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老崔是内蒙古西部地区的一个地道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了大半辈子。
2016年5月初的一天,村里突然沸腾了,有传言称,政府要建新机场,征收该村的土地,没多久,拆迁通告和补偿办法就下来了。
村长召集所有人开会,老崔这人没主见,看其他村民都举双手赞成,自己也跟着附和。
两个月后,拆迁补偿款打到了老崔的账上,足足有一百多万。然而好景不长,正当人们以为老崔该享清福,过人上人的日子时,老崔的儿子崔勇报了警,“我爸爸被绑架了。”
一
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我和师父马不停蹄地赶往案发地点。
眼前的景象无比杂乱,桌子被掀翻了,几个玻璃杯被摔得粉碎,电视机也躺在地上,从屏幕中心向四周蔓延出好几道狰狞的裂痕。
崔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说,一个多小时前,老崔说想吃旧城的马蹄点心,便让他去买,等他回来,出租屋就变成这样了。鞋柜上还放了张纸条:“老崔在我手里,等他拿出钱,我就放了他,别报警,小心你爸爸的命。”
没等他说完,师父挥手打断,“啥意思?绑匪没管你要赎金,直接找受害人要?”
崔勇点头,他父亲老崔本就胆小谨慎,拿了一笔巨款后,就变得更加疑神疑鬼,钱被他藏起来了,连崔勇都不知道放在哪。
这样看来,绑匪是老崔身边亲近的人。
可老崔刚搬来城里不久,哪有亲近的人。
崔勇急得抓耳挠腮,半晌,他一拍大腿,还真有一个,小区保安老陈,他也是农民出身,和老崔有不少共同话题,两人常在一块喝酒。
师父把老陈叫到物业的经理办公室接受询问,一见我身上的警服,老陈立马双腿直哆嗦,结结巴巴地吭哧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师父手里夹着烟,在老陈身边徘徊了几圈,冷不丁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你在哪?”
“在……”老陈面色如灰。
“他在保安室。”跟老陈来的还有保安队队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忍不住插话道。
这可怪了,那他心虚个啥?
师父倒是不在意,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后来我想通了,老陈肯定也很胆小,要不怎么能跟老崔成好朋友,哪有干绑匪的心思。
无奈之下,我继续从监控录像入手,崔勇租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只有小区门口有个摄像头,但要绑架一个成年人,至少需要三个成年男子,那就必然有车,必须通过小区大门。
万幸,案发时间段很多人还没下班,只有零散几辆车出入,我一一打去电话,都能排除作案嫌疑。突然,一个念头撞入我的脑海,我不禁冷汗直冒:有没有可能嫌疑人没走,还在小区里,甚至正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们。
我赶紧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师父,师父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给物业经理打了个电话,叫上几名工作人员,外加我们的警员,以收物业费的名义,开始挨家挨户地探查情况。
二
我们分成五组,每人负责两栋楼,折腾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
眼瞅案发已经过去18个小时,还是毫无头绪,师父的眉头皱成一团,也有些不知所措,蹲在马路牙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我也有点饿了,想去买个面包,刚走进超市门,撞见老陈提着一大兜吃的出来,迎面打了个招呼,等结账时我才发现不对劲。
老陈这个岁数的人,要么自己做饭吃,要么出去吃,即便是给小孩买零食,也应该是薯片、软糖,不可能是面包、方便面。
我跟师父说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老陈打了辆车,一路往南开,直到城郊的棚户区,下车时他先东张西望一通,然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一处平房。说话间,师父也赶到了,我俩一碰头,互相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目前看来,老陈所进的平房不大,最多只能装下三到四个绑匪,现从队里调人,时间肯定来不及,只有向当地派出所请求支援。
师父正巧跟当地的黑河路派出所所长相熟,一个电话过去,不出十几分钟,来了6个携带全套警械的民警。
我们简单制定好抓捕计划,师父和我打头,负责主攻,另外六人,四个副手,一个搜身,一个警戒。
趁着紧密的风声,我们悄悄摸了上去,冰冷的破门锥刺得我虎口发麻,在师父的手往下挥的一瞬间,我猛地朝锁口使劲撞去。
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人嗓子干痒,我屏住呼吸,第一个先将老陈按在地上,拿腿死死顶住他的颈椎和腰部,可再抬头,屋里除了老崔,哪还有一个绑匪?而老崔正吸溜着泡面,吃得棒儿香,嘴里还有半根没嚼烂的火腿肠。
师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合着是这老小子贼喊捉贼,耍我们玩呢!”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许久,师父脸色稍缓,不由分说地给老崔戴上手铐,老陈被其他的民警架住胳膊,像待宰的鸭子,一并押回队里。
审讯室里的气氛格外压抑,师父一拍桌子,指着老崔的鼻尖喊:“说,为啥报假案?”
老崔反倒是一脸委屈,连连叹着粗气,在师父的一阵逼问下,他才说出缘由。
三
老崔是1960年生人,正值那场自然灾害,粮食依旧紧缺,偏偏命运无常,老崔六岁那年,他爸上山采山货时失足坠崖,人没了。
老崔娘实在扛不住饿,几次想要改嫁,都因带着个拖油瓶而计划落空。
有一天,老崔娘饿懵了,竟扔了老崔,万幸他后来找了回来,不过,自那之后,他只相信粮食,有粮就能活命,长大后他又只相信钱。
三十二岁那年,老崔终于讨上了媳妇,转年有了孩子,看着白白胖胖的大儿子,老崔第一次想要改变生活。他向左邻右舍借了不少钱买了辆拖拉机,却不想第二年拉货时拖拉机侧翻,压断了他的一条腿,落下终身残疾。
媳妇跑了,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同年老崔娘也走了,什么病不知道,没钱,去不了县里的医院。从此,老崔家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好在经济发展,崔勇也考上大学,后来更是家里拆迁,拿了一百多万拆迁款。
老崔望着钱,却一点高兴不起来,他整日睡不好觉,生怕刚合上眼,贼就进家了。最后他把钱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安心去城里找儿子,他没啥手艺,便在小区旁支了个修车摊。
老陈的命运和老崔相似,俩人没聊几句就成了朋友。那天,他俩在面馆吃饭,老崔喝多了,无意说出拆迁的事,正巧旁边桌坐着几个混混,之后混混们就常来老崔的摊上闹事要钱,把客人吓跑不说,有两次还抄了老崔的摊。
老崔就再也不敢出摊,想着躲在家里就没事了吧,然而,不久,老崔以前媳妇的娘家人来了,当初老崔媳妇跑的时候,他们连个屁都没放。如果他们真有急事,也就算了,可他们有的是儿子结婚要买房,有的是想换车。
老崔说,借也行,你给我抵押点东西,那人推三阻四,只能打借条,这年头去法院打官司要不回钱的多了,他们那些人就是成心想骗钱。
所以老崔想了个高明的法子,假装被绑架,等过几天再回来,到时就说钱给绑匪了。
他串通好老陈,让老陈盯紧着他家里的情况,答应事后给他三千块,老陈熟悉小区的情况,知道东边有处栅栏是坏的能掩人耳目地钻出去,又给他租了间棚户区的闲置房子。
说到最后,师父问他,有没有想过被警方识破的后果,老崔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自己绑自己算不上犯罪,法律常识他还是懂一些。
听到这,师父险些一口茶喷到他脸上,“你为了摆脱骚扰,耍傻子似的溜我们师徒俩一天一夜,没说的,必须按报假警行政拘留。”
当天,师父便和法制大队的人通了气,处以老崔十日行政拘留,并处五百元罚款。
四
我本以为这事就此翻篇过去了,没成想半个月后的一天,崔勇“砰”的一声撞开值班室的门,扯着嗓子喊:“我……我爸又让绑架了!”
我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老崔这是想拿我们警察当二傻子,耍了一遍又一遍。
可崔勇解释说,这次和上次不同,前一天晚上八点左右,老崔吃完饭出去溜食便再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老陈更不知道他去哪了。
师父听完,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首先,老崔再傻也不会一个招使两次,另外,师父之前就担心过这点,因为犯罪具有模仿性,很多案子的作案手法很相似,嫌疑人就是看了之前的某个案子,突发奇想地才制造了一起新案子。所以,老崔上次的“假绑架”有可能是变相给绑匪提了个醒,导致此次真的被人绑架。
不过,既然老崔是出去溜食,应该走不远。换句话说,他被绑的地点就在小区附近。
我又一次调取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发现老崔出来后,顺着马路一路西行,走到十字路口后往回返,拐进了一条小巷。可惜的是巷子里没监控,但大约十五分钟后,一个体貌特征和老崔相仿的人,换了身衣服,被人搀扶着上了巷子出口处停着的一辆白色帕萨特。
那样子好像喝醉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我不敢耽误,连忙锁定该车的牌照信息,给交警队核查,不一会儿传回消息,这车于昨晚被盗,失主今早报警,刑警队也在调查此案。
没办法,无法从车辆信息下手,我索性去交警队,调出该车逃跑的所有沿路监控。该车向北高速驶出市区,当时北边是新区,政府刚开发,很多配套设施跟不上,监控更是少得可怜,嫌疑车辆在一个路口转弯后消失了。
师父这次倒是一点不着急,他判断绑匪不会跑太远,因为再往北走进到县城,差不多就天亮了,到时人多眼杂,免不了会出什么事。
绑匪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极有可能驶出市区后,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先把人藏起来。师父向局里申请了协查通报,增派人手重点排查市郊的几个乡镇,然而一整天过去,竟没有丁点消息。
办公室里谁也不敢说话,凌晨三点半,电话铃响了,师父一个虎扑跳到桌边,是交警队打来的,没发现绑匪行踪,只是有辆黑色越野车想闯卡,后来逃跑了,他们例行汇报而已。
师父气得反手挂了电话,忿忿地坐回座位,我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大眼瞪小眼等了好几个小时,便和师父申请自己去交警队看看。
谁知,我到场地后,看了交警拦截时监控拍下的司机画面,虽然那人和上次一样戴着口罩,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便是绑架老崔的人。
我把消息传回队里,一边配合交警调查车辆信息,车主接到电话一愣,浑然不知自己的车被开出去了,查看后果然停车位空空如也。
虽然再一次无功而返,不过我们肯定,绑匪应该是有前科人员,很可能是因盗窃进去的。
师父连夜上公安网查询近期刚释放的两劳人员,有一个叫王斌的进入我们视线。他于2012年8月因盗窃罪被判3年零6个月有期徒刑。
师父把王斌的个人信息给我发了过来,正当我准备去王斌家里摸摸情况时,师父紧接着又来了电话:“不用去了,老崔找到了。”
五
是市附属医院报的警,一个多小时前,有人打急救电话说在路边碰见个昏迷的老人,等救护车到后,却只见到老人,未见打电话的人。
医院把人救醒后,问老人什么,他都不说,没办法,医院通知了派出所,治安民警赶到后,有人眼尖,认出那个人就是协查通报上的老崔,连忙给我们打了电话。
我和师父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医院,一进门,老崔正坐在最里面的床边,仿佛丢了魂,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师父急得戳了他好几下。
听大夫说,老崔本来就有心脏病,可能是碰到了什么极端事情,严重影响了心脏泵血功能,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诱发了昏迷。
“现在最好让病人休息,有什么问题等明天再问吧”,护士说着就把我们往楼道里赶。
看着护士一脸严肃的表情,我和师父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拉着我走出大楼,院子里,师父掏出根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后,他突然问我,“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太巧了?”
一般来说,绑匪不会轻易换车,毕竟他还得重新偷车,多冒一层风险,可我们刚确定了嫌疑车辆是白色帕萨特,嫌疑人就换成黑色越野车,好像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似的。
而且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放人?
即便是闯卡时被交警发现,极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索性多要些钱,远走高飞。
我被师父说得头大,“咱们一条一条捋,要说通风报信,知道案件细节的只有组里的几个人,难不成警方内部有鬼?”
师父警告我不要瞎猜,搞不好是政治问题,“那可奇了怪了,还有谁呢?”
半晌,我猛地一拍脑门,我和崔勇也说过。当时,他急着问我老崔的下落,都快哭了,我寻思谁亲人被绑了不着急,一时心软便说了。
本以为师父会责怪我,他沉思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让我给崔勇打电话,就说确定嫌疑人位置了,请他放心,我们马上进行抓捕。
我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得照做。
刚打完电话,师父拉我上车,他脸色铁青,我也不敢多问,就见车子从医院驶出,过了两个路口,前面不远处就是崔勇家住的小区。
突然,一辆破旧的白色小轿车飞快从岔路的道旁开出,拐弯时险些蹭到晨练的老头,像一柄箭划破清晨的宁静,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我瞧那辆车眼熟,是崔勇开的车。师父已经追了上去,猛地加速让我有些头晕,尤其道路两旁的树逐渐在我眼前汇成一幅连环画。
追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早就开出市区,最后崔勇停在市郊的一片简易楼前。
师父把车停在距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
崔勇下车,我们也跟着下车,慢慢地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王斌必然是绑匪,崔勇是共犯,可能还是主犯,是他指使王斌绑架了老崔。
果然,我和师父一直跟着崔勇进楼,等看清他进哪所房间后,立即通知属地派出所前来支援,最后在屋子里将他和王斌一并抓获。
六
回到队里,我和师父合计,决定从王斌入手。
很快王斌被带到审讯室。他有犯罪前科,对这套流程见怪不怪,另外,他在狱里接受过普法教育,知道他出现在监控里都戴着口罩,我们没法通过模糊的照片就认定他的罪行。
然而,师父也不是吃素的,对这种老油条有的是办法,你既然不说,那我就不审了。
师父信步走出去,一个多钟头才回来,进门便让我给王斌打开约束椅,等会儿送他去看守所,反正老崔那边已经说了,就是他绑的人。
王斌顿时急了,大喊:“放屁,这老东西冤枉我,早知道,我就该一刀攮死他。”
师父听完,笑了几声,回道:“不能怪人家,谁让你不说呢,给你机会了你也不把握呀。”
王斌没再回话,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去给他开锁,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半晌,他重重地拍响面前的铁板,眉头皱成一团:“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这事真不是我撺掇的,是崔勇,他说他老子分了一大笔钱,让我这么干的。”
原来,崔勇和王斌以前就认识,那时崔勇学习成绩好,考上县里的初中,和王斌成了同学。虽然崔勇后来上了高中,而王斌辍学,但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一直保持着联系。
即便王斌入狱,崔勇也去看了两次。
事发五天前,崔勇突然找到王斌,说老崔分了一大笔拆迁款,让王斌绑架老崔,要出这笔钱,事后给王斌五万块酬谢。
起初王斌不肯,绑架这罪太大了,后来崔勇不断加钱,逐渐提高到二十万,王斌有些心动,毕竟他顶个劳改犯头衔,送外卖都不要他。
王斌心里也有个小算盘,就算这事败露了,老崔总不能把自己的亲儿子送进去吧。
想想后,王斌答应了下来。他先偷了辆车,听崔勇说,老崔每晚吃完饭都要到小区旁边的巷子买清仓水果,于是他事先把车开到巷口,然后埋伏在巷子里,瞅准个没人的机会,一棒子打晕老崔,再给他换身新衣服带上了车。
王斌万万没想到,老崔的嘴会那么硬,打死也不说钱藏在哪。而王斌这人耐心又差,换作别人,早一板砖拍上去了,怒火在王斌心里越积越盛,最可气的是,第二天崔勇找到他说,警察已经盯上那辆车了,让他重新偷一辆。
王斌只得冒着巨大的风险又偷了辆车,而且他觉得这个地儿不安全,应该换个地方。
没想到的是,他转移老崔时,正巧被交警堵卡拦截,险些被抓,逃亡的路上,他不敢回忆以前在监狱的日子,三天两头被人欺负,什么苦都吃了。尤其是想到自己本已走上正途,又被崔勇拉下水,怒火终于再也遏制不住,狗急跳墙了,再不管老崔什么身份,反手从腰里抽出刀顶在老崔心口,作势就要捅下去。
老崔也不是善茬,其实也能理解,他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被人瞧不起一辈子,老婆跑了,老娘死了,一切皆是因为没有钱。
这时突然天降一百多万,让他过上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可还没等钱捂热乎,来个人就要抢走,那比杀了他还可怕。
王斌握着刀,骤然挥起,就在落下的一瞬间停住了,他狠狠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儿子的面子上,老子今天非攮了你。”
他无意的一句话,却在老崔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的脸突然皱成一个狰狞的表情,浑身剧烈抽搐,王斌顿时被吓得手忙脚乱,情急之下把老崔推下了车,自己打完120就跑了。
说到这,王斌大喊冤枉,然后咒骂崔勇十八代祖宗,我和师父没理他,悄悄退出了审讯室,目前案情终于明朗,下一步就是提审崔勇。
七
崔勇不比王斌,他上过大学,脑子灵光,绑架全程未参与,全靠来回跑传达消息,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让我们抓住现行。
师父本想诈他一下,可崔勇不给我们机会,他干脆不说话,两眼一闭,反正我们只有王斌的口供,光凭这,连检察院那关也过不去。
最关键的,老崔死活不承认是崔勇绑架的他。
老崔一口咬定,那几天就是和朋友出去玩了,绑架纯粹是无中生有。缺少了受害人陈述这一环,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批捕,对崔勇的刑事强制措施也改成取保候审。
崔勇的烟瘾很大,一天至少两盒烟,他本身就爱咳嗽,加上我们不断审讯,导致他精神压力过大,取保大半个月后,他开始咳嗽不止,成宿睡不着觉,去医院一查,大夫说肺部有毛病,可能是癌,建议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
我和师父向上申请了手续,带着崔勇去了北京,医院先给他做了个派特CT,确定是癌,但到了哪一步还得等做完病理才知道。
老崔听完后,吓得直哆嗦,问大夫是不是误诊了,崔勇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得癌,大夫也很无奈,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有的人成天抽烟喝酒,身体啥毛病没有,有的人本身不抽烟,就家里人抽烟,得了肺癌。
老崔说要去取钱,师父答应了。当晚,我和师父轮流值守,到我时已经后半夜,崔勇躺床上睡不着,和我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我特别好奇他为啥要绑架老崔,没钱就跟老崔要呗,“自己的爹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说,只要老崔不死,他就一分钱都拿不上。老崔以前的经历,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娘、老婆、孩子。
要不他妈当初怎么会跑?不光是因为老崔落下残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跟老崔过不下去了,两个人在一个被窝睡觉,老崔成天怀疑她要害死自己。而老崔的残疾,也不是开拖拉机侧翻导致的,是当时上级给村部大队分了一批扶贫的猪崽,老崔看得眼红,半夜去偷被人发现,翻墙时着急,摔断了腿。
崔勇他妈走后,老崔没反省自己的原因,更坚信这女人想害自己,他变得愈发小心谨慎,就连家里有几只耗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崔勇实在受不了,奋力读书终于考上县城的中学,从此很少再回家。
读大学时,崔勇爱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孩,女孩长得不惊艳,但很耐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崔勇终于把女孩追到手。为了给女孩买礼物,出去约会时去些高档一些场所,崔勇开始兼职当家教。那时他补一节课才挣100块钱,一天补四节,每周六日都补,赚来的钱很小一部分自己花,其余的都给女孩买化妆品了。
即使这样,女孩最后还是出轨了。
那种冲击力,崔勇形容不出来,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后来打听,女孩的新男友是个富二代,不学无术,每学期游走在重修的边缘。
临近毕业,同学们考研的考研,考公务员的考公务员,崔勇不想考研,他还得养家,哪有那么多时间学习。至于公务员,他也看不上,他不喜欢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子,打进单位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三十年之后自己啥样,太可怕了,况且公务员一个月挣几千块死工资,崔勇的梦想可是挣大钱,超过那个富二代。
直到在社会上漂了一年,每天加班,整日担心裁员,动不动就被扣业绩奖励。
崔勇才明白,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才最可怕。
但崔勇不肯放弃,想方设法挣钱,摆过夜宵摊,开过小餐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一次他去四川出差,莫名地被串串香吸引了,这东西不贵,而且好吃,很适合几个朋友周末小聚,崔勇相信肯定会有市场。
但是如果开小店的话,规格上不去,就不会有人来这聚餐,开大店,他又没钱。
我有些疑惑,“你不是买了车吗?”
“贷款买的,就那破车值几个钱。”
正当他开着那辆破车四处借钱奔波,为开店的事搞得心烦意乱时,老房拆迁了。
崔勇不止一次和老崔提过借钱,都被拒绝了。那天老崔假绑架被识破后,给崔勇提了个醒,好说好要,老崔一定不会给钱,要不再绑老崔一次?想到这,崔勇打了个寒颤,那可是自己亲爹,怎么能下得去手,但他晚上睡不着觉,一百多万像一管子鸡血,搅得他头昏脑涨。
崔勇相信自己有了一百多万,也能成就一番事业。他仔细做过计划,先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实施绑架,然后他再去报警,洗脱自己的嫌疑,等要到钱后就马上放了老崔。
到时警方即便抓到王斌,也牵扯不到自己。
说到这,崔勇一笑:“破案了,你满意了?”
转天上午,我们等了老崔好几个小时,正当崔勇心灰意冷,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崔冲进屋里挥舞着手里的储蓄卡。
我看到崔勇扬了扬嘴角,被他极力克制下去,“治啥呀,早晚是个死,花那冤枉钱。”
话音未落,老崔扑到崔勇身边,“儿啊,可不敢吓唬你爹,爹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崔勇试着推了两下,可老崔纹丝不动,两条僵硬的胳膊垂了下来,说:“爸,我饿了。”
老崔要去买饭,临出门前朝我递了个眼色。
走廊里,老崔恳求我说,崔勇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能不能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我摇了摇头,法不容情那不是随口说说的,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没有回头路。
老崔还想说什么,我挥手打断了他。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