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在粉圈生财的黄牛党人

在粉圈生财的黄牛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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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牛党,一群以加价倒买倒卖门票维生的人。在中国,倒卖门票违法违规,一旦被抓捕,会面临拘留、判罚有期徒刑等严厉惩罚。但在利益驱动下,依旧有一些人游走于灰色地带,加价倒卖明星演出门票牟取利益。

“爱豆”是追星年轻人的软肋,没有人比黄牛党更了解其中潜藏的商机。安姐就是这样一个黄牛。

过去两年多时间里,她以倒卖门票为目的,代入粉圈年轻人的角色,揣摩他们的心绪与喜好,以更高效地兜售门票。我们和安姐聊了聊,想从她的角度,了解粉丝对“爱豆”的热爱是如何被利用,转化为黄牛党口袋里的真金白银。

以下是她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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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黄牛

周围都是人。任何有LED显示屏的地方,都闪现着那两位男明星的脸。我很熟悉,他们一整个夏天都活跃在社交网络上。2019年11月2日,我挤在南京青奥体育公园看演唱会的人群中,感受不到一点入冬的凉意,只觉得激动。应援是一种占领和宣告的快感,受狂热气氛的影响,我也感到兴奋和满足。

短短两天,好几万人涌入南京。想来的人远不止这么多,然而即使到了这里,最终能否入场应援,还取决于他们能不能买到门票。

我兜里就揣着一张门票,但我不准备进场。有个姑娘预定了这场演唱会的入场门票,我们约好了现场见面,我把票给她。我俩素未谋面,只能通过微信聊天互相确认位置。人太多了,导致场馆外信号很差,好几分钟才发出去一条消息,找到她费了好些时间。交易完成,她握着票急匆匆进了场馆,我心想,这一单总算结束了。

我是一个“黄牛”。从选秀到耽改,从音乐剧到脱口秀,只要粉丝扎堆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商机。

2019年年底这场演唱会,是我至今赚得最多的一场演出。我卖出了100多张黄牛票,大部分事先通过邮寄发给了购票的粉丝们。只有少部分人,临近演出找到我,来不及邮寄,就只能像那个女孩一样,到现场见面取票。

官方设定五百到两千不等的价格,我开价到六千多,仍然供不应求。演唱会连办两天,第一天演唱会结束,当天热搜挂满了现场的视频和照片。按照以往的经验,许多人会被这些影像勾得抓心挠肝,一些粉丝临时起意,到现场碰运气想买黄牛票也是常有的事。到了第二天,如果你发现黄牛们把门票价格抬高,别觉得惊讶。最夸张的时候,即使是看不清明星的山顶票,也能开出超过5000元的价格,有价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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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平心而论,这种级别“大鱼”的机会有,但不多。

干黄牛的收入高不高,取决于你能不能介入当下最火的演出。一个圈子火不火,我们是能最早预判到的,因为往往粉丝还没开始刷屏出圈,就会有人来问我们黄牛有没有票了。因此,我平时会很留意顾客们的朋友圈,捕捉他们的变化,能帮我洞察新涌现的“热点”。

生意最热闹的时候,我的6个微信号一天有1000多人给我发消息问票。从频繁弹出的消息,我可以感受到他们期盼又焦躁,盼望着去看演出,又害怕在观众席抢不到一席之地。

我觉得,我和那些场馆门口四十来岁穿一身黑,逢人就问“要不要票”的黄牛不一样。他们对演出和追星没有兴趣,只把它当作商品卖,十分冷漠。但我,把黄牛当成服务行业,我会和粉丝建立情感连接,更懂怎么讨好这群人。

刚开始卖黄牛票,我就在北京的五棵松体育馆门口“拓展客户”。有演唱会的时候去,哪儿粉丝多就往哪儿扎,让他们加我,以后好联系。一开始我做了二维码,求路过的人扫。但人们甩甩手,就拒绝了我。后来我发现,有些粉丝去一趟线下活动,就想收集齐线下所有应援物,像集邮一样。于是我做了应援物去分发,想至少让这部分人无法拒绝我。演唱会哪些明星会出场,我就做哪些明星的应援物。粉丝扫码添加我,我就送给他们一个应援物。

一开始我做了头箍,但到了现场后发现粉丝自己做的、同行做的很多都是头箍,一天下来,加到的人还是不多。为了做出花样,我想到去微博看粉丝们还做什么物件应援,仿照他们喜欢的风格做了手幅和明信片。混在粉丝当中,我不会大剌剌地挂出二维码,而是拿着一堆应援物假装成来看演出的人。等到有人看着我的应援物问我“可以领吗”,我再展示二维码,一般这种时候粉丝都会加,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喜欢明星的物料,毕竟是很值的事情。

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不知不觉加满了5个微信号的各家粉丝,现在微信号开到了第6个,这些就是我的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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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粉圈的顾客们

按照观看习惯,我把客户分为三类,一类是喜欢看音乐节、追乐队的,一类是看话剧的,还有一类是追明星爱豆的。

我会观察最后一类用户。从他们和我的聊天和平时的朋友圈去了解他们的喜好和习惯。

来问存票时,头像使用的男女明星照,会率先暴露他们的喜好。通过他们跟我交流时使用的表情包也能判断他们追的是谁,甩出的表情包是谁,就是谁的粉丝。

明星表情包我会顺手收藏,下次再跟这家粉丝聊天时就能用上。本来还在拘谨交流的客人,一看到我甩出他爱豆的表情包,会立马对我好感倍增。在他眼里我不再单纯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而是懂他的同类。

说话的方式也很重要。和他们交流时一般情绪要比较激动,大开大合。我会跟粉丝一起为爱豆尖叫:“啊啊啊啊啊好帅啊!!!”交易没谈妥之后,还会和他们一起“嘤嘤嘤嘤嘤”。

当粉丝忍不住向我吐槽官方票价太高的时候,我也会跟他们一起骂活动主办方。但骂完了,我必须要一番解释为什么我要卖这个价格,避免他们把我打成和官方一样的“恶人”。我会告诉客户,价格这么高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价就卖1000的票,我收来时就已经花了4000,卖给客人时就只能比4000更高。官方原本的定价就不便宜,原价之上的溢价也不是我决定的,是市场决定的。

很多粉丝听到这都能理解我报出的价格,如果仍然犹豫,嫌贵,我还有一招。

我知道粉丝害怕错过和遗憾,利用这些心态,有时候能顺利把票卖出去。前年下半年,一些粉丝来跟我买林俊杰演唱会的门票。林俊杰的巡演基本每年都有,每年往往到年中已经举办得差不多了,下半年只剩下几场,错过的话,很可能要再等半年多。粉丝们清楚这点,如果购票时犹豫,我会适当提醒:“过了这个城市,他在北方城市就不会再开演出了,今年巡演就结束了。”

男团女团解散场的演唱会,我也经常说这样的话。“开完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组合合体了”“一定要去看,错过太可惜了”,几乎没有一个粉丝能受得了这种刺激,他们对“见明星一面”有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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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这碗饭,又想高高挂起是不可能的,要从粉丝身上赚钱,就得知道粉丝在想什么。

去年10月,我发了一条朋友圈,祝某流量艺人生日快乐,还配上了一张他的美图。其实我并不是他的粉丝,但我的客户里有许多他的粉丝,他们看见这条朋友圈会给我点个赞。这样一来,我博得了顾客的好感,还能为他们做一些划分。

明星出了新歌、新专辑,我会在朋友圈转发表示支持。偶尔还会发小福利,比如在朋友圈做一些抽奖,送明星的电子专辑、电子刊。当我在顾客面前变成“粉丝”,会给他们留下印象,即使他清楚我不是真的喜欢这个明星,也会觉得自己被尊重了,因此信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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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粉丝告诉我,觉得是我给了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为此特别感激我。2019年4月,《复仇者联盟4》上映前,7位演员、主创在上海举办了粉丝见面会。有一个台湾的女生,见面会消息放出后就立马从我这里订了一张票。她从台湾飞到上海,参加完见面会,把活动现场给粉丝准备的福袋寄给了我表示感谢。

这样的人有,但并不是全部。在许多客人眼中,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叫我 “死黄牛”,觉得我从他们“哥哥”“姐姐”身上赚脏钱。但另一方面,有一些以前骂我溢价的粉丝,自己抢到了票,找我收他们的门票时,也是加价卖给我的。

更多人已经放平了心态。他们不会心存侥幸或者“正义感”,管黄牛要原价票或者低价票,实在去不了演唱会,就从我这里买几张专辑。交流中,如果对方提到他不吃饭、借钱才能买到票,让我感觉对方没有能力消费,我会劝他不要买,为了一场演出破坏自己正常的生活,真的没有必要。

我自己不会这样花钱,也希望跟我交易的人合理消费,不要超出自己能力范围,更不要和家里人起冲突。我害怕不小心和一些未成年人达成交易。一次,有个女生说话间提到“就要买”“不在乎钱”。从她的语言和头像,我猜她可能是未成年人,所以迟迟不敢接下这单。

过了一会,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一接,是女孩的爸爸。我吓坏了,以为她父亲来找我兴师问罪。没想到,她爸爸是想告诉我,他就在北京,现在就可以过来拿票。知监护人知情,我就放心了。

女孩没出现,但她的父母一起来了,坐的是辆豪车,还配专职司机那种。他们不懂饭圈和演出,只是一个劲儿问我,哪个位置最好,他们要最好的票。遇到这么豪气的客人,我把这场演出的应援灯都拿了出来和票一起兜售给他们,他们很爽快地打包买给了他们的女儿。

我第一次接触黄牛是在大学。当时,五月天的演唱会开到我们大学那个城市。我很想去,但七八百的价格实在买不起。抱着开场后可能会打折的心态,我去了演唱会的场馆,在附近瞎转悠,和周围的黄牛心照不宣地打量对方。

同去的同学说,开场5分钟后,花50块带我进去看。她很有把握,见我不信,她说:“你放心,上次我就是这么看蔡琴演唱会的。”结果直到演唱会的尾巴,我们才花50块钱拿到了票,进去之后听了一首歌,演唱会结束了。我气得要死,也知道了世上没有占便宜的事。

因为太过遗憾,后来我当了黄牛时,有时也会劝来买票的人及时下手,避免像我当时那样白白浪费许多时间犹豫、等待。我会说:因为如果你衡量好了自己的情感和经济实力,真的想去就早点下手。早买的人已经放下焦虑,开始期待那天到来。你一直没买到票又很想去,会担心它会不会涨价,等到涨价后再入手会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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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

粉丝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觉得一场演唱会的票,一定事先直接发给了某些“内部人士”,才有了后来的倒买倒卖。

这个说法不知真假。但像我这样的小黄牛,我卖出去的票一些是自己抢的,一部分其实是从同行和粉丝手里收来的。

你相信吗,我和其他粉丝抢到票的几率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熟能生巧,会去熟悉各个平台的购票流程,提前把购票人和地址设定好,这能帮助我提高一些抢票效率。有了经验,我们还会预判哪些价位、哪个日期的演出门票相对人少好抢。粉丝们购票一般是自己观看,会被出行的时间限制。我们和粉丝不一样,不用一定要某一天的某一个价位,都可以抢,成功率就会更高一些。

黄牛的营生说到底是倒卖门票。这门生意违法违规,一旦被抓捕,罚款免不了,还会被拘留。数额大的,还可能被依法判刑。做黄牛之前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很体面。一开始只是兼职当黄牛,作为工作之外的经济来源。2019年那时候大型演唱会很多,黄牛的盈利超过了工资,我就辞职当了全职黄牛。

在疫情前,大型演唱会是最挣钱的活动。2020年一整年都没有大型演唱会,现在我已经很少卖票了。没有了大型演唱会,同行只能去搞小型演出。有些粉丝感觉Livehouse的演出价格暴涨,就是这个原因。原价200多,现在有的卖到了1000元,以前从来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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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演出主办方开始在购票和入场规则方面下功夫,来规避黄牛党。以前,我们拿到门票,卖出去,观众拿着票就可以进场了。现在一些演出购票需要填身份证号,我有时候只能多找些人帮忙抢票,再从他们手里高价回收,成本增加了不少。

发放电子票的演出,有的主办方验票进场的时候还会要求出示购票界面,更别说一些更严格的演出要求入场人提供和购票信息一致的身份证件,越来越多买了黄牛票的观众被挡在了门口。当顾客意识到高价买的黄牛票有时还无法进场,我们的生意更不好做了。

大型演唱会难做,同行转而瞄准了搞见面会、品牌发布会、综艺录制这些商业活动,它们名额都非常少。

如果你加的黄牛多,点开朋友圈,你可能会觉得这么小的活动,都有那么多人在卖入场资格,有那么多坑可以卖。但其实,名额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而已。黄牛们不过是同时转发了一个资源,后面的人在前一个的基础上再加点钱作为自己的利润,卖的是同个坑。

作为黄牛,现在有些演出的价格高得,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连我都觉得夸张。

今年的北京草莓音乐节,官方单日要五百六,我记得两年前票只要两三百,现在有人来问我有没有票,我都不好意思报价说要八百一张。

2019年内地一档声乐综艺火了之后,选手阵容的演唱会一直没断过。他们演多少场,都一直有人看,票价也越来越高,到了1280这种价位——以往,基本只有像张学友那样的老牌巨星,演唱会才会开到这样的价格档位——他们有一场场地选在工体,四面的座位都拿出来卖,还是出多少位置就能卖多少,我都怀疑他们只要愿意一直开演唱会,粉丝就愿意为了他们一直掏钱买票,直到掏空钱包。

最近,我在考虑离开这行。不当黄牛党了,我还是盯着粉丝经济,想从这里面找到下一个挣钱的点。我有朋友在为粉丝做棉花娃娃,粉丝给到他定制的需求,他负责生产,生意看起来比黄牛更长久牢固。粉丝经济里,应该还在不断冒出新的需求,这些需求不一定大,但能为我提供足够经济来源就可以了。我本来也只是为了挣钱,当黄牛不是我的职业目标。

要说今年还有什么对同行来说重要的赚钱机会,我想可能是《山河令》那系列的演出。我没去赶。今年游戏规则变了,很多演出都要求实名甚至邀请函进入,交付和担保都变得更复杂,要花更多时间,我觉得这事很麻烦,就放弃了。

演唱会那天,我正好手头有张票,本来想去苏州看看,感受一下现在的粉圈和票务玩法。人实在太多了,在苏州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外,我感觉回到了《陈情令》在南京时候的场面。但这次我没感到兴奋,反而觉得很疲惫。

– END –
口述 | 安姐,演出黄牛
作者 | 王瑞雪
编辑 | 温丽虹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微信号:zhenshigush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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