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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emo的蜘蛛侠,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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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听闻一则影讯,由安德鲁·加菲尔德(Andrew Garfield)主演的迷你剧《天堂旗帜下》开播,加菲本人因为过于劳累,表示要息影一段时间。

听到加菲这个名字,我一秒回到青春时代。

和很多人一样,我认识加菲是通过2012年和2014年的两部《超凡蜘蛛侠》。那个时候,银幕上的超级英雄还没组团在宇宙间穿梭,加菲饰演的二代蜘蛛侠全程单打独斗,经历了教科书式的亲人去世、挚友反目、女友坠楼等一系列惨案,最后黯然退场,孑然一身,弄得观众都不好追问后来怎样了。

加菲饰演的二代小虫,那么帅,那么emo。/《超凡蜘蛛侠》

在今年初上映的《蜘蛛侠:英雄无归》里,加菲时隔八年再次穿上红黑色的紧身衣,和“一代虫”托比·马奎尔、“三代虫”汤姆·霍兰德并肩作战。 在自己的宇宙里没能救下女友格温的他,这一次接住了三代小虫的女友MJ,算是完成了一场苦涩的救赎。

看懂的都哭了。/《蜘蛛侠:英雄无归》

点开加菲的新剧,我有些惊讶地发现,记忆中那个在深夜的纽约飞檐走壁的忧郁高中生,竟然已经演孩子他爹了。伴随着“青春结束”的感慨,我翻开加菲就任蜘蛛侠前后的履历 —— 原来在超级英雄们“敲锣打鼓过春节”的这些年里,38岁“高龄”却仍然一张娃娃脸的加菲,已经在“致郁”的路上走了这么远。

《倒数时刻》中怀才不遇的音乐家。

从不被社会所容的少年犯(《男孩A 》)、注定不能与所爱共度余生的器官克隆人(《别让我走》),到在长崎海岸遭遇信仰崩塌的神父(《沉默》)、在辉煌来临之前溘然长逝的天才艺术家(《倒数时刻》),加菲饰演的角色大都自带一种天真的悲剧气质:他有着孩童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但在那眼神深处,失落和悲伤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涌动着。

加菲在《别让我走》中扮演克隆人Tommy,明朗的大眼睛里有淡淡惆怅。

在蜘蛛侠之外,安德鲁·加菲尔德到底是谁?

“没有人像安德鲁一样,

痛苦得那么美丽”

这句颇为感伤的评语来自《倒数时刻》 Tick, Tick… Boom! 的导演林-曼努尔·米兰达(Lin-Manuel Miranda)。在年初的颁奖季上,加菲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人生第二次奥斯卡提名,并斩获了金球奖音乐剧类最佳男主角。

《倒数时刻》是一部传记性质的歌舞片,根据真人真事改编,主角是35岁即英年早逝的音乐剧界传奇乔纳森·拉森(Johnathan Larson)。故事发生在拉森写出举世名作《吉屋出租》Rent 之前的五年,那时的他一边在餐厅打工维持生计,一边熬着大夜创作一部无人赏识的剧本。

故事发生在1990年,拉森30岁,正在餐厅兼职打工。/《倒数时刻》

饰演一位大半辈子不受认可的艺术家,对同样在演艺界摸爬滚打多年的加菲来说,很难不深度代入。

1983年出生在美国洛杉矶一个中产家庭里,加菲的英国籍妈妈是一位护士导师,美国籍爸爸则是游泳教练。在加菲3岁那年,他们举家搬到了伦敦南部的萨里。虽然家庭生活温暖融洽,但青春期的加菲却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在 Time Out London 的一次采访中,加菲回忆到,那时的他会因为瘦小和过于敏感被同学欺负,自己就像是学校里的小丑,醒来、受伤,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认识了生活的一部分真实。

这个时候,加菲时常会想起伴随他长大的蜘蛛侠。那个同样被排斥的少年彼得·帕克,即使在失落和孤独中,仍然会用自己的天赋和头脑主持自己的正义,追寻自己的价值。

后来,他扮演了自己的英雄。/《超凡蜘蛛侠》

很幸运,在15岁那年,加菲就渐渐摸索到了属于自己的、值得追寻一生的东西:表演。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剧院经历:“在舞台的灯光下,感知的墙壁突然融化了,我全情投入了进去,甚至觉得命运在召唤。”

没有走上父母为他预想的金融之路,高中毕业后的加菲前往伦敦的戏剧学院学习表演,也像无数科班生一样,毕业即失业。

二十刚出头的那几年里,“伦敦漂”加菲在星巴克卖过咖啡、打过零工,甚至做过电话推销,体验过艺术家标配的“不被赏识”。他去试镜《纳尼亚传奇》中的凯斯宾王子一角,因为“不够帅”而被拒之门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多年后还经常拿出来回味。

当年落选的小加菲缠着经纪人刨根问底,得到了“不够帅”的残忍回答。/Vanity Fair

然而,相比于《倒数时刻》里年过三十还籍籍无名的作曲家乔纳森·拉森,演员加菲算是很幸运的。2008年,他迎来了第一个重要角色:电视电影《男孩A》中那个尝试融入社会但最终失败的少年犯杰克。那时的加菲24岁,长手长腿、胆怯瘦弱,用尴尬的小动作表现着边缘小人物的局促和不知所措,标志性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闪烁着一种让人怜悯的纯真。

加菲在《男孩A》中的表演为他赢得了当年英国电视学院奖最佳男主角。

加菲是那种带着强烈个人气质的天赋型选手,清透、敏感、多思,他似乎无需刻意去雕琢什么,那种卸下了所有防御的坦然和天真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自然地流露。

而正是这种“流畅的、透明的脆弱感”,让导演大卫·芬奇注意到了加菲,并敲定他出演2010年大热的电影《社交网络》,为他赢得了好莱坞花花世界的入场券。

加菲在《社交网络》中扮演扎克伯格“唯一的朋友”爱德华多·萨瓦林,被右侧队友坑惨了。

在这之后,就是让他名声大噪的《蜘蛛侠》了。

此时距离托比·马奎尔主演的《蜘蛛侠》系列开启已过去了十年,观众的口味在变,制作方索尼也想通过发掘新演员和新导演,讲述一个更加关注彼得·帕克“普通人”那一面的故事。

最终选定加菲作为二代蜘蛛侠,索尼前主席艾米·帕斯卡尔和导演马克·韦布的赏识很关键。他们认为,加菲身上有种 聪慧的、人性的,同时又悲剧的气质,它不那么轻松,但有着深度和广度,能很好地承载一个神话人物(myth)的鲜艳和复杂。

加菲和饰演蜘蛛侠女友格温的艾玛·斯通(左),戏里戏外都是神仙cp。/《超凡蜘蛛侠》

事实证明,加菲贡献了也许是史上最忧郁多思的蜘蛛侠,他不那么会开玩笑,但他强大的同理心会让观众觉得,这个蒙面英雄有着普通人的失落和沮丧,你能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起鼓起勇气面对世界的无常。

让人意外的是,在成为国际大明星之后,加菲很快离开了灯红酒绿的好莱坞。《超凡蜘蛛侠》没了后续,既有外因也有内因。关于后者,我们在2016年的一则采访中也许能找到踪迹。

那时加菲刚拍完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的《沉默》,他在那次对话中说到,自己总是被那些 “尝试将苦难转化为美”的故事吸引,他觉得自己天生和悲伤保持着很近的距离: “那种活着,但是无法完全得到喜悦和爱的悲伤,让我很着迷”。

循着“悲伤”这条线索,大概就能理解加菲的决定、他后期的选片以及他为作品投入的精力了。

在《沉默》中,加菲饰演了一位江户幕府时期到日本传教的葡萄牙神父。为了进入角色,加菲花了一年时间深入学习耶稣会的教义和历史。他跟随一位真正的教士练习神操(spiritual exercise,耶稣会的一种修行方式),到威尔士的一座孤岛上进行长达8天的静修,吃堪堪维持生存的食物,保持绝对的沉默。片中的神父经历了一场深入骨髓的信仰崩塌和超脱,对于加菲来说,那也是一次让他深刻反思的机会。

斯科塞斯选择加菲做主演,是看中了他的“精简深刻”。/《沉默》

他回想起刚刚入行的时候,那种近乎死亡的恐惧感。

“我在戏剧学校的第一场公开演出,扮演的是《哈姆雷特》里的奥菲莉亚。那是演出开始前的两小时,我突然感到自己要窒息了,我真真切切觉得,如果我登上了台,我就会从里到外地燃烧起来。我从未感受过那么强烈的恐惧,觉得自己远远不够格。我害怕被看见,害怕把自己的身心暴露出来,害怕对外面的世界说,‘来看我吧’。”

为了让自己喘口气,加菲从剧院里逃出来,跑到泰晤士河边散起了步。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干脆跳进泰晤士河里或者感染什么病菌算了。“我头脑空空、一事无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观众,我就是个骗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位街头艺人的歌声,唱着Don McLean的 Vincent 。那声音并非完美悦耳,但是歌者唱出来了,并且被一个恐惧于表达自我的人听见了。歌声的粗糙让加菲记忆深刻,他这才明白,艺术是怎样给人的生活赋予意义的: 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比完美更动人

“我立刻泪流满面,仿佛听到个有声音对我说:你以为上台会死,但实际上,你不上台才真正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2017-18年,加菲在英国国家剧院和百老汇演出话剧《天使在美国》,扮演一位濒临死亡的艾滋病患者,获得了18年托尼奖最佳男主角。

从此以后,加菲一直秉持着一种向死而生的表演激情,在不同的人物身上演绎着痛苦,同时也思考着超脱。

他说,恐惧和压力很可怕,但这就是我们做正确的事情时必然会面对的东西。“现在我仍然会恐惧,但我知道,我正在接近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不把自己放在火线上,我的灵魂和心脏的一部分就会消退。所以我接受它,把它作为燃料。

之所以离开好莱坞大制作,回到戏剧舞台和独立电影,也许就是为了更自由地探索这份“恐惧”和“悲伤”吧。

在表演中,与悲伤同在

2019年,在拍摄《塔米·菲的眼睛》途中,加菲的母亲病危了。

听闻这个消息,他立即从洛杉矶飞回英国的家中,还好赶上,得以和母亲共度她生命里最后的两周。加菲说,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感受最深厚(profound)的两周。他意识到,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未完的歌,所以当他接下来投入到《倒数时刻》的拍摄中时,唱出的每一句歌词、每一句旋律,都在延续着妈妈那首未完的歌曲。

《倒数时刻》改编自拉森创作的同名自传式音乐剧,讲述自己在艰难的创作和生活环境下坚持梦想的故事。

在拍摄《倒数时刻》之前,加菲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唱过歌,也没有深入了解过片中主角拉森的故事和精神,但你永远可以相信体验派加菲的认真。和准备《沉默》时的投入如出一辙,他提前一年开始了声乐和钢琴训练、反复观看拉森的过往视频,试图走进拉森的世界。

加菲激动地发现,自己和这位早已离世的天才产生了深度的精神共鸣。他强烈地感受到,拉森不只是在唱歌,他发出的是带着音调的灵魂呼喊(soul crying on pitch)。

拉森所活跃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正是艾滋病成为美国社会重大议题的时候,很多年轻人饱受病痛的折磨和大众舆论的谴责,这其中也包括拉森的挚友。

在拉森的创作中,加菲感受到了一种超越歌曲的炽烈感召力: 他的心伴随着生命在爆发,他试图去触及那些孤独的、没有归属感的孩子。我在唱他写的歌、表演他时,感到脑海中充满了我这一代人的所有声音,他们渴望被人听见,以至于我不再在意我唱得是否中听,最重要的是用唱歌来建立连接,来改变世界。

加菲和导演“林聚聚”(右)。/《倒数时刻》

加菲谈到,令他感触最深的一首歌,就是当拉森得知自己身患艾滋病的挚友时日无多,而他本人也尚未实现生命理想时,在深夜的公园剧场里进行的一场独角弹唱。这场戏是全片的情绪高潮,却被安排在了第一周的末尾进行拍摄,这对任何演员都是极大的挑战。

这场现场收音的演唱,加菲拍了两次。在第二次表演结束后,他完全丧失了对刚才那数分钟的感知,完全脱离了自我,只看到导演和剧组成员全部热泪盈眶。事后回想,加菲觉得,那场表演已经超越了演唱,成为了一场仪式: “它关于巨大的失去,关于与失去共存、与死亡共存、与悲伤同在。”

在歌唱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着过世的母亲:“这是一种把悲伤留在身边的方式,也是一种让她的精神接近我的方式。一个人不管活到多少岁,和爱人相处的时间总是不够的。我希望这份悲伤和那些我来不及表达的爱永远与我同在。”

中央公园滂沱大雨中的《Why》。在弹唱中,拉森回想和挚友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感人至深。这段演出被加菲的挚友“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形容为“灵魂的咆哮”。/《倒数时刻》

《倒数时刻》中的拉森,年过三十,在纽约Soho贫民区的小屋子里熬夜写歌,花十年磨一个剧本,然而将它搬上舞台的日子却遥遥无期。在一股脑的顽固坚持中,他忽视了身边所有人的感受,不再和女友讨论未来的规划,不再能察觉到挚友的苦恼,直到死亡和失去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才意识到,艺术从来离不开生活,而生活的真实,在于爱生活中的人——而且最好在失去他们之前

拉森和病重的挚友过生日。/《倒数时刻》

作为艺术家,加菲有着和拉森相似的激情和敏感,同时,他也是个温暖而积极的大可爱,一直着意关怀着身边的人。

为当年一起闯荡好莱坞的“英国好室友”埃迪·雷德梅恩、詹米·多南等人的电影捧场是常规必要操作,在小雀斑的电影《万物理论》上映时,加菲就为他办过个人专场。

加菲和小雀斑连线讨论《倒数时刻》,忍不住表白对方。强烈安利这场采访,两人的碰撞很精彩。/Netflix

加菲和共同出演《超凡蜘蛛侠》的艾玛·斯通有过一段至今让人意难平的神仙爱情。一个广为流传的佳话是,两人外出聚餐发现狗仔,干脆在两张卡片上写上慈善机构的名称,举着它们大方出镜,呼吁媒体把关注给到需要帮助的人。

即使已经分手,加菲也会在艾玛获得奥斯卡奖时起立为她鼓掌,对她大加赞美,夸艾玛“什么都能够做到,就像魔法一样,我是她最大的粉丝。”

2014年,加菲和石头姐在北京。分手后两人分别主演了 La La Land 和 Tick, Tick … Boom! , 亿点点BE美学暴击。

如果在街上被人认出来,加菲也很乐意给对方一个拥抱。他说:“我可会拥抱了,我有特别多的爱想分享给大家!”

实际上,和加菲同代的英国演员差不多都有一个特质:爱戏如命,但走下舞台,就是谦逊友善的普通人。演戏是一项他们打心底里热爱并尊重的事业,他们希望和观众同在,真正触及到观众的心灵,所以会珍惜每一个实在或虚拟的现场。

加菲入行近二十年,参与的制作并不太多,如他自己所说: “我不想追逐名利,也不想被崇拜,如果能在这份工作中找到有意义的、高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才会去投入精力。”

在一条配合《倒数时刻》宣传的视频里,加菲对着一个问题沉吟了片刻,题板上写着:“安德鲁·加菲尔德在哪里”?

他回答说:“我在找,一直在找。”

第一次获得表演奖时的加菲和父母。

来源:惊蛰青年 微信号:waking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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