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字幕组,其实吧……
上世纪武打片被当做流毒时,小县城录像厅里偷偷放的那些港片。
上世纪老师要求家长签保证书不让孩子打游戏时,FC上各色乱七八糟的廉价盗版游戏。
我乡下亲戚们结婚时偷偷塞在新房里的不健康杂志。
世纪之交大学校园小卖部里心照不宣卖的PC游戏碟片。
CD店里老板一问三不知,非得你说自己是谁谁介绍来的,才肯把你让进自己卧室,掏给你看的披头士打口碟。
1980年代这波人,小时候看的许多一元九到二元二不等的、被涂抹衣服改写了台词(对,我说的就是北条司《城市猎人》)的漫画。
我还记得头几年流行说“给XXX补一张电影票”,才回想起来,其实我们记忆里许多经典电影电视剧,都不是在影院里看的。
经历过的诸位都知道:
这些和字幕组,其实异曲同工。
当然,这些行为都是不对的。既没尊重创作者的利益,也无视了(一部分前辈着力维持的)世道人心。
但的确有人,通过这些灰色地带,接触到了一些新东西。
话说,我极佩服做民间翻译的大神们。
互联网时代的字幕组,其实有种,怎么说呢,重构了一种语言的感觉。
上世纪我们接触的许多翻译作品,多是端庄优秀的再创造。
比如《变形金刚》里,将Starscream翻译成红蜘蛛的呢,将Bruticus翻译成浑天豹,将Bonstructcon译成了挖地虎。这是伟大的再创造:本来硬头硬脑的变形金刚,被上译诸位老先生一把玩,个个都戴上了水泊梁山式的绰号。
现在估计也没人特意去挑剔擎天柱和威震天这俩名字听上去太中国范,一点儿都不洋气了。
当然,大家也会开玩笑,说以前的翻译腔听着太那个味儿——“见鬼!”“天哪!”“我向上帝发誓,要踢你的屁股!”
21世纪字幕组的产品,因为面向的是年轻人,因为半地下,所以经常带出点,怎么说呢,很互联网年轻人的黑话范儿,偶尔耍个小机灵,“大家都懂的”那种氛围。
我还记得TBBT中期翻译时,已经很大胆地进行了再创造:比如把听脱口秀说成“去X云社听相声。”甚至直接把Sheldon Cooper翻成了谢耳朵。
2014年,我跟人聊时说过句:
那些努力劳动、只在不显眼处署名、默默听译、算着时间轴、咂摸着原文意思、寻找合适的词句、偶尔耍个小机灵还可能被挑刺的、但不太会被提及的,汉化组和字幕组们,可能无意间创造了一种网络中文语境。
当然,这些都是不对的。
但,嗯,怎么说呢?
我有位朋友,中学时学校管得严,住校,一周上六天半课,只有周日下午可以整理内务;期中期末考试结束了才让回家。吃什么喝什么,都得吃食堂。
当然,学校是为了他好。但他实在受不了。
当时有卖小零食的,就在学校后门栏杆处晃荡。里头的人隔栏杆递钱出去,外头的人递吃的进来。
学校当然是对的,学校说一切都是为了学生好,那就是一切都为学生好。
那错的,只好是卖零食和馋嘴的学生了吧?
我故乡无锡,上世纪末吧,有个唱片店。店里会悄悄卖一些打口碟,卖一些摇滚小样,也卖一些繁体字的少年漫画。
门口挂了一张吉姆·莫里森的照片。
后来这个唱片店被居委会大妈们跟上头揭发了。居委会大妈们应该不太懂打口碟什么的,但有理由啊:
“门口挂这张照片,大男人没穿衣服,就是流氓!”
大妈们当然是对的。她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道人心。
那错的只好是唱片店和去买唱片的人了?
古希腊体系里,宙斯是神,不让人类用火。
普罗米修斯将火偷给人类。
在神的世界,这是错的。所以普罗米修斯要永世受苦。
但火又的确给了人温暖与熟食。
大概普罗米修斯的主要错误,是偷了火,这本身是不对的。
而且还,擅自惠及了人类。居然减少了宙斯比人类多出来的一点权限。
本来宙斯可以享用一切——包括火。且宙斯可以决定,给不给人类火。
普罗米修斯居然擅自给人类火,哼!
所以错的还是人类?
没有火,人类茹毛饮血也能吃,多穿兽皮也能暖,靠着阳光也能照明,要什么火呢?
而且火还会引发火灾,还会有安全隐患,宙斯不给人类火,大概也是为人类好吧?
但对相当一部分人类而言,火是好的。
有危险,但用得对就能照明,能取暖,能吃熟食。
不对,但是好的。
这其实不矛盾。世上许多事的事,本来就不一定是非黑即白的。
——当然,觉得世上一切都黑白分明,绝不允许清浊并吞的诸位,一定觉得不对就是不好吧,那我也不抬杠。
那就承认吧:
宙斯永远是对的,普罗米修斯和人类都错了。
但火又的确可以是个好东西。
一切受过火之温暖、火之光明的人,大概也可以说一句:
宙斯永远是对的。我们都错了,尤其是普罗米修斯,你也错了,大错特错。
但依然要感谢你。
即便这感谢也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