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帅
代购宵宵还记得,她老家有个姐姐,从2014年上大二就开始跑韩国做“人肉代购”,大学毕业赶上家里买房,她还掏了10万块钱。
“人肉代购”,也就是亲自出国扫货的代购。他们从免税店、专柜、商场等地买来海外商品,直邮或人工扛回国,卖给中国消费者。
2019年之前,海外人肉代购大都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的利润空间来自返点公司(帮旅客从免税店拿返利的机构)和当地的优惠折扣。一位代购告诉深燃,她做得最好的时候,一双运动鞋可以赚150块钱,一件化妆品能赚30元至200元不等。
当时,海外美妆大牌打得火热,便宜好看的韩妆更是大杀四方,还有一些运动品牌、国外潮牌也广受追捧。但是,那还是一个国际品牌在中国鲜有方便又优惠的官方渠道的年代,更别说见到青筋暴起的李佳琦在直播间大喊“卖完了,不能补货了”的盛况。所以,代购曾经是个不可忽视的群体。
但实际上,代购一直是一个游走在政策法规边缘的职业。2013年的“空姐代购案”中,一名空姐就因为偷逃税款113万余元,最终被判有期徒刑3年,罚款4万元。
随着监管收紧,疫情来袭,很多人肉代购偃旗息鼓,或关店出去工作,或兼职做代购,或转型做品牌分销商。他们还在和品牌、折扣打交道,不同的是多了些新的国货品牌、少了些收入、多了些来自消费者的质疑。
2021年不再有免税店扫完货坐夜班机回国的代购了,他们的转型还顺利吗?
从年入15万到收入腰斩,代购生意做不下去了?
宵宵从2018年开始做日韩代购,提到最近一年多遇到的困难,她说,收入下跌是最大的问题。
“那时候我每个月至少跑一次韩国。”宵宵当时主要在新世界、新罗、都塔、乐天免税店进货,主要采购化妆品、护肤品。除了免税店,还要去东大门市场买女装和饰品。光是免税店进货就要花掉20多万。
宵宵的顾客以女性为主,她们最喜欢韩国彩妆,还有YSL、雅诗兰黛、兰蔻、阿玛尼这些经常推出爆款色号的欧美品牌。“当年还非常流行气垫粉饼,最开始是亚洲品牌在做,后来欧美品牌也出了,一个比一个畅销。”服饰鞋帽在宵宵这里卖得也很好,主要是MLB、FILA、新百伦等在韩国很热门的品牌。
其他的成本是路费、住宿和饮食,还有买来自己用的东西,宵宵表示,当时去韩国的往返机票最贵2000多块钱,便宜的时候1000块钱出头,“做代购的一般都买半夜的机票,便宜还不耽误事。”至于住宿,在韩国一般住每晚300块左右的酒店,加上基本都是几个代购成群去的,合住的时候摊下来也没多少钱。在她看来,做代购最大的成本是精力,其他花销可以忽略不计。
宵宵那时候赚得也不错,刚刚大学毕业,把人肉代购当成全职的她,收入远超同届毕业生。“当时我就算每个月只去一次,最低也能赚6000块钱,正常水平是七八千块钱,高的时候将近一万五。”当年应届本科生在北京的平均月薪也就六七千,而宵宵所在的四线城市,三四千块钱就是不错的收入了。算下来,她当时的年收入有15万以上。
“我是属于小得不能再小的代购了,微信好友就1000多个,每个月最低都能挣6000块钱。那些大代购有5000多个好友,有好几个微信号,简单算下这个比例,我们都不在一个量级上,她们的收入最少是我的5倍。”宵宵表示。
2019年,宵宵不再亲自跑日韩了。“我有十几个代购同行群,最大的一个有500人,也认识很多一起跑过的大代购,就从她们手里拿货。”宵宵凭借着积累的客源,2019年的收入还是能和2018年基本持平。
重创发生在2020年和2021年。宵宵去年卖货的年收入只有七八万,今年截至目前也差不多。据她所说,这个数字比最好的时候缩水了一半,单量减少了70%。一位俄罗斯代购也告诉深燃,2020年爆发疫情到现在,她的年收入比以前少了不止一半。
代购们挣不到钱,也是由于顾客在慢慢流失。
消费者王怡一直都在代购手里买护肤品、美妆、服饰鞋帽,原因很简单,代购卖的东西折扣力度很大。五六年下来,王怡在淘宝和微信都积累了一些靠谱的代购,遍布欧美、日韩、东南亚和澳洲,就连大陆专柜折扣代购和港台代购也有几个叫得上名字的。“信任他们,是因为基本每一个代购我都能说出他的来头,比如他是留学还是定居、货从哪里来、能代购什么不能代购什么。”
疫情之后,王怡还是会通过这些代购买东西,但频率相较于前几年低了很多。“有的时候不便宜了,等好久也没有合适的价格。加上618、双11等购物节经常有,如果旗舰店的价格跟代购差不多,我就选官方渠道了。”
另一个原因是,她发现很多代购店的差评变多了。“我有几个关注了好几年的淘宝代购店,口碑在全网都很好,基本没有差评,也没有人说是假货。”王怡说,但最近一年,这些店里的大部分销量高的商品都有不少差评并被指是假货。“本来一直都挺相信的,突然这么多差评,也不敢买了。”她推测这和疫情以后出国不便,消费者对代购的信任度普遍降低有关。
谁抢了代购的饭碗?
2020年疫情爆发,人在国外的代购还能往国内寄一寄东西,其他代购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出国扫货了。
不过,多位代购告诉深燃,其实在2019年,代购行业就发生变化了。宵宵记得很清楚,她最后一次去韩国代购遇上了严查,有个同行的代购甚至之前就被查过,“当时在飞机上他们都吓得不行,要不就退货,要不人和货都别想回国。”宵宵回国之后,果断决定放弃人肉代购,出去找工作。
风靡全亚洲的韩国彩妆,也逐渐跌落风口。悦诗风吟、爱丽小屋、得鲜、兰芝、雪花秀等等品牌曾是宵宵手里的畅销品,“现在哪还有人用爱丽小屋?”
一方面是环境的影响,另一方面,雨后春笋般的国产彩妆品牌也在那几年进场,抢到了国内彩妆市场的主动权。
2017年,完美日记诞生,宵宵回忆,做代购的都记得这么一个横空出世、把消费者的目光从日韩转移到本土的品牌。橘朵、Hedone、稚优泉、荔萌、酵色等彩妆品牌也都在2017年至2021年之间持续发力,基本每家都跑出了几款王牌产品,正好又赶上短视频和直播电商的红利期,国货彩妆和护肤站稳了脚跟。
国货品牌基本都有自己的天猫旗舰店,方便购买,海外品牌也渐渐打开了官方销路。一位消费者回忆,3CE曾是一个“高冷”的韩国彩妆品牌,每出一款新品都能爆火,但是免税店要延迟一段时间才更新,爆款新品只能去3CE专卖店排队抢。2019年1月,在韩国都很难买的3CE登陆中国,天猫官方旗舰店正式开业,后又在北京三里屯开了第一家线下实体店,买3CE没那么难了。
此外,海淘APP越来越多,购买方式相比以前更简单,很多年轻消费者选择跳过代购这一环,直接海淘下单。“能玩得明白海淘的都是年轻人,而我的主要客人都是年轻女孩,所以我的很大一部分顾客都被海淘APP分走了。”宵宵表示,免税店也有开门迎客的趋势。cdf海南免税店隶属中国免税店集团,2020年6月,其官方微信小程序上线,大部分商品无需离岛证明也能买。
近年来,代购的产品鱼龙混杂,假货泛滥,也在消耗消费者的信任。
据宵宵透露,从别的代购手里拿货去卖的新手代购是假货的重灾区。虽然宵宵也需要在大代购手里拿货,但是她都会找以前一起出过国的知根知底的人拿,“一些刚开始做代购的人没出过国,不知道自己拿到的货究竟是真是假,有可能会碰到假货。”
没跑过国外的新手代理们容易被坑,久经沙场的宵宵不能出国后也难逃假货。“有款口红之前特别火,很多人要买,我到处找,当时信任的大代购也没货了。我有一个朋友说她认识货源,她自己还买了几只,我脑子一热也进了6000块钱的口红,结果到手我就发现假得要命,壳子都松了。”她迅速联系发货的人,发现微信被拉黑,联系不上了。“最后这6000块钱的损失我就自己消化了,也退不掉。”
乱七八糟的货源不仅坑顾客,还坑卖家。不过,也不排除有很多代购是被冤枉了,“有的品牌还经常改版,顾客拿到手发现和以前买的不一样就说你是假货。”宵宵说。
如今,即使还有一些商品入境,但物流已经没办法保证时效了。一位代购透露,海外物流非常不方便,有时候发一个货要三个月才能到国内。
从提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登山包跋山涉水扛货,到出门逛个街就能买到3CE,“代购没那么重要了。”宵宵说。
代购的尽头是经销商?
像宵宵所说,疫情之后无法亲自出国,代购们不敢保证自己收到的货是真的。“一些鉴别美妆真假的APP也都不准。”所以,真假是很难通过看外观来鉴别的,相对靠谱的鉴别真假的方式是看渠道,渠道真,货就真,这也就是很多人选择在旗舰店和专柜购买的原因。
也是因为需要重新掌控渠道、减少纠纷、变得正规,代购开始转做品牌分销。用资深代购们的话来说就是:从做跨境品转型做贸易品。
一个品牌,由个人从海外寄到或扛到国内的是跨境品,由官方授权并入驻国内后在本土流通的是贸易品。宵宵透露,2019年就有代购有了主动联系品牌做经销商的意识,一些大代购也在那时候就积累起了海外品牌在中国的分销资源。
肉妈就是最早转型的例子。她2010年以中泰交换生的身份前往泰国读书,同时开始了代购生涯。一开始是买完东西寄到国内,由家人帮忙发货,2019年,她签下几个泰国当地彩妆的国内经销授权,“这样的话我就不单只是做代购了,代购只能to C,做经销商我还可以to B,既零售又批发。”肉妈告诉深燃。
宵宵入行晚,不比干了十年八年的大代购资源强,但她也摸索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子:做自媒体。她在各个平台都拥有自己的美妆账号,曾经也有专业的MCN公司为她运营,积累起一些粉丝和曝光量。“经常有品牌找我做推广,我加了PR之后就会说我也卖货,能不能给个货源。”
宵宵和肉妈不是孤例,同样是做跨境品发家的淘宝代购们,都在慢慢尝试将自己店里的贸易品含量增加,跨境品含量减少。“跨境代购这个事,不会长久的。”肉妈说。
不止代购自己去找品牌做经销,品牌对这件事也喜闻乐见。百联咨询创始人庄帅向深燃分析道,虽然这些品牌有自己的旗舰店,但为了让更多的消费者知道,自然需要花钱做投放,还要做品牌营销。“而代购店本来就有稳固的客群,这就可以成为这些品牌很好的分销渠道。”庄帅表示,对于品牌来说,渠道越多越好。
不过,转型总归要经历阵痛。比起宵宵的细水长流法,肉妈选择大刀阔斧地转型。2020年,肉妈把团队和仓库搬到广州。“以前店里100%卖跨境品,我把余货亏本清仓了,店铺改名。”断腕之后,肉妈的店铺和消费者经历了将近一年的磨合,“因为店铺定位突然变了,消费者会有些疑问,跑了些客。”肉妈回忆,直到去年10月之后才进入正轨。
“现在店里95%是贸易品,其他是来自保税仓的,跨境品只有一个两个了。”肉妈说,2020年到2021年店里的收入翻了数倍,跑的客人也回来了,“我们从后台数据来看,七八个月没有消费的客人都重新消费了。”她表示,收入的增长主要是因为有品牌授权,货源就有保证,单量就会增多,“按单件利润来说,和我以前做代购差不多。我以前代购一件挣20块钱左右,现在做经销,刨去各项成本,和以前基本持平。”
同一件商品,经销商的售价和旗舰店的售价有一些出入。根据某电商平台上的价格,同一款国货眼影盘,在旗舰店的售价为79.8元,在某经销商店里卖67.8元,便宜了12块钱。还有更便宜的,一家店铺59.8元送眼影刷,买两件还能减10元,算下来比旗舰店便宜了20多块钱。
代购变经销,更安全、货源更有保证,但同时也会出现一些问题。
先是价格战。一段时间,一款产品会攻陷各大社交平台,代购们管它叫“通品”。“我尽量不选通品,价格战打得太厉害。”肉妈回忆,“有一款卖得挺好的国货面膜,当时已经夸张到23块钱出货,大家都卖25块钱的程度,折算下来基本赚不到钱。”
一位不愿具名的代购向深燃透露,一些很难获得品牌授权的小代购开始走偏门,他们先故意标一个离谱的低价,等品牌方找过来维权的时候,一方面态度良好接受处理,一方面再卖卖惨,跟对方求个正规的合作。
庄帅也认为,品牌和经销商互惠互利的同时,其关系也存在阶段性变化。“线上经销商在淘宝体系里比较复杂。一方面淘宝作为中心化电商,要推动直营,另一方面又有很多小店得不到货源没法做买卖。”
这几天,宵宵发了几十条朋友圈清手里囤的跨境品,甚至有一些即将过期的,“基本就是进价出或者折扣出。”清完手里几千块钱的货,宵宵准备专心打开经销资源,早日“转正”。她也有一些同行早就找了份稳定的全职工作,不再卖货了。宵宵很理解,“以前代购是累和麻烦,现在是危险。”
代购,直白点解释就是“代人购买”,他们既是消费者又是商人。2021年,有的代购转成经销之后,这样的本意也不复存在了,这个名字也许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或被极少数还在坚持跨境代购的人持有着。想做大、做正规,代购们只能抱紧品牌大腿。“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肉妈说。
*题图来源于pexels。应受访者要求,宵宵、王怡、肉妈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