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倒下的首富:中国光伏行业的冠军“魔咒”

倒下的首富:中国光伏行业的冠军“魔咒”

2010年9月,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来上海参加世博会,在下榻的酒店里,一位来自好客山东的中年男子正在笑眯眯地等着他。

此人就是黄鸣,山东皇明热水器公司的创始人。这次见卡特,黄鸣并非只是来凑个喜提美国总统的合影,而是有一个更大的计划:他通过一位美国华人教授,搞到了一些报废的电池板,黄鸣想让卡特以前总统的名义,把这些太阳能板捐给一所位于德州(山东)的太阳能博物馆。

这些报废的太阳能板可是大有来头,跟卡特的渊源很深。在1979年,卡特在白宫举办了一场“屋顶上的发布会”,庆祝白宫装上了一个由32块太阳能板组成的热水系统。因为当年产业不成熟,这个小系统只能给楼下的餐厅和洗衣房烧热水,但整套系统造价高达28万美元。

当时美国刚从第一次石油危机中缓过来,被中东“卡脖子”的日子历历在目。卡特上台后决心要在能源上“自主可控”,考虑到太阳能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作为扶持对象刚好合适。于是卡特表示,太阳能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激动人心的冒险的一部分[4]。”

在屋顶上,卡特对着镜头说了一句废话:没有人可以挡住光。

白宫屋顶发布会,1979年

1

当年的卡特还是图森破。在一年后的总统竞选中,因为伊朗人质危机和经济滞胀,卡特被里根所击败,而里根认为“最好的能源政策就是没有政策”,一手取消价格管制,一手放开国内供给,油价逐渐回落。像光伏这种投资大、补贴多、见效慢的行业被打入了冷宫。

然后到了1986年,白宫屋顶上那些当年占据美国媒体头条的太阳能板,就被里根的手下偷偷拆掉了,然后便流落到了各地。其中有16块太阳能板被安装在缅因州一所社区大学的自助餐厅的屋顶上,还有一些则因缘际会,飘洋过海来到了山东德州企业家黄鸣同志的手里。

卡特和黄鸣“交接”现场,2010年

卡特向黄鸣“交接”太阳能板的一幕,颇有象征意义。因为在他们交接的同时,全球光伏行业的中心已经逐步转移到了中国,产业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跃进,并且涌现了一批世界级企业。唯一略显尴尬的是:黄鸣和他的公司,其实并没有真正站到过光伏舞台的中央。

皇明的主要产品是太阳能热水器,这应该是老百姓最熟悉的太阳能产品了,在广大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曾以屋顶上装一个太阳能热水器为骄傲,但它主要功能是“集热”,而非“发电”。而且随着城镇化的深入(楼房上不易安装太阳能热水器),这个行业也在不断萎缩。

而在太阳能热水器之外,故事才真正精彩——中国光伏产业20年里诞生了无数“首富级”人物,比如施正荣、彭小峰、李河君、朱共山等,如今的他们有的元气大伤,有的沦为旁观,有的深陷债务风波,有的成为通缉要犯,以至于有人调侃:“光伏出首富,首富多末路”。

龙头企业陷入不断陨落的诅咒,但中国的光伏行业却又能顽强的崛起,这是为什么?

2000年春天,师从全球太阳能之父马丁·格林教授的施正荣,放弃了在澳大利亚如日中天的事业,以及香车别墅的生活。他不顾老丈人的反对,回到阔别十多年的祖国,加入了创业大军,和他一起回国的除了一双妻儿,还有体积达到3立方米的技术资料[3]。

为了找启动资金,37岁的他带着一个公文包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顶着烈日走访上海、大连、杭州、无锡以及老家扬中,拜访政府和VC,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对着50多页的PPT滔滔不绝讲上几个小时,PPT主题很微商:“给我800万美元,还你一个世界第一的企业[17]。”

但不巧的是,当时互联网泡沫刚刚开始,纳斯达克指数非理性下跌,中国三大门户的股票如同废纸一般,股价低到不足1美元,国际资本纷纷出逃,一些效仿”硅谷模式”成立风投基金的地方政府也出现了严重的PTSD,不敢随便拿纳税人的钱开玩笑。

另一方面,在世纪初,房地产、汽车和家电才是政府眼中的阳春白雪,纳的税多,还带动就业,像光伏这样陌生、冷门、前景模糊的行业显然不受待见,施正荣为此吃了不少闭门羹,直到在无锡遇见了伯乐。

2000年,无锡的GDP可以排到全国12名,在解放思想上步子迈的也比较快。为了做背调,无锡市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4人小组,远赴澳大利亚,一方面是想摸清楚施正荣的背景和成分,另一方面,是想知道光伏到底有没有前景。

在得到正面结论后,无锡尚德在2001年正式成立,施正荣以技术专利和40万美元的现金共持股25%,成为中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二年,公司第一条10兆瓦的太阳能电池生产线投产,产能相当于此前4年中国太阳能电池产量的总和。

如果从量上看,施正荣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中国光伏产业和国外的差距缩短了15年。有了这种很适合上地方日报头版的突出战绩,无锡政府自然喜不自胜,当地领导曾放出一句狠话:“谁要是把施博士放走了,市委和市政府将追究其责任。”

光伏产业链简图

2004年,尚德正愁产品没有销路时,欧洲送来神助攻:德国更新了《可再生能源法》,强制光伏发电并网,并且给予为期20年,每度电0.45-0.62欧元左右的补贴,力度空前,需求井喷。尚德因为提前布局了产能,踩对了点,换来了大把的欧元和美金。

不到五年时间,施正荣已经走到了成为人生赢家的倒数第二步:2005年下半年,施正荣已经敲定要去纳斯达克上市,但没想到上市计划被纽交所CEO发现了,立刻派出派董事总经理和特别代表张磊——也就是日后高瓴资本的创始人——专程飞去无锡截胡[3]。

2005月12月14日,纽交所大门前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无锡尚德挂牌上市,成为第一家在美国主板上市的中国民营企业,融资近4亿美元,远超新浪和盛大。上市晚宴上,施正荣兴奋的说:“一夜之间公司就出了二十多位新百万富翁”,他老婆张唯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挣一分钱,我就管花钱。”

尚德在纽交所上市,2005年

2006年,施正荣成为新首富,同年一月,作为冲出亚洲的民族企业,无锡尚德的上市经验汇报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然后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两登《新闻联播》,施正荣也被央视评为“年度经济人物”。英国《卫报》的角度更加清奇,将施正荣评为“能够拯救地球的50人之一”。

对于无锡尚德的风光,最受震撼的当属地方政府——大家意识到光不仅能发电,还能发财。于是在“尚德效应”和“无锡模式”的影响下,地方政府开启了一场疯狂的“追光”运动。

一时间,有一百多座城市提出要建设“千亿光伏产业园”,不少地方打出“光伏之都”或者是“新能源之都”的称号,在服装加工企业密布的浙江嘉兴,早年前流传着一种说法“织布十年不如干光伏两年[18]”,在小商品之都义乌,连生产袜子和内衣的浪莎都忍不住想进来插一脚。

2012年,《中国企业家》杂志为光伏的这十年“非理性繁荣期”做出了一段高度概括的总结:

“过去十年,如果有一个行业笼罩的光环能与互联网相媲美,一定是光伏;如果有一个行业的造富能力能与互联网相媲美,一定是光伏;如果有一个行业吸引资本的能力能与互联网相媲美,一定是光伏;如果有一个产业激发地方政府的追逐热情超过房地产,一定还是光伏。”

和当初的互联网泡沫一样,残暴的欢愉终将会以残暴收场,同样的剧情也将再次上演。

无锡尚德从零到世界第四大光伏企业用了6年,赛维LDK花了不到3年。

2005年,30岁的彭小峰坐拥亚洲最大的劳保用品企业“柳新集团”,身家过亿,但他不甘心一辈子生产制服、手套、背心和鞋这样的低端廉价品。当年5月,他和江西新余一位官员聊到光伏,对方听说他想在苏州建厂之后,立刻上报给了市长汪德和。

当过卷烟厂一把手的汪德和嗅到了商机,立刻约他见面。彭小峰说他想做一家世界级企业,需要启动资金5个亿,而他最多只拿出3亿,剩下的需要政府解决,当时新余一年的财政收入才18亿,全市银行的贷款权限加起来都没有2个亿,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汪德和利用各种关系,才给彭小峰凑齐了这笔巨款。

彭小峰也没有辜负栽培,短短两年时间,赛维就成了亚洲最大的硅片厂商,紧跟着尚德在美国上市,融资4.69亿美元,创历史之最,成为江西省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一个月之后,赛维就将2亿元连本带息如数还给了新余市政府,新余也成了江西GDP增长最快的城市。

上市之后,不差钱的赛维迎来了一段狂奔期。到2008年一季度结束,赛维签订下6笔大单,订单直接排到了2018年,订单总量超过13GW,相当于当年全球光伏装机量的两倍,又过了一个季度,赛维硅片产能和销量正式超越挪威REC,成为世界第一。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这离不开外部宽松的融资环境和彭小峰的资本策略:用钱换时间,打闪电战。

赛维LDK的一位前员工曾说:“我们买断了供应商70%的产能,这就意味着,别的企业想进入这个行业,最多只能拿到另外30%的产能。也就是说,这一年,它永远也赶不上赛维[6]。”一位新余官员则抱怨过:“我们给他搞定100亿、200亿的贷款,他连一顿饭都没请我们吃过。”

如果把光伏产业比作是一个汉堡,那么两端的面包分别是硅料和电站,中间的肉主要是硅片、电池片和组件,一环接一环。

彭小峰对于“第一”有着近乎宗教般的向往,仅仅是硅片老大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的目标是缔造一个打通所有链条的帝国,这其中难度最大、利润最丰厚的当属硅料,也是整个产业的命脉所在。

2008年之前,全球绝大部分硅料产能都在海外,随着行业热度陡增,价格已经从2003年的每公斤30美元暴涨至2008年的400多美元,巨大的套利空间也产生了一些疯狂的举动:比如位于四川的峨嵋半导体工厂的垃圾堆被“淘硅者”翻了个底朝天。

当时还没有“卡脖子”这个说法,外界对中国光伏行业评价是“两头在外”(原材料和市场)。有一个非常生动的说法是,中国光伏是一个靠天吃饭的行业,但靠的是外国的天,只要外国打个喷嚏,中国企业都要重感冒。

为了摆脱“等米下锅”的窘境,国内光伏企业一边和海外厂商签订锁量锁价的“不平等条约”,一边上马硅料业务,但其中赌性最强、步子迈最大的非彭小峰莫属。

2008年年初,赛维投资120多亿在新余马洪镇建设1.5万吨的硅料产线。当时,全球硅料价格被炒到500美元/kg的历史最高点,而马洪工厂的设计成本为仅30美元/公斤左右,如果能顺利投产,意味着赛维将拥有一台印钞永动机,彭小峰也将成为整个产业的大功臣。

然而,随着金融危机爆发,光伏需求急剧萎缩,产品价格暴跌,仅仅一年时间,硅料价格从400多美元跌到了每公斤50美元。原本投产一年就能回本的马洪工厂,资金链瞬间紧张起来。但艺高人胆大的彭小峰没有悬崖勒马,而是选择加杠杆,扩产能。

硅料价格走势

2010年8月,赛维在合肥开建1.6GW的电池片工厂,是当年全球一次性开工最大的光伏项目。2011年,赛维宣布投资100亿,在内蒙古建设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硅料生产基地,年产规模达6万吨,是新余的4倍。

但殊不知,赛维当时资金链已经极度紧张,2011年四季度亏损5.89亿美元,资产负债率高达87.7%,欠债60亿美元,单单是每年要还的利息就是2-3亿美元,但即便如此,已经穷途末路的彭小峰依却不肯低头。

2012年,彭小峰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把以华尔街为代表的境外势力狠狠批判了一番:“他们(分析师)从来没有看对过一家伟大的公司。现在行业看赛维,就像10年前看乔布斯[13]。”

同一年,欧美国家对中国光伏产品发起“双反”(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全球装机量骤降,整个产业一片哀嚎,这也成为了压垮赛维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后,马洪工厂停产两年,每天都有人上总部讨债,合肥工厂被卖给了做饲料起家的通威,心高气傲的彭小峰被迫辞职。2016年,赛维被法院裁定破产重整,新余GDP增速也回落到不足5%,一段速生速死的故事就此终结。

对于赛维的失败,外界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外因是关键,但更多人认为是因为彭小峰赌性太强,盲目自信,认定行业成功秘诀是规模,只要战线拉的够长,产能够大,对手就永远追不上,公司永远就不会倒。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以硅料为例,因为技术会不断的进步,最新的工厂才是成本最低的,而不是规模最大的。

昱辉阳光创始人李仙寿曾在2012年写过一篇文章,名为《真实的谎言》,揭露了这个行业癫狂的一面。

“光伏行业说穿了是以‘武林争霸,一统天下’为指引,‘砸锅扩产’为手段,皇权思维和大跃进作风…产能是何其容易,只要有钱;出货量是何其容易,只要价格足够低;可我得到了什么?除了排名!我们早已陷入扩产一降价一营收下降一继续扩产的恶性循环,险恶的人性是这个行业的天敌。”

2012年10月10日,美国商务部宣布,对从中国进口的光伏产品征收34%到47%的关税,与此同时,欧盟正式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当时,欧洲是中国光伏产业最大的出口市场,占70%左右,美国占10%,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当年11月,央视《对话》栏目为此专门做了一期节目,名为“光伏血战的秘密”,请了通威、协鑫以及汉能集团三家公司的一把手讨论,整个过程,只有汉能创始人李河君最放松,聊至投机,还情不自禁翘起了二郎腿。原因不难理解:当时“双反”针对的是晶硅产品,而汉能做的是薄膜,毫发无损。

对于“双反”,大部分的人的理解是:中国人凭借自己的勤劳与智慧,短短十年就站到了这个产业的金字塔尖,抢走了欧美国家的蛋糕,所以欧美国家要打压中国人的势头。但李河君却认为,这里面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在李河君眼里,欧洲国家之所以一边削减补贴,一边对中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压根不是为了扶持本土的晶硅企业,而是为了抢占新一代技术的制高点,也就是薄膜。

光伏发电有两种技术路线:晶硅和非晶硅,后者主要指薄膜。和晶硅相比,薄膜的优势在于体积轻薄,硅耗低,生产流程少,温度系数低,弱光效果好,除此之外,因为柔性化的特点,应用场景更广阔,尤其是建筑、3C电子、汽车等。但缺点在于转化效率不高,性价比优势不足,所以相对冷门。

2009年,汉能通过薄膜正式切入光伏产业,在当年的公司年会上,李河君发表了一个名为《我有一个判断》的演讲,他预测未来晶硅的道路上将会“一片死尸[9]”。某种程度上,李河君的预言是对的。

“双反”让国内一大批光伏破产倒闭,包括一些小手工作坊,也包括尚德和赛维这样的巨头,也让浪莎的这样价值投机者也放弃了插一脚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晶硅从此一蹶不振,薄膜就能轻松逆袭。

事实恰恰相反,由于全球多晶硅价格暴跌,2012年硅料只要每公斤22美元,加上新产能陆续释放,晶硅电池成本一年之内下降了40%,薄膜曾经略胜一筹的成本优势丧失殆尽,变得越来越小众。

目前,整个行业还是晶硅的天下,薄膜占比又退回到了和十五年前一样的5%,而且放眼全球只有美国First Solar和汉能两个主要玩家,这和李河君当初的预测截然相反。

对技术一窍不通的李河君,觉得薄膜的成本和转化率问题统统可以靠技术解决,所以才放弃拥挤的晶硅赛道。事实上,当初李河君在选择技术路线时,内部有人提出过一个想法:在汉能旗下的水电站旁边建晶硅厂,利用电价优势,碾压竞争对手,赚快钱,但被李河君否决。

要知道,在转战光伏之前,李河君主要做的就是水电生意,最得意的作品就是比葛洲坝水电站还要大10%的金安桥水电站,这座世界上最大的民营水电站被视为汉能的印钞机,每年稳定贡献数十亿的现金流,这也是汉能斥资百亿,豪赌薄膜底气所在。

不到两年时间里,汉能在全国跑马圈地,成立了九大制造基地。2011年,通过资本运作控制了在香港上市的设备厂商铂阳太阳能(后改名为“汉能薄膜”),打开了融资渠道,然后在不到1年时间里收购了三家海外薄膜太阳能公司。

李河君认为,这些收购都是成功的抄底:“全球700多家光伏公司、最领先的薄膜技术都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我们选中了其中5家并购对象,只要掌握它们,全球的薄膜技术制高点就被我掌控了。”

在利好消息的提振下,汉能股价从2012年底的0.33港元,一路飙升至2015年3月最高的9.05港元,涨幅高达26倍,李河君身价也一举超过马云,继施正荣之后,成为中国新首富。

相比历任首富,李河君的脑路相对清奇很多。他认为光伏产业的未来不是位于西北沙漠里的集中式电站,而是一个个的屋顶以及无数的生活场景,他的终极目标是让14亿中国人用上汉能的“薄膜全家桶”——用汉墙和汉瓦来盖房子,开着汉能的太阳能汽车上班,背着汉包去出差,夏天还可以躲在汉伞下乘凉。

让马斯克汗颜的汉能的太阳能汽车

做光伏的人大多有撂狠话的习惯,李河君曾对一个著名企业家讲过一个观点:“你什么时候放弃地面电站,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光伏[14]。”

2015年3月9日,李河君作为政协代表在两会上发言,成为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之一,不过这次发言被另一位政协委员剑雄被炮轰,认为这是在为他的上市公司做广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直播带货,而且是在人民大会堂。

不久之后,上市公司隐秘的角落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2015年5月20日,因为被质疑存在大量关联交易,涉嫌操作股价被香港证监会调查,汉能薄膜发电股价一天暴跌近50%,20分钟之内市值蒸发1400多亿港币。

此后,汉能进入长达4年的停牌期,李河君也没能摆脱光伏首富的宿命:2019年6月,汉能薄膜正式从香港退市。在这之后,汉能的业务并无多大起色,资金链持续恶化,频频陷入欠薪欠债风波,”现金奶牛“安桥水电站也被拍卖,汉能回A也遥遥无期。

在这场技术路线的大赌局中,晶硅大获全胜,李河君曾经的“121计划”(到2020年,汉能收入一万亿,市值两万亿,盈利一千亿)早已沦为泡影,只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要么我们死掉,要么伟大。”

虽然有人把光伏和互联网相媲美,但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光伏的本质就是制造业。在世界工厂干制造,就难逃成本的宿命。

施正荣对此曾有过一个经典论述:“任何一种产品只要有中国人去卖,就会卖到亏损为止;任何一种原材料只要有中国人去买,就能买到几百倍的高价。”

光伏产业的残酷之处在于,打赢了内战还不行,因为它的对手是火电厂,终极目标是实现“平价上网”(和燃煤上网标杆电价相比),在没有到达这个历史性拐点之前,企业必须拼命投资,买设备,扩产能,攻克技术难题,不断革自己的命。

从2002年无锡尚德第一条电池线投产,到欧美发起双反的2012年,中国光伏度电成本从当初的5元/千瓦时,下降到0.8元/千瓦时(当时全国燃煤上网标杆电价从每度0.23到0.5元不等)。

中国光伏度电成本走势

如果换作其他行业,十年时间成本下降85%,产业格局也就基本稳定了,寡头效应也就形成了,利润也就开始产生了。但光伏不是这样,在没有实现平价上网之前,整个产业就谈不上格局已定,龙头的强大有时候也只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

赛维和尚德倒下之后,整个产业迎来了一次大洗牌,主战场也从海外转移到了国内,曾经的“民营电王”朱共山从彭小峰的手中接过了“世界硅王”的大旗。2015年左右,他执掌的协鑫系“能源帝国”跃升为全球最大的硅料和硅片厂商,占全球约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然而这个地位却被“一根线”颠覆了。

2015年,国家推出“领跑者计划”,对光伏组件转化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当时,单晶产品80%可以满足上述要求,而多晶产品只有20%可以满足,存在明显的政策倾斜,这被认为是国家在有意引导整个产业从门槛较低的多晶,转向效率更高的单晶路线,从而加速产业的自我造血。

在中国,有的钱可以从市场里赚,有的钱可以从改革里赚。随着顶层供给侧改革的落地,一直坚守单晶赛道、一度当过无锡尚德供应商的隆基股份浮出了水面。也正是在2015年左右,隆基在硅片切割技术上取得巨大突破。

在光伏行业内,上游硅片厚度与切割时的损失量是影响晶体硅电池成本、甚至并网发电成本的第一个决定性因素[12]。

隆基采用的金刚线技术,使得硅片切割效率显著提升,降低了硅片生产过程中的非硅成本。隆基创始人李振国曾这样解释,“采用砂浆切割,切割一吨硅棒,大概要消耗300公斤的钢线、300公斤碳化硅、300公斤聚乙二醇,如果改成金刚线切割,只需要40公斤金刚线。”

技术的领先,加上政策的支持以及供应链的成熟,单晶的性价比优势不断提升,市场需求呈几何式增长,短短五年时间,单晶市场份额从不到两成增长至如今的九成。

凭借这一波技术浪潮,隆基开启了疯狂扩张,股价在5年多时间里翻了25倍,把在美国上市的同行们远远甩在了身后,去年成为全球硅片和组件环节双料“世界冠军”,净利润高达85亿元,也一度被股民们封为“光伏茅”。

话虽如此,光伏和茅台,本质上却是两个物种。赤水河永远流淌,但在光伏行业,唯一不变的事情是技术会不断进步,永远在变的就是产业格局。

金刚线的普及一方面加速了平价上网时代的来临,与此同时也让整个产业陷入了一次动荡的产能替代周期:曾经的“硅王”保利协鑫被揍了个鼻青脸肿,旧的产线不断贬值,沦落只能论“斤”卖。在经历2018年的“5.31”补贴退坡后,协鑫更是元气大伤,股价持续走低,不得不出售电站续命。

隆基本身的地位也绝非稳固:最引人关注的无非是硅片环节上的尺寸之争,以中环和天合光能为首的公司组成210阵营,挑战隆基、晶科和晶澳组成的182阵营,如果挑战成功,隆基的“茅台”成色就要大打折扣。

而在硅料环节,保利协鑫希望通过“颗粒硅”来扭转乾坤。在电池片领域,通威、爱旭、汉能甚至包括做风电的明阳智能也都在大力推进转化率更高的HJT(异质结电池)的量产。每一个细小的技术进步,都是行业格局的变量。

简而言之:光伏产业的核心是技术迭代带来的成本优势。新技术的出现,意味着新产能将会打败老产能,投资成本甚至会低于老产能的残值。与此同时,先行者因为庞大的资本开支,以及过高的负债率无法跟上新一轮的技术升级,“先发优势”便可能沦为“先发劣势”。

这个行业里的所有玩家,从政府到企业,从上游到下游,付出的所有“代价”最后换来的,就是光伏发电的成本持续降低。每一次新技术的成熟落地,都会带来一次行业洗牌,也会见证新王的加冕和旧王的退去。

当然唯一不改的,是全世界离真正的清洁能源又前进了一小步。虽然那些意气风发的首富们,大部分都成了“代价”。

工业革命时代,煤炭被称为工业粮食,石油被称为工业血液,手里没粮,心里发慌,身上没血,一命呜呼。然而,传统化石能源存在分布以及供需不平衡的问题,由此引发了很多地缘政治问题,甚至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普法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数不胜数。

为了避免这样的激烈冲突并且实现能源独立,21世纪以来,许多国家开始将光伏等新能源作为战略产业,美国、德国、西班牙、日本、中国莫不如是,没有国家希望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剥离过去二十年光伏产业的种种光怪陆离,会发现最大的赢家,其实是中国的光伏产业本身。

2019年后,中国光伏正式进入了“平价上网时代”,在光照条件好的地方,上网价格已经低于火电,整个产业竞争力不断提升,去年中国光伏新增装机量48.2GW,占全球三成。与此同时,中国光伏组件的出口目的地十分分散,“卡脖子”的顾虑已然烟消云散。

光伏产业的全球争霸赛中,无论是硅料、硅片、电池片还是组件,无论是市场份额还是技术实力,中国都是绝对世界第一,无论今后的技术路线再怎么变化,可以确定的是,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中国公司。

在2016年那期《对话》节目,施正荣作为一名“败军之将”被请到了现场,在那之前,他一个人在澳洲闭关数月,自己开车、买菜、做饭、瘦了15斤,他说:“一家企业的成败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就了一个行业。”

回顾中国光伏行业过去的二十年,这也许是一段最恰当的陈词总结。

来源:远川研究所 微信号:caijingyanjiu

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博海拾贝立场,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bohaishibei.com/post/63052/
关注微信
微信扫一扫关注我们

微信扫一扫关注我们

关注微博
Telegram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