没有给我一丝反应。
在我陷入无尽楼梯的眩晕即将呕吐时,终于到了一楼半。一对老夫妻正扶着栏杆上楼。
仿佛是上天安排好了要嘲笑我,只听老头对老太说: “还好我们住二楼,你要是住十八楼不累死啊。”
也许我已经习惯了,也许是没有力气再自嘲,此时我的心情无比平静。老太太见我正下楼,问道: “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个电梯怎么回事啊?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咋突然坏了呢。”
仿佛是哪个淘气的小阿飘故意要嘲弄我,让我知道自己的悲惨是被针对的一样,精疲力尽的我已经无力微笑,答:“不知道,我就是从十八楼下来的。”
我离开闺蜜的小区,转向投奔舅舅。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然鹅,我又在单元门门口对着楼层住户按钮呆住了————快一年没走亲戚的早就我忘了舅舅家住几楼!!!!!!
我在单元门门口徘徊良久,渴望小舅或舅妈能从窗口看到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熟悉又粗犷的“你跑哪去了?!”宛如旱日甘泉涌进我心田。
随后,舅舅指派五岁的大儿子下楼给我开门带我进屋。
下午四点,我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并且吃掉了早晨煎的鸡蛋面包(底还糊掉了)。
后续:
小舅接到我妈的电话之后就去二姐小区找我了,只是那时候我应该在去闺蜜家路上。他也不知道具体楼栋,就在小区里大声喊我的名字(这下全小区都知道有个傻蛋和我一个名了)
我的闺蜜告诉我,她们一家去饭店拿菜,前后只离开了四十分钟……好巧不巧,好巧不巧!
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