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911事件二十年:一座全美最高楼“修补”不了悲伤

911事件二十年:一座全美最高楼“修补”不了悲伤

“20年了,我还是晚上会做噩梦。我不可能忘记这一天。”

2021年9月8日,艾米丽(化名)再次来到在世贸双子塔废墟上建成的归零地,将一朵向日葵放置在熟悉的名字旁。“那是我的邻居,喜欢向日葵。”艾米丽对作者表示,“那天,我是第一批坐上紧急疏散的渡轮的,但是,我有六个朋友留在了这里。我来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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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丽将向日葵放置在熟悉的名字旁。《棱镜》作者摄

距离2001年9月11日那天已经整整过去了20年,痛苦、气愤和恐惧在一系列的灾后反应中似乎得以消解。遭遇重创的金融机构迅速抛弃地理意义上的华尔街,在中城甚至州外建立更多备用办公室,堵上金融备灾的漏洞。在纽约下城,世贸双塔废墟被清理、重建,新世贸一号楼已高耸入云,商贸中心Oculus开门营业,万豪等也重新选址建造新酒店。同时,美国政府用两场战争,作为对恐怖袭击的国际回应。

但对于艾米丽来说,困惑和悲伤仍然具体而无处躲避:“我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她已患上皮肤癌,猜想和当天长期暴露在石棉中相关。“人们似乎已经无所谓了。但历史应该被讲给年轻人听。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就好像新冠疫情也是很严肃存在的事情,我有亲人病得很严重,但有人不相信。”

“9·11”事件20年之后,纽约的灾后重建试图恢复单一个体、一个群体、一个行业、一个城市的安全感,但亦有很多未完成。

“我再也不会回到世贸”

20年之后,原世贸遗址归零地仅一街之隔处,新世贸一号大楼高耸入云,但曾经的世贸双塔老租客——主要是金融机构——至今鲜少出现在新租客名单中,尽管下城商业地产的租金仍低于中城。

“反正我是不会回到那里。如果我的公司选择进驻新世贸大楼的话,我想我会考虑另谋出路。”普林斯顿证券交易公司的交易员本·威利斯(Ben Willis)曾对作者表示,“我有太多的朋友死在双塔里,我再也不会回到新建成的新世贸一号楼,至少不会再在那里工作。”

2001年9月11日,本·威利斯同往常一样一大早搭乘州际地铁从新泽西去往一河之隔的纽约世贸双塔附近的证券公司上班。从新泽西驶进纽约的时候,周围的声音会越来越嘈杂。纽约人习惯了繁忙和噪音,噪音甚至会让他们感到安心。

当时的世贸双塔是金融公司的聚集地,摩根士丹利、美林证券、德意志银行、雷曼等当时全球排名靠前的机构均在双塔或附近设置办公室,纽约联储银行和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在双塔步行可达的地方。如同交通枢纽一样,金融人才、机构、消息、洞见、情绪在这里聚集,再辐射到周边,甚至更远的地方。

但这一套约定俗成,在那个秋日的上午8点46分,被打断了。

“当第一架飞机撞击北塔的时候,感觉曼哈顿下城仿佛突然被消音了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纽交所前执行副总裁罗伯特·泽同(Robert Zito)当时在南塔上班,交易所在南塔的办公室里约有120名员工,大多数刚刚用完早餐,准备进入一天的工作流程中。突然的寂静,对一个繁忙城市的工作日来说,意味着困惑和异常。

这时,罗伯特接到友人的电话,催促他离开办公室,电话里语气急促:“那不是意外。我看着那架飞机低空飞行,然后撞进北塔。离开世贸!”很快,另一架飞机向南塔驶来,撞击声震耳欲聋。

罗伯特和同事一同从世贸双塔跑下楼,回到步行十分钟可达的纽约证券交易所,并让交易所里的工作人员,从楼上办公室撤至大厅。

突然间,交易大厅地震般震颤,巨大悬窗里射进的阳光消失,陷入黑暗。瓦砾和灰尘飞驰了多个街区,像一张从天而降的网,盖住了交易所。如果不是因为中间还隔了一座德意志银行大楼,交易所受到的冲击会更为严重。

再后来,罗伯特知道,是自己刚刚逃离的南塔倒塌了。

不久之后,北楼也坍塌,威利斯和罗伯特上班通勤的双塔地铁入口被彻底掩埋,连同从双塔里尚未逃脱的人,和刚刚赶赴火场以为只是执行普通任务的消防员、警察一道,共计约3000人一同被掩埋在废墟里。

他们的名字,连同9·11”恐怖袭击中美国五角大楼和美联航第93号客机等其他遇难者一起,被刻在“归零地”的水池边上。世贸双塔原址被修建成两个巨大的水池,像人身体上的两个弹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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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贸双塔遗址附近的重建工作尚未完成,图为仍在修建的表演艺术中心,原计划在2020年对外开放,但受疫情影响,工期推迟。

“抛弃”地理意义上的华尔街

带有悲伤记忆的华尔街人面对旧址,心绪难平。损失最为惨重的Cantor Fitzgerald曾处于世贸中心北楼的第101到第105层。这家在恐怖袭击前曾经在上万亿美元规模国债市场中占据近四分之一日交易量的金融服务机构,共658人丧生,占到全体员工的近2/3,几乎称得上是“灭门之灾”。在恐怖袭击后,公司搬迁至纽约中城,再也没有回到伤心地。

除了Cantor Fitzgerald之外,其他金融机构逐步抛弃地理意义上的华尔街,出于多重考虑。

环境污染和未知恐惧让当时的纽约下城并不适宜日常办公,也让争分夺秒的金融公司没有耐心等待下城恢复,只能另谋其他办公地。此外,出于企业运营风险的担忧,大批金融机构也放弃华尔街附近的单一总部,选择异地设置多个办公室和备用数据中心,“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以便在类似的危机到来时,快速恢复运营。

以双塔中曾经的大租客摩根士丹利为例,在911袭击时,紧急疏散了南塔上班的近2700名员工,迅速启用纽约中城的多个办公室接纳下城员工,同时在4个月之内于远离曼哈顿的纽约上州购置一处“备用办公地”。公司认为,一旦再次遇到攻击时,此举可让交易部门“无缝切换”。

除了摩根士丹利之外,高盛虽把全球总部继续留在纽约下城,但同时在一河之隔的新泽西启用新的办公楼,作为业务和数据的“分身”。

咨询机构Needham数据显示,华尔街机构在911之后在“强化业务连续性”方面的支出飙升,从2001年的18亿美元到2005年升至38亿美元。这些资金除了用于购置新的分布式的办公场所和雇佣更多安全人员之外,近六成用于信息技术改造,以满足数据安全和远程交流的新要求。

20年后终实现远程开市

但金融生态的相互依存关系,让单个机构无法独善其身。恐怖袭击敲响警钟后,一个行业的安全感,来自查漏补缺。

以清算结算为例,出于规避单一楼房着火风险,清算行会在办公室附近设置备用中心存放数据,但911恐怖袭击的规模之大让整个下城陷入瘫痪,导致清算行无法及时访问任何附近的备用设施。在清算和结算完成之前,无法获知自己的头寸和风险敞口有多大的各方难以继续交易——像河道中积攒了淤泥无法通航一般,系统卡住了。

美国的交易所在”9·11”之后暂停交易四天, 是当时自1933年大萧条以来休市时间最长的一次。除了因为交易所本身的电力、设备、人员需要恢复之外,清算行等金融生态中关键参与者无法正常运转,也是缘由之一。

监管机构的指导性意见也加速华尔街从“地理集群”变成“云上概念”。

恐怖袭击近两年后的2003 年 4 月,美联储、美国货币监理署和证监会共同发布了一份《后9·11时代美国金融系统如何应对灾难》的指导性文件。文件要求,国债、外汇、联邦基金等关键金融市场的核心参与者和市场份额大的重要参与者,需要具备在大范围中断的同一天恢复运营的能力。其中,要求核心和重要的清算和结算机构最好在两小时内,实现灾后恢复。

该文件对备用运营和数据中心亦有详细描述,“备用点不应依赖于主场所使用的相同基础设施组件(例如,交通、电信、供水和电力)。备用点的运行不应因主要站点的大规模疏散或工作人员无法进入,而受到影响 ”。

美国监管机构认为,单个参与者发挥的作用可能超出直接交易对手的影响,而带来系统性风险,因而“所有金融公司都需审查业务连续性计划”,以避免华尔街所象征的美国金融体系,有一天如现实中的双塔一般,陷入崩塌。

分布式办公室测试、备用数据中心的启用和远程办公基础设施的搭建,最终让金融行业在20年后的新冠疫情里能够配合政府居家避疫的要求,实现远程开市。

2020年3月下旬,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宣布,交易大厅将暂时关闭,转为全电子交易。这是纽交所227年历史上首次在关闭大厅情况下,维持交易运转。曾经经历过9·11的纽交所指定做市商马克·奥拓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前所未见。我在交易大厅27年,从未见过。”但在此后两个月的全电子化交易时间中,并没有出现外界担心的大型技术故障。

全美最高的楼也带不来客流

逐渐完善的全电子化交易的能力、防范风险的分布式办公室需求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行业萎缩,让曾聚集在华尔街附近的金融公司四散至各地,也让“金融之都”纽约面临税收丧失、地位不保的尴尬局面。纽约市政府曾经通过税收减免的方式,鼓励金融公司重回下城,也在以优惠政策吸引科技、媒体等多元产业进驻,以带动餐厅、酒店等周边的经济活力。

“企业选择地址的时候,对生态很看重,和商业伙伴的物理距离或是住房餐饮等配套设施都会考虑。”一位纽约地产中介曾对作者表示,“9·11摧毁了原本在纽约下城的商业圈生态。后来,不仅是银行,还有律所,审计所等,甚至媒体机构也都迁到中城。生态圈的重塑,不是仅仅靠重建一栋全美最高的楼就可以解决的。”

截至目前为止,地产商目标中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并没有在下城出现,新世贸一号楼第一批进驻的租客,是出版业巨头康泰纳仕(Conde Nast),《纽约客》、《Vogue》、《名利场》均是旗下知名品牌。除此之外,则是一批新兴的创业企业。

但就在事态似乎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之际,2020年的新冠疫情打乱了纽约下城的复苏计划,也让整个城市重新陷入新一轮的恐慌。

外媒统计称,受到疫情影响,纽约下城新世贸附近的6万多名居民中,有40%自2020年3月开始外迁;纽约商业中心曼哈顿的办公楼,在今年秋季前的入住率,只有大约两三成。

这次离开纽约的,不仅是金融机构的部分业务,还有小商贩和当地居民。

一位在纽约下城经营理发店的小商贩对作者表示,自己没有经历过9·11,但似乎在疫情里对20年前的不确定性可以感同身受。“我有朋友已经离开,去了外州,或其他国家。我也许还能在这里赚到钱,毕竟打了疫苗后,街道上的人正在变多。但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疫情前,不知道如果新一轮的疫情来要怎么办。”

来源:棱镜 微信号:lengjing_qqfin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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