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香港作家沈西城在社交媒体证实,著名作家、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倪匡于当日午间逝世,享年87岁。
▲沈西城社交媒体刊文
好友王铮证实,倪匡是3日下午一点于家中安详离世。
其实早有征兆,2019年,倪匡与明报现任总编辑潘耀明书信往来时,曾作诗形容过自己的身体情况,其一为:“上牙痛、下脚肿、后飙血、前流脓。另有一首《八三自况》里则说说自己已“举步维艰”、双眼“朦胧”。
▲倪匡写给潘耀明的书信
同年,倪匡出席香港书展时亦曾透露近十年来饱受皮肤问题困扰,先后看了7个医生,给出的答案“湿疹”、“癌症”各不相同。后来“湿疹”再现恶瘤,令他味觉退化到吃咖喱都尝不出味道,更兼连夜咳嗽整宿难免,当时倪匡自述已经“死了九成”。
▲2018年倪匡与太太出席金庸的葬礼。倪太晚年患上脑退化,身体亦不太好。
他是不怕死的,甚至早早在等这一天。四十岁生日时倪匡自撰对联,写的就是“时已无多,无欲无求,无非是这样。” 七十几岁接受采访就盼着能有安乐死的药让自己尽快死掉,还预备搭蔡澜的关系去荷兰实现愿望,因为“眷恋无用”。
他怕的是病,他用乐观与无谓来面对它。
▲2019年香港书展时的倪匡,看起来还算硬朗,答对间幽默不减,才思敏捷。号称铁板神算的董慕节曾经给倪匡批命:“南极仙翁来保奏,北斗星君把寿添。” 意思是六十岁后多活的年岁都算老天赏赠,倪匡奉为真理 ,自言过了六十岁像长跑运动员跑过终点后慢慢踱步,谁料慢慢又跑了这些年。倪匡找董慕节批命的事情,坊间还流传一个趣闻,董慕节算出倪匡家里兄妹八人,倪匡怒骂大师不准:“我只得七个兄弟姐妹,我自己还不知道?”谁料回家后与母亲无意交谈,答曰:“大师无误,还有一个夭折了。”
2014年,《倪匡传:哈哈哈哈》出版时,自言写作配额用光不再提笔的倪匡亦曾再度出山为此书作序,他写道:“此生将尽,两句话可以概括,曰:七八十年皓皓粼粼无为日,五六千万炎炎詹詹荒唐言。就是那样,绝不惊天动地,更无曲折离奇。”
太自谦了,倪匡这一生虽然屡屡自称普通人,但实在可以算得上荡气回肠。时代洪流里,他是破题的那个。
“逃港”而来的大作家倪匡
倪匡祖籍宁波镇海,1935年生于上海。他曾说家中环境一般,父亲倪纯壮是小职员,与母亲王静娴生下五男二女,倪匡行四,同样大名鼎鼎的亦舒是他亲妹,排行第六。
▲小时候的倪匡(右)与亦舒(左)
▲长大后的倪匡与亦舒,香港坊间曾用“文曲星下凡一分为二,都落在了倪家”来形容他们兄妹的才华。
传奇人生,从他十六岁由上海中学辍学去往苏州受训开始,二十岁那年,倪匡被派往内蒙古。
▲1956年,出差哈尔滨途中的倪匡。
倪匡不羁的性格与当时环境的严酷为他的内蒙生活带来许多困难。
初到内蒙一次遭遇大雪,河水结冰交通阻塞之际缺煤少碳,他只得和同路士兵把路遇的木桥拆下烧火取暖,也因此被指“破坏交通”;加之他偷偷培育兼饲养的四只狼狗两次咬伤上级造成财物损失,两错并罚,倪匡被关在小木屋中隔离待罪,等待工作小组的审查,和最终年数未知的监禁。
▲倪匡曾在他和黄霑、蔡澜主持的《今夜不设防》中详述过这段雪夜夜奔的传奇经历。
好在一位蒙古族的朋友待他甚厚,为他偷来连马鞍都没有的老马和倪匡自己的人事档案,深夜劝他逃走。
按照这位“救命恩人”当时的建议,倪匡应是从草原腹地一路向北,混入蒙古族部落充作劳力,最好再娶个蒙古老婆,生几个孩子,如此最为安全。
▲倪匡的这位恩人。人生海海世事洪流,记不得名字就记不得吧,人家当年施恩也不图报,能有这张照片留下,已是万幸。
倪匡不识路,但是此马识途,一路夜奔把倪匡送到了火车站,从这里倪匡一路由载货火车换客车、再换货车,辗转到了黑龙江省泰来县火车站。
随后,倪匡前往鞍山与上海两次投奔兄长不顺后,最终决定南下香港投奔已经移居于此的父母,并于1957年经由澳门顺利到达香港。
▲据说倪匡是在上海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帮助去香港定居的广告,慕名而去,因为不会说广东话,对方开价四百五十元人民币,否则三百即可。倪匡当然不会,他直至今时今刻广东话都像上海话。1957年的上海,这是怎样一笔巨款啊。好在亲友相助,倪匡顺利成行。
这一路水陆并行,颇为周折。倪匡在口述自传中曾详述过这段经历,到达香港后他袋中尚有余钱,首先就买了一碗叉烧饭,这也是他在香港吃的第一顿饭。叉烧红艳实在,肥油由碗边溢出黏在手上,触感令他终生难忘。以至于几十年过去,倪匡只要看见堆得冒尖的白米饭,仍能由衷感到满足。
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坛万马齐鸣,花团锦簇。倪匡抵港初期先做工厂杂工,后在《真报》与《工商日报》撰稿,从第一本小说《活埋》开始一路300本小说写将下去。待至1962年,在金庸的邀请下,倪匡开始使用笔名“卫斯理”在《明报》副刊连载,名震华人世界的卫斯理系列从此诞生。
▲倪匡与卫斯理系列的合影
曾屡为张彻编剧本,曾代金庸写小说
倪匡写字极快,一小时可写四千字,全副身家全靠两只笔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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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书展上倪匡的手稿和他当年的小说以及剧本,图源黄佟佟
1960年代的香港,武侠片兴起。倪匡受大环境影响转而从事剧本创作,十余年间写出461部剧本作品(蔡澜替他算的),成片亦有300套电影。
如此笔耕不辍,但倪匡没有得过编剧方面的任何实质奖项。他不在乎。2006年,倪匡彼时移民后还未正式回港定居,受第2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组委会之邀专程回港与蔡澜一道做颁奖嘉宾。
想来大会真是促狭,居然请他颁“最佳编剧”。蔡澜在台上笑嘻嘻的问他:“写了这么多的剧本,为什么没有奖给你?”倪匡答曰:我非但没有得过奖,而且连提名都没有。什么原因?倪匡笑言:“当然是写得太烂了”。
▲倪匡只拿过2012年香港电影金像奖颁给他的终身成就奖,及2018年香港电影编剧家协会颁发的编剧会银禧荣誉大奖。拿第一个奖的时候,他面对大会对他的评语与定位,笑说“发大水”,感言也只有十个字:“多谢大会,多谢大家,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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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的成就在金像奖的场刊里有细细写明,就不细说了,大家可以打开大图细看。
倪匡的小说成就见仁见智,但他对自己写作的要求不是文学成就,而是能吸引读者读下去,平实好看,女儿通宵看完他的科幻小说,早上来敲门说他写得不好,他不以为意。咦?你能通宵看完那就说明我写得不错。
编剧当然也是为了钱,武侠电影宗师张彻享誉影坛的代表作《独臂刀》及李小龙经典之作《精武门》,都是出自倪匡的手笔,都是香港影史开天辟地的作品,有时成名讲究因缘际会,时代需要你时,你上了,你不出名谁出名。
而且他也真的不在意外间虚名,任尔东南西北风,与本人何加焉?
不仅写,他还为老友捉刀。曾代金庸写小说是倪匡一生的得意事。当年金庸在明报每日连载《天龙八部》,一日因故前往欧洲,为防报纸开天窗,特请倪匡代笔。走前金庸叮嘱,书里不能死人,各个都有用。
结果金庸上午上的飞机,他下午就写瞎了阿紫,“我很讨厌她”。替古龙也写过不少,他与古龙是极好的朋友,常常飞去台湾找古龙喝酒,《绝代双骄》、《楚留香》系列、《武林外史》等等书中全有倪匡代笔的痕迹。
▲倪匡1967年与太太到台湾,与古龙初次见面时特意到影楼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除了写字,倪匡在1989年至1990年间,与黄霑和蔡澜合作主持的亚洲电视清谈节目《今夜不设防》也是一段佳话。三位才子在节目中嬉笑怒骂,碰撞出无数金句与火花,每一处捡起来都是香江黄金岁月的璀璨拾遗。
▲左起黄霑、金庸、蔡澜、倪匡
虽然公众视倪匡、蔡澜、黄霑、金庸为四大才子,但是倪匡从来说自己是普通老百姓,“只是对读者有一些影响”。
在他看来除了金庸,没有人可以用得上“叱咤风云”这四个字。2018年金庸去世时倪匡曾坦言,在网上看见自己一行四人与林燕妮的合照,想到如今五个已去了四个,只剩自己一个,很寂寞。
真名士,自风流
倪匡从来不讳言写作是为了钱,为了生存,关于钱的名言,他有很多。
例如钱多真好。例如愈是公开鄙薄钱的人愈是爱钱;例如钱要在花的时候才有价值;例如恭维富人赚不到什么钱;例如有钱不用和没钱不用大不一样;例如不要借钱;不要借钱给别人;例如当有钱可以买到快乐时,飞扑去买;有网友找到了他当年的名片,可见他是多么直白。
▲图片来自网友喵舵。
最高时,他一个人一个月可以挣两百万,当年,这是天价。黄小姐在她的《最爱的男子》里写过他恃才行凶的事迹:
赚了钱干什么呢?
一半交给太太,一半花天酒地,他年轻时特别爱花钱,到夜总会玩,年轻时爱漂亮,居然穿白色裘布,因为个子不高,友人嘲笑他像个球,他也不在乎,还有他各种各样的兴趣。
可是到了年老时,他又不积财物,东西随手就送,香港科幻作家谭剑回忆老先生对他的提携与帮忙,还有那种散尽千金的气派:
倪宅客厅有个书架。其中一层有个小相框,里面是倪匡夫妇和倪震周慧敏夫妇的合照。上面的书并不多,倪匡的著作不到二十本。我问他怎样只有这么少书。他说送人了。我点头,还没想到这答案背后的意思很沉重。“要哪些都拿去,不用客气。”他告诉我们。
我不敢拿多,只要了《呼伦池的微波》,那是他唯一一本爱情小说,也是他第一本书,以蒙古为背景。我问他内容是不是真的,他说全是虚构。
书架上还有本《古龙散文集》,我拿下来看时,他说让我借回去看。武侠小说家古龙和他是八拜之交。古龙在1985年逝世时,倪匡写了篇三百多字的悼文,包括一副挽联。古龙出殡时,倪匡伤心得要人搀扶。
把他好友的书从书架取走?我答不行。
我当时天真到怕遗失这本书,后来才后悔莫及。倪匡不是不怕我把书遗失,也不是给机会让我回去把书还他,而是在头脑清醒时,预先清理日后的遗物,给他好兄弟的书找个好归宿。他不想两脚一伸后,书给送到不知什么地方或者堆填区。
▲倪匡居住在铜锣湾,香港公寓都很小,但他也不以为意,感叹只有金庸真正以写作致富,其他写作者都只是糊口而已,如他挣的钱早已花光,年老时吃软饭而而。
来香港最初期夜校读书时,认识了太太李果珍。据倪匡回忆,两人的相遇是“一阵风的缘分”,教室的门被吹开,他绅士地替靓女关了门,李果珍对他感激一笑。受到鼓舞的倪匡在下课乘巴士的时候,果断地向心上人搭讪。李果珍上来就问他:“衣其”(倪匡当时的笔名)和你是不是同一个人?倪匡当然承认。
当然,他亦自认是因为当年长得帅,“我后生𠮶阵几靓仔,靓仔过倪震。”(我年轻的时候很帅的,比儿子倪震帅)看照片,确实又有点是喔。
当然也很恩爱,生下一儿一女,还穿情侣毛衣上街。
只是男人一有钱就变坏,特别是旧式的男人,醇酒妇人是最爱的两样。
▲倪匡与太太李果珍少年夫妻,一路因为倪匡的风流韵事不知道生了多少气吵了多少架。连90年代移民美国, 倪匡也说是太太先提的,因为看见香港那么多让她不高兴的人和事。其实都指的是莺莺燕燕。
旧时女人,要等要忍,因为男人总有玩不动的时候,等到玩不动的时候,自然会倦鸟暮归林。
在美国一呆十三年,回到香港,夫妻俩互相依靠,老年倪匡是最疼爱妻子的男人,不但在饭局上肉麻地表白,更在妻子病后一直照顾,虽然他自己疾病缠身,每日要吃五种降压药,唯一挂念的,是身患脑退化疾病的妻子,因为担心对方无人照顾,所以倪匡一直念叨着希望能死在太太之后。
怎么说呢?只能说,人是复杂的,也是分阶段的,而且,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男人,和没有完美的女人一样,大家都是不完美的。
倪家的家事,相敬如宾,保持距离
倪匡去世后,作为娱乐圈名人的儿子倪震与媳妇周慧敏对于父亲逝世的消息并无回应。
这当然是名人家庭一贯的低调,但倪震与父亲倪匡的关系很奇妙,当然有血浓于水父子情深,但是倪震也不讳言与父亲关系少年时恶劣。
小时候屡屡遭父亲打骂斥责,生活的很是焦虑。少年时代,倪匡看他顽劣,而当日自己又忙碌无暇整治时,甚至会在清晨、一切未及发生之际先抽倪震几个巴掌作为惩罚。这种对待儿子过于严苛的教育方法,曾让倪匡晚年颇为后悔。
▲倪匡夫妻与儿子倪震、儿媳周慧敏的合影,儿媳周慧敏曾经用相敬如宾这四个字来形容与公婆的关系,他们虽然同住香港,但并不在一起住,只是得闲吃饭。
▲周慧敏与倪匡在生日时的合影。
胞妹亦舒同样对于倪匡的逝世暂无回应,其实早在2013年倪匡接受内地媒体访问的时候就曾透露,亦舒移民加拿大后20多年间二人再未见过。倪匡半是生气半是玩笑的说道,是亦舒不与他联络,每每他打去电话,都会转至留言信箱。
▲其实倪匡很疼这个妹妹,也很以亦舒为傲。亦舒的每部作品他都看过,更称赞亦舒的文字比他好。亦舒眼界甚高,但对倪匡也很推崇。不仅把卫斯理写进自己的小说,还曾写过:“……试想有人跑到大作家面前去问你做哪一行?他只需说我是倪匡。一点也不暧昧,立刻身份大白。”替哥哥扬腕儿。
一家人,一致对外, 互相在专栏里抬轿子,说对方写得无比的好,但倪家的亲友关系,提起来真担得上“不熟”二字,这大概是高智商高敏感家庭的通病,因为大家都太敏感,太介意,所以要保持距离。
撕破脸只有一次, 倪震与亦舒早年间在报纸上掀起骂战, 起因是倪震自述自己童年“极为不愉快”,但也承认这样的童年塑造自己现在“坚毅”的性格。
“但若没有经过这么艰苦的童年,就不会有我现在坚毅的性格。……身为一个小孩子,我被躏辱得很厉害,因为那个时候的父母是不懂得怎么做父母的。虽然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很尴尬,也未必有人会喜欢听,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因此不说真话。但还好我本身的性格比较坚毅,知道如何变通,也懂得知足,只要有一天没有人打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料姑姑亦舒提笔回应,细数震侄自幼种种受优待处,说倪震的童年“在我的目光看出去,怎么好算不愉快!”
《童年》
亦舒
(写于1994年,时年亦舒48岁,倪震30岁。)
某文说,倪震事业成功,应对童年不愉快记忆淡忘云云。
震侄的事业不去说它,他的童年,在我的目光看出去,怎么好算不愉快!
绝顶聪明的孩子多数绝顶顽皮,多吃几顿板子,理所当然,凡事必须付出代价,并不算是阴影。
自幼读华仁书院,私家车出入,独立卧室,零用钱花之不尽,家务助理几乎没少叫他B少。
谁为他补习升中试?
请来大名鼎鼎的西西。
父亲收入甚丰,母亲长住家中,均有求必应。
大学往美国佛罗里达这种度假胜地,整个北美洲跑匀。
读书观光,不亦乐乎。
小时做手术,住的是法国医院,祖母外婆莫不紧张得要命,均我亲眼目睹。
这样的童年及少年期实在是一流等级。
他那些漂亮女朋友的童年才真的不怎么样呢,以致有“他叫我升学,可是我们家庭背景不一样,他不了解,我要赚钱”等语。
到了前两年,他母亲还到出版社为他处理堆积如山的读者信。
不孝顺,行吗?
外人总以专家自居加油加醋。
震侄是典型香港幸福新生代,与我们走荆棘路的长辈比,堪称风调雨顺。
倪震阅之勃然大怒,写稿给编辑怒斥亦舒性情暴虐,崇尚暴力,更兼少年时代离婚生子云云,“从来不快乐”。
《亦舒》
倪震
姑姑亦舒,曾在随笔集《寒武纪》中提到我的童年 ,说我是“典型香港幸福新生代”。
我童年愉不愉快,且不说它;但记忆中的姑姑,却从来不快乐。
某年,我念小学,爸妈过了台湾探祖父母,长途电话回来,着亦舒来家找个印章盖支票汇款。
找不到,“绝顶聪明”的姑姑就自然想起“绝顶顽皮”的震侄;
印章,自然唯我是问。
案情简单,不认,用点刑便成,藤条没头没脑打了一顿,臭小子却还口硬。
我其实没充好汉,不知多想招认免打,可惜没动过那印章,供得了人,交不了赃;
一场毒打,延续著遥遥无期的夜。
火了的姑姑,像着了魔,愈打愈歇斯底里,渐渐,“绝顶聪明”的震侄在哀号中领悟到,原来失控的姑姑打的不是自己。
姑姑眼中,只燃烧著对世界的不满;
自少家贫、少年反叛、早婚产子、离婚反目、怀才未遇,种种不如意,都随着满天藤影狠狠发泄出来,化作侄子的一身血痕。
从那刻起,我才知道姑姑是如此的不快乐;
“走荆棘路的长辈”,是如此的不平衡,如此的愤世嫉俗。
那可真是一场轰烈的鞭打,几小时总有吧。
哭着的佣人虽老,也看得出这刻的亦舒惹不得。
最后,还是赶来的姨母捱了几藤,好歹抱开。
两姑侄一个做打、一个做捱,竟然痛得无分轩轾。
后来父母回港,找到印章;
姑姑像没事人般,只字不提,事情也不了了之。
祖父母盲婚哑嫁,性格迥异,却能厮守终老;
姑姑亦舒,十多岁便出走结婚,生下小朋友;
可惜,几年便离婚收场。
“凡事必须付出代价”,姑姑多年来都有“阴影”,人怕出名猪怕肥,怕小表弟有天会上门要钱。
除了怕儿子,姑姑又恨母亲。
祖母笃信基督,脾气好得不得了,就是单眼皮、厚嘴唇,样子没祖父精致。
一群子女,祖母最疼姑姑,操心之余,深以女儿为傲。
可惜,姑姑一直恨自己像祖母,不像祖父。
后来亦舒突然漂亮起来,就颇有削肉还母,划清界限的意味,也看得出她就是不要像祖母的决心。
人面全非,脾气依旧。有次姑姑在二叔家发疯,把全屋东西扔到地上,厮打著不还手的哥哥时,我又看见了毒打我的亦舒。
我的伤早愈了,她的心可还淌着血。
样子变了,人,仍是不开心。
姑姑开心,还是这几年的事。
四十多岁时,她人工受孕,用命搏了个女儿回来。
老蚌生珠,疼惜得不得了,为了女儿,更是移民去温哥华。
有次和小表妹打保龄,小朋友晦气,不断把球抛起,任它轰然落地。
我见途人侧目,劝她停手,慈母亦舒却笑著骂我bully她女儿。
我望著样子和祖母一模一样的小表妹,又看看从心底满足出来的姑姑,刹那间感动起来。
绝顶聪明的孩子多数绝顶顽皮,多吃几顿板子,理所当然?
俱往矣。
要说“幸福新生代”,还看今朝。
我和音讯全无的表弟,算是老几?
此时1994年,亦舒48岁,倪震也已30岁。稿件虽然最后并未刊出,但是内容流传出去,两人交恶局面已定。且后来亦舒早年所生的儿子公开寻亲(这件事我们也有写过),倪震这篇文章又被翻出作为证据之一,姑侄关系自然难以回转。
如今倪匡逝世,不知身在加拿大的亦舒做何感,已然很难知道了,毕竟明报周刊已经没有她的专栏,而且师太今年也已七十有六。
倪匡历尽劫难,对人的期望很低,曾说过人与人的关系,“能够一起喝酒一起吃饭,已经很够了。”俗世的那种极近的亲人关系,在智慧的作家看来,确实是非必须也非必要的。
人生到此无拘束
倪匡与古龙关系交好,无它,他欣赏有才华的人。
倪匡带契古龙发了财,小说被各种改编,可是也让他沉迷于酒色,2006年倪匡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带古龙发达,但可能是害了他,因为对方饮酒太多,结果肝硬化而死。
1985年9月21日,古龙因酗酒过度,于47岁上英年早逝。倪匡为挚友撰写讣告:
“本名熊耀华的他,豪气干云,侠骨盖世,才华惊天,浪漫过人。
他热爱朋友,酷嗜醇酒,迷恋美女,渴望快乐。三十年来,以他丰盛无比的创作力,写出了超过一百部精采绝伦,风行天下的作品。开创武侠小说的新路,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一代巨匠。他是他笔下所有多姿多采的英雄人物的综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摆脱了一切羁绊,自此人欠欠人,一了百了,再无拘束,自由翱翔于我们无法了解的另一空间。他的作品留在人世,让世人知道曾有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写出那么多好看之极的小说。”
倪匡自言一生写字无数,最好的是给古龙的这三百余字。
写得好,干脆利落,好友间肝胆相照,早已尽知,离愁满腹的话倒不必多说。只是如今看来,这些话形容他自己也合适。他一生潇洒不羁,为所欲为,不亦快哉。
倪匡亦曾说过人固有一死,何必痛苦的死,要高高兴兴的死。 他也对于死亡有过这样的期许:“老年生活简单,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小孩子才会有购买欲。我们现在吃药的钱比吃饭的钱多。今天下午才看完医生,医生连什么病都不知道,说切一块去查查,我说不要切了,我那么老了,查出来不治之症,也不会医。人最圆满就是醉生梦死,我现在听到哪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着猝死,不知道多羡慕。”
如今倪匡先生仙逝,脱离病痛,离苦得乐,亦是好事。 只要我们记住他 自撰的墓志铭:“多想我生前好处,莫说我死后坏处。”
世上再无卫斯理,但另一厢倪匡先生现在可以与查先生与黄霑又能够一起喝酒吃饭了,正如倪匡先生所 言,“能够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了,已经很够了,简直好极了。”
来源:蓝小姐和黄小姐 微信号:misslanmissh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