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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均月薪过万,是大多数打工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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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家统计局编著出版的《中国统计年鉴2022》,提到全国城镇就业人员的平均工资水平,又让不少人调侃自己“拖了国家的后腿”。每次类似数据的公布,大众都会产生类似的情绪,怀疑数据是否客观。

同时,社交媒体的信息茧房效应、行业人士的圈层效应,以及大众对财富的天然关注,都让“月薪过万”这句话变得泛滥,以至于让人产生“月薪过万的人遍地都是”的错觉。

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们的工资被谁“平均”了?月薪过万真的那么容易吗?欢迎来到每日人物数据栏目第五期,我们试图祛魅,带大家了解国人真实的收入水平。

文 |介里

编辑|赵磊

设计|田伟

运营|栗子

你的收入水平,拖后腿了吗?

新年来临,很多朋友会对过去的一年做一个总结。不管是详细到月份的精准复盘,还是粗放型的概述,大概都离不开一个字——钱。对于打工人来说,过去一年的积蓄,关乎能否过一个好年。

有的人一笔年终奖,可能比旁人半年的工资都高。手机弹窗跳出来,有多少人能忍住不点进“腾讯员工平均月薪85473元”“中金交易员平均月薪82500元”这类刺激大众心脏的词条?即便在行情普遍低迷的时候打开脉脉,也能看见被裁的大厂人拿下“N+1”的高额赔偿。

社交媒体的哄闹,层出不穷的比较,都难免让人产生疑惑:月薪过万的人,真的遍地都是?我还拿着几千块的工资,是不是算“穷人”?

数据说话。近日,国家统计局编著出版的《中国统计年鉴2022》显示,2021年全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106837元,首次超过10万元大关,比上年增加9458元,名义增长9.7%。2021年全国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62884元,比上年增加5157元,名义增长8.9%。

▲注: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平均工资指税前收入;城镇地区非私营法人单位,具体包括国有单位、城镇集体单位、联营、股份制、外商投资、港澳台商投资等单位。

大城市和经济发达的省份,不出意料提供了更高的工资,天津、江苏、浙江、广东等省份平均工资在全国水平之上。2021年,北京和上海的非私营单位的平均工资均超过19万元,月均工资16000元左右。对比之下,私营单位,即便是排名第一的北京,年平均收入也才刚刚过10万元。也就是说,一个普通的私企员工,月收入要费力够一够,才能达到过万的水平。

从数据上看,全国范围内的城镇私营单位,平均月薪都没有超过一万元。需要注意的是,统计年鉴中的私营单位和我们常说的“私企”并不是一回事,在国家统计公报中,城镇私营单位包含了大多数的中小企业,但大型民营上市公司、外企等并不算在里面。

另一方面,私营单位和非私营单位的收入差距,也异常明显。北京、上海的城镇非私营单位收入几乎是私营单位的两倍,西藏甚至超过了两倍,而其他省份的非私营单位收入也都远超私营单位的收入。

2021年底,全国非私营单位的总就业人数是1.7亿人左右,而整体就业人数在7.4亿人左右,也就是说,大部分就业人口被私营单位吸纳。而大多数中小企业能够提供的报酬都是有限的,很难拼得过大企业、大平台,整体的福利待遇也与体制内单位相差甚远,很难有月薪过万的机会。

这也与职场前辈的告诫相契合:尽量去体制内、大公司工作。不论是国企还是大型民企,比如互联网上市公司,它们所能提供的薪酬、福利和发展机会,都远远超过中小企业。

那么,从打工人的角度看,高工资都在哪些地方?

在2021年的最新统计中,不论是在私营单位还是非私营单位,餐饮业和农林牧渔等行业都惨获倒数。互联网依然是最赚钱的行业,城镇非私营单位平均工资能达到20万元;金融行业其次,技术科研行业因为专业性强、可替代性弱,也属于高薪行业。

▲注: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行业排名根据总表所有行业排名筛出。

可以看到,在平均工资最高的行业里,只要在大平台,月薪过万还是很普遍的,“腾讯员工平均月薪85473元”“中金交易员平均月薪82500元”也不是天方夜谭。

被平均的收入都去了哪儿?

即便数据证明月薪过万并不容易,看到统计数字后,很多人还是有种错觉,感觉自己拖了后腿。同一个城市,被平均的人们纳闷了:钱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同样都在北上广深,为什么我和动辄一两万元的月平均工资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马里亚纳海沟?

2022年,全国登记在册市场主体为1.6亿户左右,包含了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和工商业个体,民营企业占比超九成。2021年,我国上市公司的数量是4800家左右,只占整个市场主体的0.003%,但上市公司的营业收入相当于同期GDP的49.3%。这意味着,较少的企业垄断了较多的收入,相对应的,上市企业的人均薪酬较前一年增加了11.4%,大多数人的工资,就是被这些企业的员工给平均了。

看上去欣欣向荣的平均工资和被平均的打工人,是一对调节不了的冤家。不过,如果再看一看中位数呢?

还是以北京为例,2021年,北京市全口径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为10628元,显然“月薪过万遍地都是”。北京市没有权威公布的整体薪酬中位数,不过,同一年的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发布的《北京市人力资源市场薪酬大数据报告》显示,从毕业生的角度来看,本科学历年薪中位值,最高的岗位是技术研发类,年薪是9.48万。最低的是支持类岗位,仅有7.9万元,这类岗位通常指企业的行政、后勤等职能性岗位,很难触及核心业务。一个本科毕业生拿7000元左右的月薪,也符合北京的真实状况。

但本科学历并不是人人都有,在2020年的《报告》中,提及薪酬中位数排名最末五个行业,分别是商务服务业(6.2万元)、畜牧业(5.84万元)、纺织服装和服饰业(5.52万元)、餐饮业(5.38万元)、居民服务业(4.68万元),这些行业从业人数众多,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京更真实的薪酬状况。

真正赚高薪的是少数人。2021年,北京市管理类高精尖人才的年薪排行,金融行业不负众望,以近60万的中位数年薪排名第一。税前60万年薪,到手收入一般在46万元左右,平均每月到手3.8万元左右。这也是“月薪过万”,但是远远超过了“月薪一万”的普通打工人,妥妥的中产往上了。

其他高精尖人才聚集的行业,比如智能制造和高端制造行业、数字经济行业,中高层管理者的收入也都在税后50万元以上。有相当一部分普通打工人的工资,被这些中高端人才的收入平均掉了。

上述收入情况,是以全国平均收入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北京,作为参考对象。类比到二线城市、三线城市,甚至是县城,平均收入可以反映出一个地方的大致情况,但无法聚焦到大部分中低收入的打工人。

如果跳出平均收入偏高的一线城市,就拿连续多年入围“新一线城市”的成都来说,有人到互联网、金融行业拿着一两万的薪资,打开招聘软件,也有大量小微企业给非技术类岗位开3000元-5000元的工资。即便是收入稳定在平均线以上的体制内单位,也很难月薪过万。

从纳税的角度也可以验证:在新税法实施以前,缴纳个税基础为3500元,全国的个人所得税缴纳人数是1.87亿。当缴纳个税的基础被调整为5000元时,全国交税的人数就下降到了6400万人。这说明,在全国范围内,工资高于5000元的人数也才不到7000万人,占总人口数的5%左右。

从地域的角度看,东部发达地区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与西部欠发达地区相比,差了近两万元,尽管平均月收入的对比中,西藏、宁夏、新疆都表现不错,但从可支配收入的角度看,依然还是与沿海有一定差距。

同一个行业,也可能存在收入鸿沟。以大众认知中收入偏高、工作体面的金融行业为例,在城镇私营和非私营单位平均收入的对比中,金融行业的平均收入排名第二,但同样的工龄下,北京金融街的金融从业者和县城的银行员工,显然不是一个收入水平。

上限更高的行业,内部塔顶和塔下的差距也可能越大,收入更为悬殊。证券、基金、信托都集中在北上深等核心大城市,银行和保险行业分布更广,但收入相对较低。根据看准网的统计,银行系统里,五大行的柜员收入水平在5000-6000元左右,有的银行柜员收入仅有3000多元。

不过,对于一线城市之外的金融业人士来说,国有银行和当地税务局等体制内单位,依然是最佳选择。银行系统多年累积下来的行业光环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让从业者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调动资源的能力,拥有不少“隐形福利”。当然,表面上能够看见的收入,也很难和一线券商、投行等相比较。

再往下细分,在平均工资远超其他行业的券商行业内部,也是收入悬殊。据财联社报道,去年,中金公司、国金证券、天风证券、锦龙股份的投行收入占比均超过20%,排名行业前四。2021年,中信证券的主营业务净收入是81亿元左右,而在券商行业排名末尾的东方财富、华鑫股份,收入分别是0.18亿元和0.76亿元,差距达到了几十亿元,头部的薪资自然水涨船高。

在家庭收入的角度,不同收入水平的家庭,在人均可支配收入一项的差距可以达到近8万元。20%高收入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了8万元以上,是低收入组的10倍。而这仅仅是平均值,并非极值。

月薪多少才算富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月薪过万的人,其实真是少数群体。“月薪过万的人遍地都是”,可能真的只是一种错觉。

在2020年两会期间,总理曾提到,我国大约有6亿人,收入也就是一千元。根据北京师范大学的测算结果,中国有39.1%的人口月收入低于1000元,也就是大概5亿人口。统计年鉴排除了相当一部分未就业人口、自由职业人士等,真正的低收入群体实际上隐藏在平均工资之后。

真实的工资,为什么不容易被看见?

打工人在互联网都有根据地,脉脉、豆瓣、微博、小红书等,都能看到打工人发帖讨论待遇、公司好坏、同事等话题。可以说,许多互联网平台都是月薪数万的人大量聚集,月薪三千的群体“失声”的地方。

一个常见的例子是,在打工人聚集的论坛,大佬们对动辄几十万的SP offer纠结万分,也时常能看到手握多个头部企业offer,求好心人指点迷津的“凡学大师”。同样都是互联网人,刷多了类似的帖子,难免产生一种错觉:怎么大家都有offer?而且收入还这么高?

而事实上,从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来看,沉默的大多数,可能拿着并不高的薪资,默默窥屏。

2021年上半年,我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是14897元。到了2022年上半年,这个数字缓慢上升到了15560元,平均到每月大约是2593元。

平均数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看个热闹,中位数说明了,低收入人群一直都在,只不过互联网话语权被掌握在收入较高的人群手里。

同时,各大内容平台的推荐算法,可能会让用户的浏览变得更加“暴力”,单一的同质化信息,会不断地加深大脑对某个信息的印象,很容易导致“信息茧房效应”。

当你出于好奇,点进了一个标着“月薪2万”的互联网人打工Vlog,那么同类信息就会源源不断地被推送到你的首页,且往往都带着“月薪2万”“互联网”“打工”的标签,很容易让人产生“同样都是打工人,怎么他们都月薪过万”的感觉。

▲图 / 视觉中国

12月的脉脉首页,跳出了这样一则提问:“北京平均工资是2w么?”下面的评论一个比一个离谱:“北京平均体温38.6。”“是的,我和雷军平均月薪是4个亿。”可以看出,打工人们对“北京平均工资2万元”的说法不太买账。

另一方面,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和人脉资源的累积,加上不同行业之间的壁垒,打工人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圈层文化。大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聚焦于行业内收入较高、且容纳人才量最高的中高端岗位,当你看到的都是同行业的精英,如果他们个个都月入两万,你可能也会对整个行业的薪资有较高的期待。

社交媒体的信息茧房效应、行业人士的圈层效应,以及大众对财富的天然关注,都让“月薪过万”这句话变得泛滥。金钱滤镜,使得大众天然将目光聚焦在一小撮高收入群里身上。而低收入的群体,也许从一开始就保持缄默。

收入往往与教育认知水平成正比,低收入人群从事体力劳动的概率较大,因此在社交软件的使用上,也往往没有时间、没有力量掌控话语权。除了已知的调研成果,我们往往只能从宏观数据一窥低收入群体的大致情况。

▲图 / 视觉中国

新年伊始,人社部发布了各省份最低工资标准。比较一下最高档位的最低工资,上海以2590元的月最低工资排名第一,深圳和北京分别是2360元和2320元。广东、福建、江苏、浙江、山东、湖北、重庆、四川等地基本超过了2000元,还有大概一半的省份,最高档位的最低工资标准也没有超过2000元。

有时候,不被看见的并不一定不存在。对于已经实现温饱且能够有闲暇使用各类社交软件的打工人来说,在网上谈论收入高低是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而对于一部分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来说,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隐藏在数据背后。这也是为什么,每当平均工资的统计公布时,我们还想进一步了解的是代表绝大多数的中位数,而不仅仅是容易掩盖低值的平均数。

高收入虽好,但不一定让人幸福

看着不同行业的收入对比图,低收入行业的打工人很难不伤心,高收入行业拿着一般收入的员工也难免望洋兴叹。毕竟,在这个卷成了麻花的竞争环境里,就算是学历、技能、情商、智商、危机处理能力满点的六边形战士,也不敢打包票能实现曾经的豪言——长大以后“年薪百万”。

可是高收入的IT互联网行业,也会存在隐忧。脉脉最新发布的人才报告显示,月薪2.5w-5w的职场人,被裁员的风险最大。月薪过万,是一件高收入和压力并存的事。

▲注:数据来自智联招聘2022年三季度平均薪酬排行榜,总计54个行业。

对于大部分普通打工人来说,高收入并不好拿,低收入并不一定不幸福。近年来,对收入和幸福感的探讨不再是简单地给出正负关系。研究证明,收入的高低对幸福感的影响,其实比人们想象得更小。

比起收入的高低,人们更在意的是公平和回报,这也是“时薪”一词被频繁提及的一个背景。近几年大受欢迎的互联网行业,常常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可是算一算时薪,也许有的工种还不如普通的奶茶店,尽管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仍然会劝退一部分人。不少互联网人去新西兰摘草莓、去北欧打零工,本质上也是对高强度脑力工作的一种反叛,更重要的是,不少国外零工倍杀国内同一工种的时薪,也会让人想摆脱围城。

并且,对于收入达到一定层次的人来说,在达到某一个临界点后,收入的上升所带来的的幸福感会提升得更加缓慢。公平感知对幸福感的解释力度非常大,而且呈上升趋势。不患寡而患不均,对于很多人来说,可以接受工资高低的差异,但不能接受不公平分配导致的差异。在一项收入与幸福感关联度的研究中,研究者发现参加调查的人员中,更多人觉得在对幸福感的影响上,公平比绝对收入更大。

▲注:百分比代表的是各维度解释幸福感的比重。数据来自中山大学“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采用2012年和2014年调查数据进行,覆盖全国29个省份。2012年共有8451个有效样本,2014年共有14560个有效样本。

其次,收入的来源可以很多样,直接对比单一的工资,也无法衡量一个人真正的生活状况。一个普通人收入,简单划分,可以看成工资性收入和非工资性收入。很多人的工资性收入,只是收入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而工资性收入,也有一些无法一一被统计数据呈现的“隐形福利”。

由于伙食太好频频出圈的互联网大厂,一日三餐不重样,员工除了周末自己做饭或者点外卖,在餐饮方面就能轻松省下小几千元。在许多事业单位和体制内单位,食堂通常物美价廉,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会有相应的补贴,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体制内的五险一金,尤其是公积金,都比较丰厚,生活成本相对较低,退休后基本不用为物质发愁。体制内家庭出来的孩子,“工资还没有老爸退休金高”,绝不只是一句玩笑话。

横向来看,在不同区域生活,影响幸福感的不仅仅是收入。在北京三环内租一个老破小单间,基本要花去三分之一的收入,而这样的价格可以在二线城市,比如成都、杭州的互联网小镇租一个不错的开间。尽管一线城市收入较高,但高昂的生活成本也会给打工人带来月光的压力。

那么,那些摆脱了租房的中高收入人群呢?每日人物曾与一些二娃高贷家庭聊过,这些家庭的年收入普遍在30万以上,有的甚至超过百万。然而,他们过的却是一种“穷中产”的生活。为了不让阶层下落,他们不吝为家里的多个孩子提供优质的资源。

因此,尽管收入较高,有不少家庭却反而处于负债的状态。有人在上海拥有别墅,但是面临漫长的通勤时间和高额的房贷。有人经营公司,但家中的两个孩子一年支出几十万。物质的压力之外,同一圈层的比较,也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精神压力。这些习惯了高收入、高消费的家庭,实际上不少是在咬牙支撑。(原文:《当中产家庭遭遇“两娃高贷”生活》)

▲图 / 视觉中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被高收入带来的奢侈生活所吸引,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努力一年全款拿下一个爱马仕背包。但也有人更在意的是生活的体验感,六点半下班看到的夕阳,或许比月薪两万后下班看到的月亮更让他们满足。

虽然个人的经济基础决定了生活质量,不过收入的高低,不是衡量幸福感高低的唯一标准。每年公布的平均工资都会引发一番讨论,但每个人的感受却千差万别。对于普通打工人来说,除了收入,还要考虑健康、休闲的时间、社会地位、分配公平的感知等。而将“打工”的属性去掉,一个独立的社会人,也需要更多定义财富的维度。

来源:每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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