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武则天为何能成为一代女皇？

话题聚焦：武则天称帝的内与外

从十四岁进入皇宫起，武则天开启了她一生的传奇。先是成为唐太宗的才人，唐太宗死后，被送去感业寺为尼，又被高宗重召入宫，三十一岁做了皇后，六十七岁登基称帝。以女子之身在封建男权社会里名正言顺登上最高权力宝座，千秋万代，独此一人。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武则天身为唐太宗的后妃，却能被唐高宗惦念不忘，甚至重召入宫，美貌与手段缺一不可。此外，武则天还杀死自己的女儿来陷害王皇后，也是十分心狠手辣。软弱的唐高宗碰上这么一个集美貌与狠辣一身的武则天，最终诞生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女皇。诚然，武则天的个人素养当然十分重要，但要掌握最高统治权并最终当上皇帝，却绝非只依靠个人的美貌和素质所能完成。

首先，这与唐代继承了北朝的传统有关。北朝女子的地位比历代女子的地位要高，《颜氏家训治家第五》记载：“鄴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讲的就是许多女子在外奔走，为家族追名逐利。唐高祖李渊太原起兵时，他的女儿也在关中起兵，作为响应。所以武则天在性别上虽然不占优势，但相比其他朝代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其次，北朝政权源于草原民族，并没有强烈的儒家正统观念。草原民族有嫡子娶庶母的风俗。所以，唐人不像其它的王朝的子民那样，无法接受高宗李治立曾经做过太宗李世民妃子的武则天为皇后。骆宾王在《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有一句：“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其中，“聚麀”语出《礼记·曲礼上》：“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如果以儒家大义格之，高宗李治和则天武后连禽兽都不如，遑论并称二圣，而唐代尊道家和佛教——确切地说，虽然儒家经学在唐代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但三教九流在那个时代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隋唐史大家陈寅恪有过经典论述：“武周之代李唐，不仅为政治之变迁，实亦社会之革命。”如何理解陈寅恪这句话呢？我们从隋唐易代说起。

隋唐易代既不像秦汉鼎革那样，是楚人对秦人的复仇，也不像后来的元明鼎革，是自下而上的革命，本质上是西魏、北周及隋以来形成的关陇集团内部换老大的行为。关陇集团是以关陇地域为本位，融合胡汉文武为一体的坚强团体，文武不殊途，将相可兼任。这个团体掌握政务和军事，所以对皇权掣肘极大。

从隋炀帝开始，皇帝就一直想摆脱关陇集团的控制，隋炀帝前期想离开关中的长安，迁都到洛阳，后期甚至跑到江都去了，结果反而因宇文化及唆使出身于关西的骁果军哗变，身死国灭。
出身关陇贵族的李渊父子建立唐朝以后，不得不把关陇贵族作为统治的核心力量，否则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太宗李世民时期，虽然对关陇士族做了一些限制，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局面。因为他的面前还摆着山东士族（汉末魏晋以来形成的中原士族），最让李世民恼火的是，已经成为皇族的李氏，和山东士族这些“老钱”比起来，完全不入流，像是一个暴发户。所以，他要依靠关陇贵族，联合一般地主官僚的策略，来排斥山东士族这种“老钱”。

经过贞观文治，当了高宗朝，社会上存在着大量的自耕农，一般地主正在兴起。新兴地主必然要求朝廷中有他们的代表人物。地方和朝廷中的中下级官吏，已大多由新兴地主子弟担任。高级官吏乃至宰相中，大部分还是关陇贵族的成员。这个时候，曾经的“新钱”关陇贵族已经成为了“老钱”，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老钱们，非常排斥新兴地主这种新钱，就像曾经的山东士族排斥他们一样。

关陇贵族集团，是依靠军事力量形成的，不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不可能常年处于征战状态，否则就会秦朝那样二世而亡。所以，只是国家一统，社会安定，关陇贵族集团这种军政集团必然会衰落。因此，长孙无忌竭力扩大宰相中关陇贵族成员的人数，垄断政权，并不是关陇贵族集团强大的结果，而是他们在日益壮大的新兴地主势力面前虚弱的表现。

废王立武的问题，就是在这时出现的。高宗李治想加强皇权，武则天要做皇后，加强皇权就必须干关陇贵族，干关陇贵族的话，身于北朝高门太原王氏的王皇后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高宗武后这对革命情侣一拍即合。所以王皇后就成了一个政治悲剧。同样，出身于南朝皇室南兰陵萧氏的萧淑妃也被废为庶人，与其说二人是争宠失败，不如说他们是时代变革的祭品，是“老钱”与“新钱”斗争失败的牺牲品。

武则天成为皇后之后，下一步是二圣临朝。二圣临朝表面的原因是高宗身体不好，但这个只是一个引线。关键是武则天的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和对时局的把握能力，看到了时代的转变，看到了长年的征战导致疲民，看到了百姓的态度从积极求勋变为厌倦战争。建言十二事的提出，正是顺应了这样的形势。武则天的建言十二事帮助唐高宗完成了基本国策的转变，满足了中小地主和下级官吏的要求。正是由于建言十二事的实施，武则天才逐步赢得了人心，这就为她在高宗死后接掌政权创造了条件。

武则天由二圣临朝到登基为帝，也和打击关陇贵族、提拔新兴地主弟子有很大关系。那些出将入相的关陇贵族逐渐凋零，武则天通过创建武举，让文武分途，到她称帝的时候，宰相班子正面临着新老交替。出去的，都是资历深，能够出将入相的；进来的，都是资历浅的文士。已经没有谁有实力反对她了。

概而言之，没有新兴地主与关陇贵族的新老交替，武则天做不了皇后；没有高宗时期由武转文的大趋势，武则天不可能扩大影响，赢得人心；没有文武分途，出将入相的宰相的凋零，较低品阶的宰相的出现，她也很难掌握最高统治权。

参考资料

（后晋）刘昫《旧唐书》、（宋）欧阳修《新唐书》、（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吴宗国《说不尽的盛唐》、岑仲勉《隋唐史》、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傅乐成《中国通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