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小县城的外来干部

作者 / Luke LOU

前年，我去西藏的一个县采访了两周。

有一天，我们从县城出发，去四五十公里外的一个村子，不少路段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中途路经了两个小镇，偶尔看到一些牧民的定居点，然后才抵达这个海拔约 4500 米的小村子。说是村子，但和内地的村子完全不同，其实就是地图上一个地名，然后在周围很大的范围内分布着一些牧民的房子，或是帐篷，更远处就是念青唐古拉山的皑皑雪峰。

那时候我已经在高原采访了好多天，却几乎可以用一无所获来形容——根本没有往常那种找图书馆、博物馆，找地方专家，找负责官员的习惯路径——我对这个县的认知，除了手头有一本县志，简直一无所有。

本来是很失望的，特别愁这稿子该怎么办。临到当天采访结束要走的时候，乡镇支书给我们叫了一位“下沉干部”，是来基层锻炼的，已经有三年了。

过了会，来了一位普通话说得很好的藏族干部，这在藏区可是太稀有了。但他来自四川康区，不是本地人。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很失望，本地干部尚且对地方文化抓瞎，何况是一位外来干部呢。

结果他把我们带去了一个荒原里的合作社，周边甚至都看不到什么房子，合作社就孤零零立在高原上。在那个合作社里面，他组织当地的藏民批量制造本地风味的酸奶，在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开了经销点。二楼是一些小小的展室，里面摆着不少他组织大家设计的藏族织物，他希望本地牧民能开设新的副业，用藏族传统技艺来制作符合现代生活习惯的织物用品。

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实干家，因为这栋房子里的几乎所有东西，他都信手拈来。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他介绍了一件传统风格的马搭。马搭是藏族生活中常见的织物，横搭在马背上，两侧的口袋就可以收纳各种器物。而这位干部介绍的马搭远比传统的马搭要小，他说，现在骑马的人少了，这种新式马搭适用于摩托车，而摩托的后座远没有马背宽阔，因此马搭的体量也就相应缩小了。

走出合作社，他又指着远处念青唐古拉的山峰给我讲雪山的民俗故事，给我讲附近的寺院遗址的时代。还告诉我们，需要买酸奶的话，他改天可以给我们送到县城里去——仅仅是为了不让我们错过他眼里的好东西，为了地方的这些特产能多一点曝光的机会，他愿意跑一趟这几十公里的颠簸土路。

说起来，这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但看得出来，他特别爱这个村子。只有特别爱一个地方，才会生怕别人错过了这里的每一点美好。

那时候，我觉得特别魔幻。在中国最偏远、最高寒的地方，我以为可能大多数干部就是混个铁饭碗，做点分内的事，然后就是一辈子。却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地方干部，不只是等着来自“上面”的援助和扶贫，自己搞着合作社带牧民脱贫，一呆就是三年，思路清晰、自信自强，和他告别约改日再见的时候，觉得中国真是有希望啊。

但后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中止了这次工作，提前离开了高原，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但想到遥远的高原上，有这样的热情、努力、思考，就觉得有些自豪。

也更觉得，无论在多困苦、多艰难的环境下，即便没有什么人能看见，但始终坚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不辜负自己的使命，是多么可贵的品质。

来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