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谢婵
编辑 | 赵磊
运营 | 林塔
一模一样的句子横亘在热搜上:每日优鲜赴美上市,叮咚买菜赴美上市。
在垂直生鲜电商这个赛道上,第一名的每日优鲜和第二名的叮咚买菜,把竞争的战火烧到了资本市场。6月9日,叮咚买菜和每日优鲜在同一天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IPO招股书,分别将于纽约证券交易所和纳斯达克挂牌上市。
一将功成万骨枯,针锋相对的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生鲜电商十年浮沉,倒下了数百个项目,几百亿资金砸下去,绝大部分都打了水漂,根据中国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的一组数据显示,生鲜电商4000多家入局者中,4%持平,88%亏损,7%是巨额亏损,只有1%实现了盈利。
活下来的公司,要么被迫转向B端,要么投身巨头,要么有资本持续加注。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都是“幸运儿”,但时至今日,两家公司也没能解决盈利的问题,能烧的钱越来越少了,上市不仅是自救,谁先拿到钱,谁就有可能扭转局面,彻底摆脱亏损的困境。
早在上市的号角吹响之前,这场事关生死的争夺就已经开始了。
打入对手腹地
今年三月的一天,家住管庄附近的刘敏从小区快递站取快递,她正为如何把两箱酒、一箱零食搬上楼而发愁,一个绿色衣服的男士眼疾手快地接过她的快递,要帮她拿上楼。
“您用过叮咚买菜吗?”这是一位地推员,他紧接着开始向刘敏介绍叮咚买菜:新用户可以享受108元的优惠券,还会送鸡蛋。不远处,身穿黄色衣服的美团买菜地推员看着她,“感觉准备等叮咚的人离开之后随时扑上来”。回家的路上,她才发现,楼下一共四块广告牌,其中三块分别被叮咚买菜、每日优鲜、美团买菜瓜分。
“像打仗一样。”
这是去年四月,刘超被叮咚买菜从上海调来北京开城时候的感受。
刘超是叮咚买菜的老人了,他在2019年进入当时风头正盛的叮咚买菜,从上海的地推做起,白天去小区和公园做地推,晚上和新认识的“绿衣服”兄弟一起去烧烤摊上喝酒。现在,他已经是北京一个小的区域负责人了。
刘超来北京开城的时候正是春末,叮咚买菜在北京大量招聘的消息早已传开。彼时,叮咚买菜在上海已经有300多家前置仓和成熟的地推模式,靠着复制这些模式,刘超认为,开城、开仓、谈物业活动、谈小区活动,都不是难事。
4月21日,叮咚进入北京市场后,首批开设了18个前置仓,分布在北京回龙观、双桥、青年路等社区。一个前置仓相当于一个门店,以这个门店为中心,地推团队的人拎着专属绿箱子,带着鸡蛋、耗油、酱油、醋和油进入周围的小区和公园,吸引新用户。
这场仗不好打。北京是每日优鲜的大本营,同样主打前置仓模式,美团买菜也已经在这里深耕了一年多,有51家覆盖了北京核心区域的的线下服务站。除此之外,盒马、永辉、多点等品牌的竞争也十分激烈。更重要的是,叮咚买菜并没有验证区域内的盈利模式。
刘超不用管那么多,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用鸡蛋和葱姜蒜撬开居民的手机,把叮咚买菜的APP装进去。
▲ 叮咚买菜在北京某居民社区赠送商品,引导居民线上购物。图 / 视觉中国
进攻建立在一线人员的高强度劳动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叮咚的地推是出了名的苦,“边rap边推销”“追过半条街也要推销”都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无休无止的地推换来的是用户的反感与投诉。
刘超的经验是“摆正心态”,要把自己的推销当成给用户送福利,但这种极其消耗自尊心的工作模式也会劝退许多员工。在刘超的组里,新员工入职后只待两三个月就走掉的事情频繁发生,一方面,他能理解人有自己的安排,但他也会困惑:“怎么都如此随性,想干就干,不干就走了,他们好像拿五六千块钱也愿意,但活儿稍微多一点就离开。”
人员高频流动只能通过招聘来解决。除了招聘网站,叮咚的招聘信息还遍布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媒体。一直到现在,刘超的朋友圈里还在持续不断地发着招聘信息,划分工资的标准是正常干、努力干、拼命干,没有上限。
和刘超一样,张捷也是从一线人员升职上来的。在疫情里失去上一份工作的张捷先是加入了兼职的美团外卖团队,如今则在叮咚买菜的一个门店担任店长。他要对自己门店的送达时间和订单量负责,每天早会上,他要和骑手一起复盘昨天的配送数据。
和我说话的时候,张捷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所在辖区(通常是门店周围四公里左右的范围)内所有订单的位置和骑手的位置,每隔三秒左右,他就要刷新一下界面,随时准备改派订单。一位骑手冲进店里,他手上将要配送的只有两个单子,还想看看有没有更多订单,张捷催他,“没有了,快去送吧”。
谁送得快,谁就能获得更多用户。为了提高配送时效,美团买菜也曾将配送时间压缩到29分钟以内,将过往集齐6单集中配送的模式改为一单也要快速配送,而这同样意味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用于骑手补贴。
大量招人,送鸡蛋、搞促销,开更多的门店以缩短配送距离,给骑手更多补贴,叮咚买菜在北京的疯狂进攻完全建立在烧钱之上,以求换来更高的订单量和交易规模,去谈下一轮融资或者上市就能拿到更多的钱,直至超越对手成为市场第一,最终实现盈利。
早在叮咚买菜进攻北京之前,每日优鲜就于2018年先一步进攻了叮咚买菜的大本营上海。
每日优鲜想在上海做到市场占有率第一,他们与腾讯签署了新的合作协议,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流量支持;升级了仓库面积,还给仓库加上logo增加存在感;尽管对地推这种传统的营销方式并不感冒,也会在铺设新仓的同时匹配一些地推宣传,从线下获得一部分流量支持。
▲ 每日优鲜线下仓库。图 / 视觉中国
那是另一个烧钱故事,据相关报道,仅2019年5月,每日优鲜的支出就高达3.8亿,除去开新仓、日程开支等费用外,还有价格战等大量补贴,华东市场成为每日优鲜现金流投入最大的市场,上海预计达到10亿元。
但是,每日优鲜的上海战役没能取得胜利,同样,叮咚买菜进攻北京,也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业务竞争之外,谁先上市补充弹药,也变得至关重要。
IPO生死时速
6月9日,叮咚买菜和每日优鲜都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IPO招股书,分别将于纽约证券交易所和纳斯达克挂牌上市。有分析人士认为,同一天递表可能是巧合,但这也意味着,两家企业都为此至少已经准备了小半年。
对于别的企业来说,上市意味着阶段性的胜利,但在生鲜电商赛道,上市却是为了自救。虽然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的体量早已是市场头部,盈利状况却一直是痛点。
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主打的都是前置仓模式,在人流量大的用户聚集区建立起前置仓,用户下单后配送,生鲜原本是毛利率低、损耗率大的生意,盈利难以覆盖冷链仓储物流等居高不下的成本,加上无休止的烧钱补贴价格战,难以挣脱亏损泥潭。
招股书显示,2018年至2020年,每日优鲜净亏损分别为22.3亿、29.1亿、16.5亿,三年累计亏损67.7亿。2019年和2020年,叮咚买菜净亏损分别为为18.7亿元和31.8亿。
与此同时,资本市场也开始冷落电商生鲜,资金转而流出到科技、医药等领域。在行业野蛮生长的2015年,行业融资达到76起,2017和2018年度的融资总额也都超过了100亿元。但在2019年,整个电商生鲜赛道的融资事件只有17起,公开披露的融资总额仅为11.79亿元。直到疫情后,线上需求大爆发,生鲜电商才起死回生,陆续有新的融资进入。
▲ 疫情期间,北京路边的”每日优鲜”电子商务点。图 / 视觉中国
不管是每日优鲜还是叮咚买菜,在资本的活水枯竭之前,都要学会自我造血,但这需要时间。
叮咚买菜创始人梁昌霖曾表示,公司经营一年以上的前置仓,日均单量在1000单左右,客单价达到65元的情况下,才能实现盈利,目前的客单价在5元,每仓日均900单,仍不达标。
而每日优鲜则试图通过新业务造血,比如高毛利的菜场业务,通过对传统的线下菜市场进行改造,通过扣点的方式获取收入。
但前置仓生鲜电商到底能不能盈利,至今仍有重重问题。
有一阵子,刘敏喜欢在豆瓣上看电商生鲜买菜的省钱技巧。有人总结出规律,两个月不用每日优鲜,就会被当作新用户,隔一阵子不用叮咚买菜,叮咚也会送来几张大额优惠券。目前,虽然每日优鲜对外称产地直采品类已达到80%,但对于平台之间的竞争,消费者更容易感知到的区别仍然在于谁家更便宜、谁的优惠券力度更大。
大部分生鲜电商会通过补贴获取价格优势,不断吸引用户。一旦补贴停止,就会发现用户流失率逐渐增高。业内人士分析,这种做法的矛盾在于,“一直补贴挣不了钱,没有补贴吸引不了用户”。
烧钱补贴的带来的用户增长是明显的,叮咚买菜杀进北京的时候,每日优鲜已经靠着开仓扩张与融资时间等各方面的先发优势,基本度过用大额度优惠券补贴用户的烧钱期,进入稳定发展期。这一年,整个行业都在疫情的影响下大步向前,每日优鲜却一度停滞,叮咚买菜的GMV甚至是每日优鲜的1.7倍。
但叮咚靠优惠券吸引来的用户,最终要靠持续不断的优惠来留住。
今年上半年开始,叮咚买菜的骑手阿泽会在送完菜之后索要好评,他非常坦诚地告诉别人,“一个好评我可以换一块钱”,作为交换,他主动提出帮忙把垃圾带到楼下扔掉。单子不多的时候,他也会主动让客人开绿卡会员,像当地推时候那样软磨硬泡,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刘超解释说,叮咚买菜在北京已经开始做用户留存,骑手的这些动作都是为了留住用户。与此同时,在依靠巨量补贴疯狂拉新过后,叮咚买菜同样面临用户增长放缓的问题,公开数据显示, 2021年第一季度,叮咚买菜小程序与APP上的有效用户为790万,低于此前的870万。
两家头部企业,在生死面前,不仅要和对手竞速,也要突破自身局限。
▲ 叮咚买菜线下的宣传广告。图 / 视觉中国
老故事和新变化
在北京,叮咚买菜和每日优鲜的一些门店隔得并不远,包括姚家园产业园、十里河文化园等地,绿色和粉色的招牌相隔不过几十米,远远望去,两个颜色的阵营隔着人行道相望,单子不多的时候,就能看见绿色和粉色聚团闲聊的景象。
疫情期间养成在网上买菜习惯的汪月回忆起年初的一幕,她有一次路过每日优鲜的门店,看到十几个统一着粉色制服的骑手在门口排成一排接受训话,莫名想到了地铁口成排的共享单车,颜色鲜艳、摆放整齐,等待用户来扫码骑走。
颜色是最明显的辨识,但是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像蓝色的饿了么骑手和黄色的美团骑手,送的可能是同一家餐馆的饭,而红色的摩拜单车与ofo小黄,可能是同一家自行车厂造出来的。
叮咚买菜和每日优鲜争夺第一股,争的是一线生机,二者是完全无差别竞争,模式、客群等都相同,打倒并蚕食对手,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没抢到第一股,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对手手里。生鲜电商的战事,不过是熟悉的饿了么与美团、ofo与摩拜的翻版。
每日优鲜CFO王珺2019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单一区域内(前置仓到家)的竞争,会出现非常激烈的低毛利竞争,导致落后的玩家无法生存……而第一名可能会拿掉绝对多数的市场份额,可能3000多亿,而每日优鲜至少要拿到前置仓到家市场份额的5成。”
生鲜商品非标短保、冷链物流基础设施差、用户网购生鲜习惯不成熟,有各种基础的问题还未解决,但是资本推动下,烧钱补贴获客、占领市场,再次被放到了第一位,创业者们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艰难摸索可行路径,推动这些问题的改善。
▲ 每日优鲜员工在仓库打包订单。图 / 视觉中国
生鲜电商果乐乐曾被问及生鲜电商的贡献,他沉思片刻道:“应该是让人们意识到,线上也能买生鲜吧。”
身处这个行业的人,则更容易感受甚至经历变化。
东大桥接近二环,那里常有城管出没。地推的时候,刘超和他的组员常常和物业与城管起冲突。第一回,组员被罚了400块钱,他觉得新员工不容易,自己掏了这400块钱,后来300、400的罚单遇到的多了,他和组员只能一人一半分摊下来。不得不承认,靠着肉眼可见的优惠与补贴力度,电商生鲜抢占了社区小超市的生意。有时候,刘超也见过超市老板一打电话,城管就会快速赶来,没收他的赠品。
刘超和他所在的叮咚买菜一样,有一套野生的生存哲学,在进入叮咚买菜之前,刘超自己在上海创业,也是零售赛道,最终以失败告终。进入叮咚买菜之后,他确信,自己在一个正确的团队里,而“只要跟队了团队,白龙马也能取得真经”。高中没有毕业的他如今拿着一个月一两万的工资,这是他认为自己“跟对了团队”和“付出就会有收获”的证据之一。
张捷考试了三次,前两次都被淘汰下来,最后一次才顺利当上店长。公司的所有动向,包括最近的融资、未来的计划都会专门开会向他这样的一线员工传达。端午节发了粽子礼盒,相对以前做外包骑手,现在他感受到一种归属感。
叮咚买菜上市消息传来的时候,两人都在像往常一样工作,如果上市,对他们来说当然意味着更稳定的工作与未来更大的晋升空间,但除此之外,这条消息似乎也没有多重要了,刘超唯一关心的是:公司上市之后,能给我涨点工资吗?
▲ 叮咚买菜的骑手们。图 / 视觉中国
(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生鲜独角兽的上海战事》.36氪
2. 《烧钱门槛提至100亿,生鲜电商能否集体上岸?》 .Tech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