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寒假开学第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忽然接到管教学的林副校长的电话,让我赶紧给郑校长(我们学校的大校长)回个电话,说有急事找我。我一个普通老师,平时和郑校长的交集很少,找我能有什么急事呢?
郑校长来我们单位刚刚一年多。上任以来,他对学校的教学、德育以及后勤等工作抓得非常严。几千人的大食堂,就因为一个学生在菜里发现一根短发举报给了学校,他就亲自到食堂严查此事,在大会上把主管食堂工作的马主任批评了一顿。当时马主任坐在前排,耷拉着脑袋,脸红到了脖子根——一个主任被当面批评,这在我的工作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仅如此,有学生反映个别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不认真,郑校长就开始亲自听“推门课”,若有老师讲课不认真,课后直接严厉批评。从此以后,老师们时不时接到郑校长的约谈电话,凡是被约谈的老师,在教学上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问题。于是,老师们更不敢怠慢教学,平时在备课室,很少闲聊,都在认真备课,都怕哪一天接到郑校长的电话。
所以,听林副校长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教学上可能哪个环节做错了——可这才开学第一天,我还没有上课啊。另外,我今天所有的行为都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做的:清点人数、收学费、安排值日生、收上学期期末下发的《致家长一封信》……这些琐事对于已经做了十多年班主任工作的我来说轻车熟路,早自习还没下课,我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就等着下午上课,还有晚上的班会。
我实在想不出能让郑校长这样急于找我的原因。握着手机,我想从林副校长那里抠出点消息:“林校长,郑校长找我什么事,您知道不?”林校长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你先给郑校长打电话,然后我再和你说。”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郑校长知道我的电话,为什么不亲自给我打?是摆领导的架子还是另有原因?我猜不到这个电话是喜是忧,只好用右手抚摸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思索着接下来给郑校长打电话时自己该如何应对。
接通电话,我小心问道:“校长,您找我有事?”
“是啊,有件事是必须你来完成的。”细品,郑校长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的心霎时踏实了些。
“张X老师教过你吧?”郑校长问我。
“是的,教过我。”
张老师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是我学生生涯中见过的唯一一个讲课不拿书的老师,讲课时涉及的历史典故,人名、时间、事件,都能如数家珍。他的每堂语文课都是一个个故事,虽然经常安排在下午第一节,却没有打瞌睡的同学。
张老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坐在第一排学生的课桌上讲课。讲到尽兴时,会用手摸摸第一排同学的脑袋,或者唱首歌来烘托气氛——在上世纪90年代,与其他老师刻板的教学风格相比,张老师这种别具一格的讲课风格深受同学们欢迎。
可是,郑校长突然和我提起张老师是什么意思?
“张老师今天凌晨在北京儿子家因癌症去世。他一生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也为我们学校的发展做出了很多贡献。因此,学校决定写一篇高质量的怀念文章发表在学校的公众号上。我征求了很多领导意见,最后一致推荐你来完成这个任务。”郑校长接着对我说。
那一瞬间,我有些懵,既为张老师的去世感到难过,又为这个写稿的任务感到为难。
高中毕业之后我就不曾见过张老师,记忆中有关张老师的事都是零碎的,况且,那时的师生关系远没有现在亲近,看到老师从远处走来,学生们都会远远地躲开,生活中的交集真是少之又少。学校有那么多领导和张老师共事过,如果由他们来写这篇文章岂不是更有分量?退一万步,张老师的学生有很多在我们学校教语文,怎么也比我写得好很多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和郑校长说了,谁知,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你就别推辞了,我知道你平时喜欢写东西,语文老师也没你写得好。你发表的文章我看过,不仅文笔好,而且有深度。你是写这篇文章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文章只有文笔就够了吗?它需要大量的事实做铺垫才能得以升华。我刚要开口,郑校长紧接着说:“你写这篇文章,既是学校工作要求,同时,也是帮我一个忙。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我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来话。郑校长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又怎能推辞?
“那好,我就试试。但是,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写出您希望的深度和高度。”我说的是心里话。
见我答应,郑校长在电话里嘱咐:“既然没什么困难,那你就赶紧写,8点之前发给我看看,今晚就要在公号上发表出来。”
2
文章写好之后郑校长还要把关,我顿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些后悔刚才的不坚定,答应得草率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距发稿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可是,我下午还有课,晚上还要开班会,总不能开学第一天就找人代课吧?留给我的时间也就五个小时左右,时间还是分散的。要在几个小时内写出一篇高质量的怀念文章本来对我难度就很大,最要命的是,张老师的家庭状况、兴趣爱好以及更多细节的东西是必须要掌握的,而现在我都一无所知。
那一刻,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可既然答应了郑校长,就是硬“憋”,我也要憋出一篇文章来。
在学校是静不下心来写文章的,无论如何要找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没办法,我找教导主任,请假回家去写。虽然路上要花费半个小时,可是我需要时间理清思路和头绪——我该从哪里入手去写,需要哪些材料,什么样的基调更适合我表达内心的情感等等。
可还没等我考虑清楚,林副校长的电话就打来了。
“子健——”林副校长这样的称呼着实让我意外,要知道,领导和员工之间平时是有着一道看得见摸得着的界线的,我赶紧停下自己的思路,聆听林副校长接下来的话,“郑校长是不是让你写一篇怀念张老师的文章?”
“是的,林校长原来早知道?”
“今天早晨我们校级领导班子开了个会,会上郑校长就谁来写这篇文章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大多数领导都向郑校长推荐了你,当然也包括我。你在全国很多重量级的刊物上发表过文章,不推荐你还能推荐谁?那些语文老师虽然教写作,但那是纸上谈兵,和你比,还差十万八千里。”
我不知道林副校长这番抬举是什么意思,只好一边说着“过奖过奖,谢谢领导”,一边暗暗叫苦:“你们可害苦了我。”
我告诉林副校长自己正在回家路上,眼下正犯愁没有任何抓手和素材。林副校长和张老师也做过同事,我这么说,是暗示林副校长能给我提供点素材,不料,他话锋一转:“子健,咱们共事很多年了,你感觉我这个副校长做得怎么样?”
这个弯转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问实在有失领导的风范,就像我去问学生“我班主任工作做得好不好”一样,学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话已经下意识地说了出去:“很好啊,林副校长在老师心目中的口碑也很好。”
我说的也不算过——老师们对林副校长的评价确实很不错,如果有谁偶尔迟到早退,林副校长每次都给足大家的面子(当然,作为回馈,老师们工作也更加认真)。在高三年段,林副校长主抓教学工作,学校每年都会有考上清北的学生,这是值得书写的一笔,也正因为有林副校长这样的领导的努力,我们学校被评为“清华大学优质生源基地校”,那块亮晶晶的牌子,就挂在离学校大门最近的实验楼最显眼的位置。
但,林副校长问这话,是想要表达什么主题?
“张老师是咱们学校的老教师,为学校的发展做出过很多贡献,咱们学校的发展离不开诸多像张老师这样的人。”说到这里,林副校长突然打住了,我不解其意,没能接上他的话茬,通话一度出现尴尬。
林副校长见我怎么点拨也不开窍,只好直说:“你这篇文章是要发表在学校公众号上的,咱们学校是市里关注的重点,市里很多领导都关注了这个公众号,所以,你在写文章的时候要提一提我。”
嗐,原来如此——可是,写一篇怀念的文章和林副校长有什么关系?
他可能是猜出了我的疑惑,紧接着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事情看起来是这样,可是,你细想,如果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我们学校能不能有这么大的发展?如果没有我们学校的发展,单纯的就是一个老教师去世了,我们能不能这么大做文章?学校之所以发展,就是因为有张老师这样的教师和领导。”
又停顿一下,林副校长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和我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马上要退居二线,想争取再干两年,直到退休。实话跟你说,在教学校长的位置干久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当然,我能不能继续干下去不是这篇文章所能决定的,需要各方面努力。但是如果有这篇文章做铺垫,对我更为有利。郑校长说了,这篇文章不仅要在学校的公号上推送,还要在咱们这里很有影响力的S杂志上发表,他已经和主编打好招呼了。这样一来,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可就老大了。”
我不禁哑然。郑校长说过,学校的公号就是我们的前沿和“喉舌”,一个拥有六千多人的大校,从此有了自己的“发声地”。只是,之前在公号上发表的都是一些零散的报道,正儿八经地发表一篇文章,这还是头一次。而S杂志,则在本地很有影响力,不可小觑。
虽然我连写作思路都还没确定,可想想林副校长的说法,似乎也不无道理,如果在文章中简单地提一笔,好像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我说:“林校长放心,我会在适当的段落提一提的。”
见我应承下来,林副校长笑着说:“文章发表了,我要第一时间拜读,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3
回到家里,我马上给秦老师打电话。
秦老师和张老师以前同在语文组,是老同事。接通电话,我说明来意,秦老师确实说了一些对张老师的印象,也许是时间久远,也许是秦老师没领会我的意思,她对张老师的印象都是概括性的,没有具体的事例做支撑。我继续引导,秦老师却说,“具体的事记不清了”。
思路再度陷入僵局。这时,有高中同学正好打电话过来咨询事情,我的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张老师的大女儿张璐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为什么舍近求远,不跟她了解一下情况呢?
我和张璐虽然曾经同班,但是整个高中时代我俩几乎没有说过话。高中毕业后,虽然在同一个小城生活,却连“偶遇”都不曾有过。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赶紧向一个高中同学要了张璐的电话。
电话接通,我听到的是一片嘈杂声,有说话的,有哭泣的,还有劝慰老人的。亲人去世,可以想见悲伤的情景,我首先表达了慰问之情,然后跟张璐说,学校指派我来写一篇怀念张老师的文章,想求得她的帮助。张璐说,郑校长已经在早些时候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她。本来她想低调办理父亲的后事,可郑校长一再强调张老师生前给学校做出了很大贡献,写一篇怀念文章也在情理之中,还说这件事能进一步推动整个社会的尊师重教。盛情难却,她只能答应了郑校长的要求。
我跟张璐说,我想先了解一下张老师的生平、社会活动,以及张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一些小故事,然后我还想了解张老师跟子女之间一些感人的细节。
张璐对我的电话采访很是配合,自己记不清的还会问身边的弟弟妹妹。张老师的二女儿给我提供了不少素材。因为是家中长女,很多事需要张璐来拿主意,我和她的通话不时被打断,好在打电话之前,我已经在笔记本上列了一个大纲,我想知道的东西基本都问了。
张老师家里有四个孩子,妻子没有工作,当年一家六口的生活全靠张老师的工资。张璐姐弟们说,为了帮助后进生,父亲经常利用双休日给学生免费补课,有时还管饭,还不时接济那些更加困难的学生。在90年代,张老师把孩子们都培养成人,考上了大学,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北京某机关工作,现在已经是处长级别。退休后,张老师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出版过诗集,积极参加公益组织,努力为社会奉献着自己的光和热。
电话打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很多弥足珍贵的资料。听着电话里边不时传递过来的悲伤,我实在不忍心过多打扰。
说句心里话,采访完张璐,我对张老师愈加钦佩,写作思路也基本上确定下来。看了看时间,将近中午12点,为了赶稿子,我根本无暇顾及午饭了。
聚精会神写完第一段,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竟是我们政教校长打过来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做班主任工作多年,最害怕接到的就是政教主任和政教校长的电话,若不是班里学生出了什么大事,不会“劳烦”这两位领导出面的。
刚刚开学,我还想不出是哪个学生惹事了。但事情发生了总不能逃避,我是班级安全的第一责任人,出了什么事是要追究责任的。
没想到,接通电话,政教校长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和,一改往日的咄咄逼人。
“老弟,你是不是在家里写稿呢?我碰见了你们组里的同事,他们告诉我的。”政教校长对我的称呼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的,郑校长给我一个任务,我得抓紧时间完成。是不是我班学生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班学生没出事,是我有事。”政教校长表现出少有的谦和,“是这样,知道你要给学校公众号写篇怀念张老师的文章,我想给你增加点内容——怀念张老师就要写到学校的建设以及成绩,自从我担任政教校长以来,学校各个方面的安全工作井井有条,给广大师生创造了一个舒心的环境。应该说,学校的政教人员是幕后英雄,如果把教学成绩比作红花,那政教工作就是绿叶。好几千位知名校友都关注了学校公众号,为了扩大咱们学校德育工作的知名度,我想你在写文章时要适当在这方面用点笔墨。更重要的是,这篇文章还要在杂志上发表。这样一来,你写的内容在咱们当地老百姓和市里领导心中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这对以后学校工作的开展很有好处。”
政教校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有机会插话。可是,一篇简单的怀念文章用得着宣传学校的政教工作吗?如果说简单提一句教学方面还可以理解,提德育工作是不是就有些牵强了?
看我没做声,政教校长接着说:“也许我的建议有些唐突,但是,学校工作是各个环节的联合体,一个方面配合不好都不会有咱们的高考成绩,你说是不是?”
我彻底糊涂了,怎么一篇普普通通的怀念文章却要涉及这么多内容?我知道,政教校长对大校长这个位置觊觎已久,如果在文章中对政教校长的工作给予高度肯定,对他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
忽然,我想起郑校长嘱咐给我的那句“要写一篇高质量的文章”。当时我理解的“高质量”是把张老师的人格魅力展现出来,同时注入我的真情实感。现在想来,是不是我理解得有偏差?
我言不由衷地回答政教校长:“好的,我会按学校的要求去写。”
本来已经构思好的框架因为政教校长的一个电话再度被打乱,心情大受影响,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怎么也想不到一篇缅怀文章竟掺杂着如此多的“政治因素”,成了某些领导歌功颂德的工具,我感觉那份纯朴的怀念之情被玷污了。
可是,能对林副校长和政教校长的话不管不顾吗,我还没有那个勇气。万一,这是郑校长的旨意呢?
用了好几分钟时间,我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为了不再受影响,我干脆关掉手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文章一字一句增加。我在自己思路的基础上,加进了林副校长和政教校长嘱咐的内容。那些文字虽然和文章的整体效果有些格格不入,但我力求那些笔墨不着痕迹,显得不那么另类。
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接近下午2点。我赶紧把文章保存好,然后,匆匆忙忙赶往学校准备上课。
4
张璐告诉我,张老师的遗体告别仪式将回家乡举行,张老师的很多学生都请假回来参加告别仪式。想着学生们对张老师的尊重,站在讲台上的我再次想起了韩愈那句名言: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立时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上完课,我对文章进行修改,不断完善细节。期间,我先后接到林副校长和政教校长的电话,他们表面上是关心我累不累,实际上是在变相询问我是否在文章中提到了他们。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两位副校长都在电话里讪讪地笑了。
晚上7点多,开完班会,我最后一次对做文章进行修改和校对,确认文章思路清晰、情感表达充沛、没有文字方面的失误后,我给郑校长打了电话,申请加为微信好友,随后把文章发了过去。
不得不说,郑校长对文章校对得更加仔细认真,甚至我的标点符号用得不准的几处都给挑了出来。
晚上9点,负责学校公众号运营的王校长就文章题目和我进行商榷,并且向我索要张老师生前的照片。我一一答复。这时,饿了一整天的肚子有些难受,我才想起除了早餐吃过一块面包,喝了一杯牛奶,一整天我竟然没有再吃过其他东西。
刚刚下班的我又困又累,已经疲惫得什么都不想做了,甚至等不到文章在公号上发表。
我看到文章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才发现王校长昨晚9点45分给我发过微信,把文章正式发表前的样版给我发了过来,让我“提提建议”,可那个时候我已经进入了梦乡。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写林副校长和政教校长的段落和文字都被郑校长删了。这样一来,整篇文章就浑然一体了。看来,郑校长还是很有水平的,我不禁在心里为他点赞——可是,我该如何向林副校长和政教校长交代?
我还没到学校,政教校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一改昨天的平和,又恢复了往日的居高临下:“怎么回事,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怎么没完成?”
我向他解释,我本来写了,是郑校长删掉的。听我这么一说,他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然后就挂掉了我的电话。
我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政教校长会如此气急败坏。之前有传闻说他经常训斥手下的主任和老师,年龄比他大的也在所难免,当时我还不相信,现在我完全相信了。
想到林副校长之前对我的期待,我觉得有必要主动和他解释一下。不想电话打过去,竟然直接给挂断了。我以为是林副校长有事不方便接,几分钟后再次把电话拨了过去。这次倒是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有事吗?”再也不见了那句亲切的“子健”。
有了政教校长的前车之鉴,我对林副校长的表现一点也没感到意外,赶紧简短地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不等他发牢骚,我就挂了电话。
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满足了他们的要求,那些文字最后没发表出来也不能怪我啊。可是两位副校长都把矛头指向了我,我冤不冤枉?
看一看文章的阅读量,一个晚上就达到了5000多,估计看的人大多是关注学校发展的校友。我给郑校长打去电话:“校长,实在是能力有限,没能写出您所期待的高水平文章。还希望校长见谅。”郑校长给我的回答是:“文章写得非常好,只是有两处地方的文字有些不合适,我擅作主张删去了。我代表学校谢谢你。”
被删掉的那两处文字,我当然知道是哪里。我有好多委屈想和郑校长说,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同事看我为了写这篇文章煞费苦心,便在私下里问我,郑校长究竟答应给我多少补助?这问题我不知怎么回答——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项工作,既然是弘扬正能量,倡导尊师重教,有利于学校的发展,我们每个员工为学校做点事情,不是责无旁贷的吗?
可是当我告诉这位同事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时,他竟意味深长地笑了:“没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年代哪有白白干活的?”说完,又伸出了一个指头:“至少,也得这个数啊。”我问同事那是多少,同事说:“当然是一千,再少也说不过去啊。给学校随便干点活都有报酬,何况你付出了这么多努力……”
看着他那副自以为是、欲说还休的表情,再想想两位副校长的态度,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5
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想,还有后续。
一周后,张老师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本地殡仪馆举行。那天,张老师的众多学生都自发而来,场面很是壮观。张老师的儿子读了悼文,言辞得体,声情并茂,在场的很多人听后都潸然泪下。
那天上午第一节和第二节我都有课,仪式结束,我匆匆和张璐告别就直接回校上课了。下课后一看电话,有5个未接来电,都是郑校长打过来的。
我赶紧给郑校长回话,他告诉我,今天的悼念仪式很多知名校友都来参加了,还需要我写一则报道文章发在公号上。
我赶紧写好,下午时分,这则报道也出现在了公号上。事后,有个关系不错的副校长和我说,当初郑校长征询校级领导意见时,政教校长对让我写稿提出过反对意见。那天我从殡仪馆离开后,在郑校长给我打电话之前,政教校长再次对郑校长说,咱们学校那么多语文老师,为什么偏偏让一个“门外汉”来写?那些语文老师哪个不比我强?说这话时,张璐正好在旁边:“我就相信我老同学,如果想要报道的话,除了我老同学,其他的人我都不用。”
得知政教校长如此翻脸针对我,我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同时,我心里也有个疑惑:为什么张璐能这么“豪横”,说话的语气那么冲?
事情过去了好多天,这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开。而且,S杂志并没有发表这篇悼念张老师的文章。
又过了些时候,我们学校一位退休多年的老校长也去世了。有几个相熟的老师调侃我:“这次,你是不是又有活干了?”因为有了教训,我也担心郑校长再找我写类似的文章。但直到这位老校长安葬结束,我也没接到郑校长的电话。
这时,一位副校长的亲戚,也是我的好哥们把我拉到一个僻静处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待遇的。”
我更加不解。
“实话告诉你吧,各地校友对前任校长有很深的感情。北京校友会曾经答应给母校捐建一座图书馆,据说马上到了实施阶段。不巧前任校长退休。郑校长上任以后,这个捐建计划再没了下文。郑校长感到了各地校友对他的生疏,尤其是北京校友会。张老师的儿子是处长,说话当然有力度。为了打造‘亲民校长’,获得校友的支持,郑校长抓住张老师去世这一时机,策划了那场‘怀念’。但是,张老师的儿子行事低调,得知那篇文章还要在杂志上发表时,及时制止了……”
至此,我的疑惑解开了。原来,领导们是编剧和导演,只有我,才是那个可怜的小演员。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网易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