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那事都过去好久了,我才开始写,多少有点“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的意思,主要是我在2020年就写过一篇文章,全文主要是下边的这个点:
“小圈子近亲繁殖”,说的是资源壁垒的那种人,他们通过相互提携,形成一个个的小圈子,这些圈子里内部消化资源,互相帮助,将来再通过师生、联姻、血缘强化这种联系。
这种情况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圈子提供的产品大概率非常渣,因为不是竞争上岗嘛,而是通过走关系,里边的人能力就有问题,怎么可能提供好产品?此外准入门槛不是竞争,而是关系,导致激励机制也发生了问题,里边的人不再专注提升技能,更关注提升自己在圈里的“关系度”,根本没工夫研究怎么提高产品质量。
在现实世界里,不强加外部条件,完全依赖关系的圈子形成有一定的难度,比如一个城市的鸡蛋都是一个小圈子的人提供的,他们收购,分销,最后卖给大家,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提供的产品不好,还使劲拉价,很可能会被隔壁市的企业打进来,最后自己出局。
但是有些领域是有“准入门槛”的,也就是说,我提供的东西渣,但你也不能到我这里来卖,成功地保护了本地落后产业,也保护了那一小圈子人能够继续吸血。
早年我国非常非常穷,后来没招,只好让各地各自想办法,各自突围。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搞壁垒,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城镇之间也有“关税”,通过不同的手段禁止外来产品销售。一些地方政府通过出台一些地方政策要求,或者开始收取外来产品关税,又或者定制一些奇葩限制标准,大到汽车、空调、农用机械,小到各种烟酒饮料,都有被拒之门外。
后来我国坚持搞“铲除壁垒”,这种情况才越来越少,以至于年轻人很难想象这事。不过“显性壁垒”没了,“隐形壁垒”一大堆,比如众所周知的“土石方”生意,你知道那玩意是暴利,你想去做就能做?当然不行了。他们就是一个个小圈子,有准入门槛,不开放竞争,围起来自己玩,用毛主席的话说,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前段时间教科书插图那事爆出来之后,网上的画手纷纷出手,一堆漂亮作品上了热搜,问题是在现实世界里,你画得再好,有用吗?人家会采用你的作品吗?甚至都不给你竞标的机会。
用《人民的民义》举例吧,这部电视剧非常热,并且在央视热映过,所以咱们可以放开了讨论。
那里边有“汉大帮”,说的就是汉东大学政法系师徒和同学之间相互链接起来的一个组织,以高育良为核心,下边一堆骨干都是他学生,遍布汉东的各个角落。
还有秘书帮,说的是李达康他们一伙,以前给大领导做过秘书,后来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佬。
高育良是汉大政法系的教授,后来进入政界当上了大佬,他有啥好处肯定是优先给自己的学生祁同伟,祁同伟把事办妥,变成漂亮的履历,将来就可以步步高升,成为老师的重要后盾。
祁同伟自己尽管屌丝出身,可他娶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大学教导员,正好他老婆的爹是政法委书记,当然了,明显不是“正好”。这个老丈人领导又提拔了高育良,所以高育良反过来要提拔老领导的女婿。大家看懂了这复杂的链接关系了吧,整体就是互相提携,没外人啥事。
同样的,对于教科书来说,他们自己不会画画,肯定会让第三方去搞,这第三方大概率也跳不出他们自己的那个圈子,既然轻松可以接单,画画水平就不是问题了。
这时候就有个问题,第三方画得跟鬼似的,到了审核阶段是不是就能把它们给否了?
回到汉东市,大家就懂了,比如有什么好事,事情是高育良主导的,干活的是他的学生祁同伟,祁同伟作奸犯科做了对不住人民的事,按理说会出事,因为我们是有监察部门的。但负责检查的,也是“汉大帮”的陈海,陈海自己也是高育良的学生,只是陈海是一个有正义心的人,不甘被摆布,非常逮到青蛙捏出屎,被警告后依旧我行我素,然后被车给撞了。
陈海被车撞了后,调来继续追查的是侯亮平,侯亮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是汉东大学政法系毕业,也是高育良的学生,也是祁同伟的同学。
电视剧里高育良和祁同伟看到侯亮平过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因为按照常规剧本,这事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了,因为依旧在他们圈子内部。
戏剧化的是,正好侯亮平是一个一身正气的人,最后把自己的老师和同学都给办了。可是大家多想一步,心里就不免有点发虚,电视里这么演显然是为了正能量,那现实中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人呢?现实中这种人又有多少?
既然现实不是影视作品,资源的发包,承办,监督都是一个圈内部的,你说咋保证质量?
也就是说,封闭会导致近亲繁殖,近亲繁殖就会导致畸形。
那这种情况有救吗?
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这玩意伴随着我们的文明走过了漫长的5000年,这类问题在今后很长时间还要继续存在下去。
好消息是随着社会发展,群众对这些东西的容忍度越来越低。
我们以前是农业文明下的那种“存量秩序”。存量秩序下,社会自然会形成森严的等级,等级制度下,人和人天然不平等,有些人天然有特权,老百姓也默认了这种特权,毕竟一个完全的农业社会里,出身地主家庭你可以在家种地,可以去科举,如果你出身佃农家庭,基本确定这辈子只能默默地做牛马,宋朝以前还可以去边疆拼个功名,从宋朝开始,军人地位跟乞丐差不多,好贴不打钉,穷人早认命早解脱。
但是现代社会是一个“增量社会”,你可能今天在土木行业是牛马,说不定明天就成了B站大V主播,赚的比工头都多。你今天可能只考了个专科,明天就成了灵魂画师风靡网络,你也彻底改变了人生。甚至你今天还在当保安,过二十年开上了迈巴赫成了大老板。这种事在古代凤毛菱角,现在却多得很,而且通过网络放大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也行。
这种情况下,各种逆袭案例会激励其他人,大家的“认命感”会很差,一旦不认命,你就是受不了别人搞特权,你就开始接纳人人平等这个观念,这些设定一旦接受了,再有人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家注意下六零后和七零后,他们都有一种“忍耐的美德”,对领导普遍唯唯诺诺,八零后是个分界线,再年轻一些的就不那么鸟领导了。
这里有个奇怪地方,群众的观念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啊,社会上存在的大部分问题,都是老百姓默认的,这一点大家得慢慢体会,很多社会问题都是一开始觉得无所谓,但是随着社会进步,大家觉得忍不了了,然后开始反对,这事也就结束了。我们身边太多的陋习和陋规,都是群众们一开始觉得这事很正常,突然某一天被教育,觉得这事太扯了,然后形成舆论合力,慢慢这事就结束了。
再比如,我前段时间看到说,有汉学家说,大清其实就是个典型的种姓社会,旗人们天然婆罗门,一生下来就是特权阶级。
老百姓当初在满清入关的屠刀威逼下接受了这个观念后,在随后的近三百年里觉得这事很正常,旗人们可以作威作福,并且高人一等,大家普遍觉得没问题。但是到了晚清,清廷在一次次重大问题上连续失误,丧失了全部的公信力,大家不再把清廷当主子,甚至军队也不再忠于大清,清廷也就完了,跟着几百万旗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普通人。
甚至可以说一下子从婆罗门掉到了最下边,为了自保很多都改了姓,甚至改了民族,清末北京城里有70万旗人,到了1939年,只剩下3万左右了。比如大名鼎鼎的“钮钴禄”,就变成了“郎”,郎朗那个姓。“瓜尔佳”改成了“关”,关晓彤的“关”。“那拉”改成了“那”,那英的那。对,京圈里很多旗人后代,因为旗人在大清比较闲,把大量时间投入了文艺创作,一直流传了下来。
也就是说,老百姓的观念对社会形态有决定性的影响,我以前写过90年代的事,我自己经历过那个时代,有种体会,那时和现在简直两个世界,很多当时大家觉得稀松平常的事,现在觉得匪夷所思,然后那些事就没了。最明显的,当时村里买拐卖来的妇女做媳妇这事稀松平常,你是一个村里光棍,你买了个媳妇,大家觉得挺正常,甚至替你打掩护。现在大家整体越来越难以接受,看见可疑情况直接报了警,拐卖妇女这事慢慢也就很少了。
另一件正在发生的事,就是留守儿童问题,这事从我国制造业崛起就一直存在,父母去沿海打工,孩子在家和老人留守,这些孩子普遍没有童年,也容易滋生问题青年,以前大家也觉得挺正常的一件事,我小时候周围这种孩子特别多,那时大家觉得太正常不过了。此外那时候下煤窑,如果煤窑塌了,一条命给20万左右,明码标价,矿工们下矿前都心里有数,贾科长有个电影,叫《三峡好人》,里边有这个剧情,大家去当矿工的时候,就有了被埋的预期。
留守儿童这事本来大家觉得稀松平常,到了这两年声浪越来越高,大家越来越不能容忍,估计国家得出台政策把这事管起来,比如普及随家长上学这事。
下边的视频是我刚从抖音上看到的,谁看了都闹心。
再给大家放一下评论区:
回到本文主题,只有大家对这类事的观念变了,容忍度变低了,才能形成合力,那些藏在暗处的硕鼠们生存空间才会越来越窄。
甚至很多观念慢慢具备了法律效力,比如酒驾入刑,再比如之前那个“嫖宿幼女罪”,都是民间观念变了之后,法律也跟着变了。更重要的事,大家对法律的观念这些年变化很大,以前在老一辈大部分人眼里,有问题也不会求助于法律,年轻人这个观念变化很大,这也是一个好的趋势。
本文说的“近亲繁殖”小圈子这事也是一样的,如果大家都觉得稀松平常,恨只恨自己不在那些圈里的,那这个社会还要在黑暗里摸索很久,特权,壁垒什么的,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大家都不能接受这玩意,爆出一个灭一个,慢慢剩下的也就收敛了,过一些年,可能没法彻底根除,不过也能好很多。
从这些年的社会事件可以看出,群众的观念确实变了,对这类事的容忍度越来越低。甚至教材这事本身,都十年了,直到今年才形成巨大的舆论效应,逼着他们做整改,也能看出来舆论的进化过程。
只要群众整体的观念越来越文明,那社会就会变得越来越好,否则没救了。
转自微信公众号:九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