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为了挤进体制内,我考遍全中国

为了挤进体制内,我考遍全中国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最前沿搞创新,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刚进去只能做一颗螺丝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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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体制内,其它无所谓

已持续了十多年的“公考热”在今年持续升温。

刚毕业的年轻人把进体制作为第一就业选择,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也将公务员看作最后的出路。

对王可来说,要顺利走过这条独木桥,必须采用巡考的策略,长期辗转于不同城市来提高“上岸”的几率。

王可放弃了继续找工作,决心像考研一样按部就班地在家自习,从早到晚,每天花将近10小时在刷题和网课上。

从2019年4月20日河南省考起,到2020年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东省考、12月20日江苏省考,她前前后后一共参加了七场省考。

王可只有一个目标——早日稳定下来,拿到这个“铁饭碗”。

“哪里有考试就去哪里”

在公务员考试圈子里,应届生身份十分宝贵。

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政策规定:国家统一招生的普通高校毕业生在两年择业期(有些地方延长至三年)内未落实工作单位的,可按应届高校毕业生对待。

拥有了应届生身份,意味着你可以和诸多巡考多年的大神划清界限,顺利踏入为应届生专门设置的快速通道。

2018年,王可由于考研错过了最黄金的秋招时间,考研失败后,她再转身去春招市场四处求职,发现和中文师范专业匹配的工作已寥寥无几。

在家人的劝说下,她放弃继续在人才招聘市场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而是把全身心投入进省考准备中。“安稳、低竞争、收入稳定”这些期待鼓励着王可,做好决定后,她便在网上大量收集省考信息,连续报了几个热门课程开始复习,巡考之旅就此开始。

“我去南京考试的时候和其他考生聊天,发现像我这样的人还挺多的,不工作,保持一个应届生身份,为了早日成为体制里的一员,哪里有考试就去哪里。”

王可把这类群体称作候鸟,一年间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每当省考通知落地,他们立即马不停蹄地规划路线,定火车票,挑选酒店,这一套流程在多次考试历练中早已轻车熟路,几乎形成了完备的肌肉记忆。

起初家里人觉得王可必须留在家乡河南或是周边,后来意识到多处巡考才能提高上岸的几率,“只要经济比较好的地方他们都想我去试一试”。湖北、河南、浙江、上海都是她曾经“征战”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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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27日河南省考开考前,人流攒动 | 看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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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杭州,王可在巡考时拍下的一张西湖的照片 | 看客图

与王可有着相同“迁徙计划”的考生还有冬冬。

她在2017年毕业季就已经参加过选调生考试和河南省考,上岸失败后她没有选择继续,而是在丈夫的老家山东成为了一名网课教师。

这份工作在她看来只是过渡,虽然收入不错,但她自始至终坚信着——只有体制内的生活才能给她安全感。

2020年,冬冬的巡考之路正式重启。“其实17年的公考都有进面,虽然后来中间两三年都没有备考,但底子一直都在。”

由于网课教师工作的特殊性质,周一到周五属于备课时间,周六周日排班满满当当,冬冬在工作间隙仍在刷题保持手感,后来公考的时间变得比较密集,她不得不舍弃掉某些工作机会。

“我的工资一般靠周末收入,但如果遇上当天有考试,我还是会用年假来换取一个机会。异地来来回回很周折,油费、宾馆加上本来应该赚的钱,每次考试大概会损失小几千块。”冬冬经过深思熟虑,左右权衡,最终选择了以山东为核心的几座发达城市作为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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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师范学院考场,新一年河南省考落下帷幕 | 看客图

7月25日河南省考,8月22日湖北省考,12月19日山东省考,12月20日江苏省考,五个月,四场考试。

冬冬的母亲常常从河南打来电话问起近况,连续好几次冬冬都正在前往异乡的路上。母亲以为她一直在考试,劝她歇一歇,以后再考也不迟。

但对冬冬来说,巡考是近期最重要的目标。冬冬的丈夫已经通过人才引进顺利跑完了赛程,安稳的小日子渐渐有了曙光。一想到如果以前早点选择考教师编制,或许早已经过上清闲的生活开始备孕,她更焦虑了。

丈夫告诉安慰冬冬,上岸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考不上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去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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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音乐节,天南海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享受音乐 | 看客图

巡考成了漫游的契机。有时候逢上考试地的音乐节, 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买票去玩。

这时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巡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想象体制内的生活

王可在经历了两次考研失败、多次省考失败后,几乎对考试失去了耐心。

一遍又一遍的落榜,刚刚筑起的自我转眼就被现实碾在脚下,她说2020年的自己像一盘散沙,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决定巡考也是被动的选择。当时她还对媒体工作心存好奇,一边投着简历,一边写着文章做作品集,期间远在河南的母亲无数次打来电话,反复强调省考的事必须重视起来。

整个家族的人也都在盯着她,一次家族聚餐,三姑六姨齐聚一堂,讨论她的工作问题。体制内工作的亲戚纷纷劝导,甚至向王可“承诺”,上岸后的生活不会太辛苦,你会有多余的时间来尝试其他爱好,现在只要专心做一件事——考试。

“其实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外面的世界,之前的实习太少了,现在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网络上的新闻都说大企业总是压榨员工,根本没有生活,被家里的人‘洗脑’之后,我彻底不想斗争了。”

她手里没有拿得出来的offer,这场“抵抗”仿佛注定了失败。

2020年初,王可从封闭的培训班回到家里和母亲同住。每天起床就开始看网课,刷题,唯一的外出是拿快递和喂流浪猫,不能出远门就看B站上的vlog,“他们的快乐生活就是我上岸后的理想状态”。

临近考试,王可的心情也变得焦虑起来,连续好几天都没踏出家门。她说,“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三四月的小城花期已至,王可穿着羽绒服急匆匆地跑下楼,恍然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暖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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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小区里的流浪猫正在被投喂 | 看客图

身处山东的冬冬没有像王可一样选择脱产复习,她在巡考的间隙仍然坚持着教师的工作。由于是线上教学,她必须持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堂课占比很大,她因此还落下了颈椎病。

工作压力越大,巡考的决心也越是在她心里深处扎根,在她看来,私企的环境缺乏人文关怀,不利于她在未来几年内备孕。冬冬希望单位环境对孕妇和宝宝友好,如果在体制外,大着肚子也要继续上课,那太苦了。

为了保持备考的积极性,冬冬和线上的一位同事组成了打卡小组,俩人每天分享彼此的学习进度。这种寻找同类的方法在各省省考的超话里并不罕见,其中甚至还有连麦、连视频的小组,他们试图寻找的空间,如同一个赛博自习室,不用对话也可以拥有一种天然的学习氛围。

多重生活让人分身乏术,冬冬的同事在基金市场赚钱之后选择离职全力复习,冬冬却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在她看来职场的兜底会给她一些短暂的安全感。

“我不想为了一个没有确定结果的东西拼尽全力,那样会让我害怕。”

巡考之外,她必须考虑到每一个身份的具体情况,比如妻子,她不想让丈夫独自一人承受贷款压力,比如女儿,她希望给生病的父亲存一点医疗费。

准应届生李一鹏也加入了巡考的行列。他还在南京念书,计算机专业,2020年的下半年对他来说是求职黄金期。同专业的大部分同学都选择进入私企、大厂,预备成为一名日夜耕耘的程序员,他却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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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鹏一出考场就看见公考机构“疯狂”抢人 | 看客图

在他的职业规划里,发达的一二线城市、比较可观的收入、和体面有质量的生活是择业最重要的三个因素。而在现实中,往往很难同时找到这样完美的平衡。

上半年他曾在某大厂实习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经历过密集的加班,但琐碎、零件式的编程工作让他意识到这个岗位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成就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最前沿搞创新,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刚进去只能做一颗螺丝钉。如果有一天要我为了它疯狂加班,那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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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鹏去杭州考试的第一天 | 看客图

网络上疯转的“996福报”“猝死跳楼”等新闻让程序员一夜之间成为焦点,李一鹏更加肯定了考公的选择。至少工作体面、工资不低。专业发挥的空间,他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了。

搜集各省市考试信息的同时,李一鹏仍穿梭于学校大大小小的宣讲会里。他只想去江苏和浙江,而这两个地方省考上岸本来就难。“我们计算机专业还算比较好找工作,所以先拿几个offer保底。考不上公务员的话那我还是回大厂加班吧。”

巡考路上,没有终点

冬冬得到了两次面试机会,分别在江苏和山东。春节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独自在江苏练习面试题,但四十天的心血没能让她上岸。

她陷入崩塌的情绪中,无暇顾及紧接而来的山东面试,但这次“随便面面”却让她收到了山东单位的体检邀请。

“面试就是特别看运气,有的考官反套路,标准都不一样。有时候考官对你的印象很好,你可能就过了。”

接下来,冬冬将辞掉教师的工作。在迎接新生活之前,她特地托人打听了未来单位的工作情况,原来体制内的生活也不全然像传说的那样——一张报纸一杯茶坐一天基本是不可能的。

“工作量还是很大,工作起来还是很累,没办法的,但我可以接受。”

2021年2月8日,浙江省省考成绩发布,李一鹏以笔试第一的成绩顺利突破重围,成为面试名单中的一员。

他的父母对体制内的生活没有特别了解,觉得去哪都行。但李一鹏相信,如果面试成功,就意味着他即将告别996,有更多的时间来打造高质量的生活。

“什么是高质量的生活?”,李一鹏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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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在家里打造的一个学习小空间 | 看客图

2021年3月27日,王可刚考完最近一场河南省考。考试结束后,她和几位考友一起聚餐,大家开始热议起体制内的工作和生活,身边的女孩说到自己的相亲计划,甚至规划了未来的孩子要去哪里上学。

同是二十几岁的王可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感觉我还是融入不了这个地方,在这里我像一个局外人,我只能发呆。”

那天晚上王可从饭店散步到小区,她没有立即回家。三月的河南小城,天气已经转暖,风刮过脸颊,暖呼呼的。坐在家楼下的王可哗地开始往下掉眼泪,回想起近两年的巡考生活,她形容自己是可悲的。

“感觉好像只有这条路,只能被赶到这条赛道上去,而在这条路上我也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努力,每一次都没有结果的时候,我还是特别难过。”

今年六月王可的应届生身份就要消失了。待业快两年,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她需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王可决心要继续写作,向她喜欢的公众号投稿,这个过程被她叫做“搜集碎片”。

她说她在等待碎片发光的时刻,从完全被动转向部分主动,她想要自己掌控生活。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于看客inSight ,作者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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