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参加了一场985相亲局

参加了一场985相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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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下第一场雪,798艺术区举行了一场 “985相亲局”。这场活动壁垒森严:参与者必须名校毕业,精英圈子。青年男女,期待在这里遇到匹配的另一半,培养出更精英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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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垒森严的相亲局

“爱的博物馆”餐厅位于北京798艺术园区北一街的拐角处,下午两点钟,撑伞的青年男女冒着雨雪汇聚在这里。他们是来参加高端相亲局的,相亲机构已经包下了餐厅。

餐厅门口,参与者会拿到活动嘉宾信息表,并被贴上与本人编号相对应的号码牌。这张细密的表格一面是100位男嘉宾的信息,另一面是100位女嘉宾的信息。

参与活动的200人中,硕士和博士占9成,嘉宾们无一例外都是985高校毕业生,或者,就是拥有世界大学排名前100名校的学历。参与者高端,更体现在他们从事的行业,近一半嘉宾在金融行业工作。从性别来看,男嘉宾多来自互联网、咨询行业,也有央企和机关单位,女嘉宾多来自高校、科研院所和医院。

上下两层的餐厅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除了占据大部分空间的“八分钟约会”,餐厅包间内,嘉宾们可以自由组队玩桌游。面对面的交流显然更直接,我走向了八分钟约会区。

八分钟约会由三名女生和三名男生组成,自由聊天8分钟后,女生不动,男生则会移动到下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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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像是一场面试,桌旁的6位嘉宾轮流充当应聘者和面试官。男嘉宾首先说自己的编号,然后介绍自己的毕业院校、职业经历和职业内容,最后是爱好,通常是马拉松、网球、游泳等对健康有益的运动。桌上剩余的5人拿起表格,在纸张翻动的哗啦声里,心照不宣地扫动眼神,暗自衡量他的学校和职业。

与我同桌的一位女生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博士,含蓄地通过自我介绍展露自己的优秀后,就再无发言。相比她的沉默,1994年出生的小夏十分亲和。小夏硕士毕业于QS排名靠前的香港某大学,从事教育行业,看起来有些马虎,经常对应错男生的基本信息。多数女性参与者年纪介于1993年—1988年之间,小夏年纪偏小,对每一位男嘉宾都充满好奇,毫不羞涩地展现她对其他行业的兴趣。

小夏的天真让气氛活跃了不少。但8分钟还未到,听完三位女生的介绍后,有男嘉宾拿起大衣和手机,欠身礼貌地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就再也没有回来。

尴尬开始弥漫,我很诧异在相亲局上没有人询问感情。我就恋爱经历问了几个问题后,有位男嘉宾似乎感到被冒犯,嘟囔了句“陌上的相亲局很少有人问这个”,便也起身离开了。

男嘉宾的接连离去让氛围陷入冰点。这桌散场后,我与小夏聊天。私下里的小夏有种不同于先前表现的理智。小夏说:“我还是母胎单身,觉得这个年纪还没有谈过恋爱太失败了。这两年开始有婚恋焦虑。有很多人追我,但我觉得他们有所图,只看中了我的物质条件。”

恋爱经历空白的小夏期待相亲平台帮她筛选男生。对1991年出生的Kate来说,参加相亲局则是她唯一可以认识异性的机会。

Kate本科和硕士就读于西南的一所985高校,回到家乡北京后,又继续读了博士,现在在科研所上班。Kate高挑大方,外形出众,身高接近170cm。平日工作环境女多男少,身边优秀的男士几乎全都已婚。Kate坦言:“我比较看重形象和人品,男生至少要180cm以上吧。”

“刚才8分钟加我的男生也很多,但是个子和年龄我都不是很满意。唉,上学的时候觉得180cm以上的男生挺多的。”Kate语气失落,拉着我的手亲昵地问,“你刚才有遇到长得帅的小哥哥吗?高不高?能带我认识一下吗?”

室内烘热,“八分钟约会”结束前的最后一桌,已经有男士不耐烦地玩起了手机。跟三批男士反复介绍了自己的毕业院校和职业经历后,我仿佛经历了三次紧绷身心的无领导小组面试,有些喘不上气。在室外透气时,我遇到了同样有海外留学和工作经历的L。L在英国8年,在新加坡6年,目前在南方一所大学教书。他衣着考究,古龙水味道闻起来平和沉稳。在与L的聊天中,我意外发现我们曾登上过同一座山。气氛融洽,正当我为此雀跃时,他问了我的年龄,开始变得心不在焉。

“我想找个有海外生活背景的人结婚。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参加活动的女孩,年纪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像你,看起来近两年不会结婚。”L生于1983年,是北京本地人,为了这场相亲会,他专门从外地飞回北京。但活动才刚刚过半,L回餐厅围上围巾,拿上长柄伞,留下一句“我还是有些失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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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紧张,剩男不慌

小夏告诉我,11月12日,她早早定好9点半的闹钟,抱着手机等着相亲公众号推送,抢一个线下报名的名额。通常情况下,相亲局线下活动报名很难,女生的名额放出后会在5分钟内被抢光,男生则不用抢,有时甚至需要主办方邀请才能凑够活动人数。

中国男女总性别比达到了104.45,单身群体男多女少,在北京高端相亲平台,男女嘉宾的比例大约在3:7。社交媒体上,北京有80万大龄单身女青年的传言,也一再刷屏。在一线城市的婚恋市场,优质男性才是紧俏资源。

相比于女生的投入和更外显的焦虑,相亲局里的男生显得很疏离。Ziv就是其中的一员。

活动开始后,Ziv仍不紧不慢地坐在沙发上,小口啜饮一杯花茶,没有参加八分钟约会,也没有组局玩游戏。多数时候,他一个人在二楼的栏杆处站着,俯身看着楼下围绕着桌子来回走动的男女神游。

与Ziv聊过后,我发现,这种远距离观望并不源于他对这种场合的不适。相反,他早已在相亲活动身经百战。从2019年第一次参加陌上组织的七夕线下活动,这是他第四次参加“985”相亲局。至于其他相亲会,从2019年5月1日开始,他早已参加了不下50场。

Ziv自嘲来自安徽小地方的自己是“小镇做题渣”,但名校毕业,进入光鲜行业,年收入20万以上。从日本TOP2的大学研究生毕业后,Ziv在上海工作,2019年年初,他考进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国企,定居北京。Ziv直言单身的原因:“在婚恋市场上我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只是我太挑了。”

“经济方面肯定得和我差不多,太差的我不会接触。”31岁的Ziv目前仍是单身,但他并没有太重的焦虑感,“男生可以向下兼容,女生就不行,她们不想找比自己差的。对我而言,普通本科也可以接受,找个漂亮的女生结婚不是很难的事情。”

Ziv无法描述自己喜欢哪一种“感觉”的女生,但说到自己抗拒的类型,他温和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我无法理解那种端着的女生。已经来参加相亲会了,就不要总等着男生联系你,要我迁就着你,我会觉得很累。”

“去年我在陌上的活动加了一个女生,她比我还大,1987年的。我回去给她发了三条微信,她都没有回复我,我就把她删除了。你猜怎么着,今天我又看到她了,她主动添加我为好友。在相亲群里,但凡有女生主动加人,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着急了。”

三条未回复的消息带给Ziv的屈辱感,让他一年都未能忘却。多数参与者与Ziv相似,他们优秀,但被动,一边焦虑一边挑剔,在意互惠和等价交换。展示完自己的高价值后,便把自己置于冷漠的高地,而主动向下探就吃了亏。

只有说起户口,Ziv才会流露出罕见的不自信,“我最近喜欢一个女孩,她似乎很看重北京户口,我很怕她会因此拒绝我。”但片刻后,Ziv又恢复了自如,“不过户口也不重要,有户口买不起房也白搭。我已经打算在北京买房了,而且我买的起。”

有些懵懂的小夏,面对爱情也保持着清醒:“要说我喜欢的类型,除了硬件上的学校好、家庭好,性格阳光、三观契合也很重要。”

小夏期待着有个人能真心实意地为她付出,“我觉得经济条件是加分项,不是必要的。如果我足够喜欢他,就算他没有北京的户口、房子,收入不算高,我也觉得不是问题。因为户口和房子,我都有。”但小夏很快收回少女般的想象,“我最看中的还是男生的学校背景和是否门当户对。”

在这场势均力敌的爱情博弈中,没有人愿意向下看。这是一个共识:不相互拖累是最低要求。相亲局中的人试图通过婚恋再次确认或提升自己在社会中的竞争位置,不管这个标签是财富、职业、户口、还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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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绩效化的爱情

组织相亲局的HIMMR的全称是“How I Met Mr. Right”,机构介绍是:致力为不愿将就的你找到最好的爱情。Mr. Right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最好的爱情是什么模样?平台和参与其中的男女嘉宾都说不清楚。

但至少有一点为平台和参与者认同,嘉宾优质和配对高效是通往最好爱情,寻找到对的人的最佳路径。

自2015年成立以来,HIMMR共计服务的男女超过 10000 人,根据机构介绍说,脱单率超过 35%。这种效率的脱单,离不开平台红娘的包装。

在公众号发文称为“挂牌”,平台会发送男女嘉宾的信息,看到的任何人都可以发送自己的信息应征。只要购买金牌红娘的服务,红娘会帮你挖掘亮点,甄选发文素材,优化文字,选图P图,打造精致的挂牌贴。

能够挂牌的女孩,几乎有着相似的“凡尔赛”文案:父母是高知,彼此恩爱,家境殷实。虽然父母的要求严格,但家庭教育开明通达,所以女嘉宾们不仅成绩优异,工作光鲜亮丽,更有小提琴、芭蕾、钢琴等多项才艺,从未缺失过温暖与爱。

线上的无暇与标签化在线下也同样适用。与姿态较高的Ziv不同,男嘉宾乔森主动热情,深谙高效的重要性。在八分钟约会环节,乔森会用几个关键词介绍自己,“羽毛球、炒股、头条算法”,并就这几个关键字延伸,主导聊天的话题。

八分钟结束后,乔森熟练地打开微信面对面建群,把在座的6人都拉入群组。去年陌上的双十一活动,乔森给群里100位女生都发送了好友申请,通过的有30多个。今年,他只是加了和自己有过碰面的女生,最终通过的有十几人。在申请介绍里,乔森依旧备注自己的昵称和关键词:羽毛球、炒股、头条算法。

乔森说:“那样的环境一定要给自己贴标签,很多女生自我介绍后,我什么也不记得。虽然加了这么多人,但我不知道谁是谁。”

乔森曾就职于百度,后跳槽去另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职业道路明朗化,拿到北京户口后,他开始积极寻找爱情。工作日的白天,乔森忙到没有时间回复消息,我们只能趁晚上10点他下班后,才有完整的交流。

“全部的生活都被工作挤占了,还有时间谈恋爱吗?”乔森沉默了几秒,回复我说:“谈恋爱也并不一定花时间,周末还是可以一起出来玩嘛。”

乔森谈起先前的恋情,充斥着争吵,不理解和痛苦,耗尽了他的时间和精力。去年分手后,乔森觉得终于解脱。乔森说自己喜欢爱运动的高瘦女孩,不希望有消极的情绪,只想和简单的女孩一起快乐地玩。

在《爱欲之死》里,韩炳哲写道:“绩效原则已经统御了当今社会的所有生活领域,包括爱和性。”在乔森身上,可以看到这种“爱”的消退:积极地认识新的人,快速建立联系。但同时,爱被当成一种享受的形式被积极化,爱必须提供愉悦,并且要免于受到伤害、打击等负面行为的影响,如果一有问题出现,就会选择退却。

无论是讲究效率的平台运营和设置投放,还是拒绝爱的消极面的参与者,在绩效的洪流里,男女双方谈户口、年收、房子、家庭背景和兴趣爱好,唯一拒绝不谈的,是爱本身。

活动结束后,走出“爱的博物馆”,天已经全黑了。雪落在温度尚存的地面融化成一滩滩脏水,穿高跟鞋背名牌包的姑娘们小心地避开可能溅起的泥点。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男嘉宾开着跑车轰鸣离开,相见甚欢的男女们一起叫车相约共进晚餐。更多的人裹紧围巾,只身走向冷风中的望京南地铁站。

我与新认识的女孩莎莎一同走出大门,谨慎地询问她是否可以聊聊对婚恋的看法,1988年出生的莎莎摆了摆手,苦涩地笑着同我告别:“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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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爱的博物馆”里,粉色心形气球已经被工作人员撤开,墙壁上关于爱的关键字还在熠熠闪光,“荷尔蒙、多巴胺、自私、焦虑、疯狂、真心。”

手机里弹出关于初雪天气的推送,是作家纳博科夫的句子:“你是否爱过一个人,她看起来就像圣诞节清晨的阳光,初雪以后松树枝上的小松鼠,雨天小路上溅到行人裤腿上的泥点,还有那些最美的玫瑰花。”

真是美好的初雪之夜,我在“爱的博物馆”,见证了一场优质的失败。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微信号:zhenshigush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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